“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語出《詩經·采薇》,長路漫漫,古代征戰如果沒有寶馬良駒,行路之難,盡現字里行間。我自幼居深山僻壤,直至高中畢業方走出連綿群山,外面的世界如此精彩,從此越走越遠的心事開始如潮水泛濫不可遏制。
當今沒有烏騅赤兔,絕影的盧,行萬里路從足下開始,因此亦嘗夠了行道遲遲的滋味。
從大學畢業那一刻開始,我這個來自貧困山區的少女開始用腳一步一步丈量新的人生。
第一天上班,從租住的民房到上班的報社,區區三公里,從黑夜走到黎明。那時對過馬路有一種先天的恐懼。記得剛上大學那會兒,每每面對喧鬧的街頭,都會頭暈目眩,同室的阿云知道我這個毛病后,總是牽著我的手過馬路。這樣的牽手一直持續到畢業。后來沒有好友的牽手,我需要獨自面對。由于天生路盲,不辨東西南北,剛到省城,不會乘坐公交車,迷路自然也不是稀罕事。
以前行走從來難不倒我這個山區女孩。當年從群山環繞的小村莊到小鎮唯一的一所高中需步行約三十里盤山公路,這是我每個星期的必修課。那時候每日也有唯一一趟班車,但由于暈車,坐車對我來說是一種折磨,所以對汽車是敬而遠之。而對于走出大山的學子,行道之艱是必須進行的一場曠日持久的考驗或者戰斗。
兄長考取了北京某名牌大學,每到開學之日,從大別山余脈趕往京城的路途不啻于一次西天取經。
出發那天天還沒亮,母親就喊父親、兄長起床,父親挑起行李,和母親一道步行十余里送兄長去車站搭車到縣城。父親母親輪流挑著行李,走到車站天已大亮。車站逼仄而狹小,人聲鼎沸。好不容易汽車來了,擠上車得斬“妖”除“魔”,正門不能見縫插針,從窗口翻入也是常事。有一次擠車,兄長好不容易擠上去了,父親在車下把行李從窗口塞進去,卻被人擠到地上,把母親親手制作的兄長愛吃的一瓶豆腐乳打碎了,整個車站頓時彌漫著豆腐乳的芳香,經久不散。多少年過去了,兄長常說,如今無論是候車候機候船,每到一處仿佛都還能聞到那飄散的豆腐乳的香味。
到達縣城只是“萬里長征走完了第一步”,從縣城到省城又是一路輾轉顛簸。托朋友買到去北京的火車票通常是站票,多數時候是拿張報紙墊著坐在過道上,來人了就起身讓一下;有時候人多,坐過道的“福氣”也享受不了,一直站到北京。那時還沒有“高鐵”這一說,到北京的火車比蝸牛還慢,沒有空調沒有開水供應,十幾個小時的征途能讓人脫一層皮!
兄長是北上京都,妹妹則是遠征武漢。妹妹以高出重點幾十分被湖北一所重點大學錄取。那時到武漢的路途也是遙遠曲折的,乘坐長途汽車是唯一的選擇。總要先從山里老家趕到縣城,住宿一晚。第二天天不亮,則在車站喇叭的喧囂聲中搶上那一趟車:“到宿松、黃梅、武漢的客車即將進站,請旅客們進站候車!”我們總是把妹妹送上車之后就和她揮手告別,余下的長達八九個小時的漫漫征途就靠她一個人孤軍奮戰了。
我上大學時,也因轉戰汽車、輪渡,曾暈得七葷八素,好在求學之路無論怎么艱難,我們都走過來了。
初到省城謀職,自認為行走是最好的選擇,誰知第一天上班就遲到了。下班回到租住的房子,一輛女式24型的錚亮大氣的紫紅色鳳凰牌自行車停在那里。我撫摸著那錚亮的車把,把車鈴摁得丁丁零零響個不停,高興得忘乎所以。那是剛參加工作不久的兄長給我買的。現在想起來,那時自行車在農村地區還屬于“結婚三大件”之一,價值不菲,兄長工資不高,他用節衣縮食省下的一點錢給我買了這輛自行車。那時真是不諳世事,完全沒有想到這些,光顧著高興了。
就這樣我擁有了人生第一輛自行車。我對我的坐騎寵愛有加,呵護備至,每天定時擦洗,防止日曬雨淋,連晚上都搬到狹小的房間里伴我入眠。
然而不到一個月,我就為我的坐騎與歹徒進行了一次殊死搏斗。
那是一個夏日的傍晚,我從長江中路一座大廈的印刷廠看校樣出來,習慣性地去取車。迎面看見一個皮膚黝黑、大約二十出頭的小伙子正蹲在我的愛車旁,右手握著一個扳手在鼓搗我的自行車車鎖,看他緊張兮兮的樣子,我本能地喝問一聲:“你在干什么?”那人聞聲一怔,迅速起身就跑,我才恍悟:“偷車的!”我不知哪兒來的勇氣,一個箭步沖上去,擋住他的去路,大聲喊叫:“抓小偷!抓小偷啊!”但是沒人理我,那人舉起手中的扳手就向我當頭砸下來,我頭一偏,扳手砸到了我的肩膀,我疼得直咧嘴,順手把手中的包往他臉上一摔,他臉上頓時血流如注。要知道,我的包里裝的不只是錢包,還有幾本厚實的書,不亞于一把流星錘。我想再把“流星錘”賞他幾下,他見占不了上風,沒命地逃走了。我趕緊去查看我的愛車,好險啊!鏈條鎖已經斷為兩截……
騎上險遭不測的愛車往回趕,我才感覺被砸的右肩疼痛加劇。我仍然慶幸,幸虧愛車還在。
此后我給我的愛車加了防盜鎖,更加悉心照顧。盡管如此,對偷車人仍是防不勝防,三個月后我的愛車仍然不翼而飛。我哭得天昏地暗,把偷車人的祖宗八代都罵遍仍恨得牙根癢癢。
習慣了騎車上班,我亦發出馮諼式“出無車”的慨嘆,因此就有了后來陸陸續續六七輛自行車的丟失,直至進入新世紀,電動自行車走入尋常百姓家。2004年我擁有了第一輛踏板電動自行車,那是綠源牌的,每當上下班途中,輕而易舉地超越自行車和行人,心中的快感是無法言喻的。但好景不長,一天早晨,我的電瓶被人“順”走,從此又開始了與偷車人的斗智斗勇。重配一個電瓶花費了五百塊大洋,每天下班,把沉重的電瓶拎回家中,上班的時候再裝回車架上,最終我的第一輛電動自行車,小偷連車架都沒放過!緊接著又購進一輛輕便的綠源牌電動自行車,每天過街穿巷,十分便捷。但是居住在開放式的小區,盜車賊是無孔不入,五年時間電動自行車陸陸續續損失三輛。
少年時期,當我在家鄉的山峰眺望盤山公路如細細的飄帶于群山之間鉆來繞去,驚奇地看著汽車像甲殼蟲在崎嶇的山路上緩緩地蠕動時,是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二十多年后我會親自駕駛著汽車輕松自如地穿梭在大都市密密匝匝如蟻陣的各種型號各種品牌的車流中。
自從新居裝飾一新后,就于舊家與新居之間疲于奔命。于是加入了龐大的駕駛證考試大軍。理論考試對于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中期就擠過高考獨木橋的考生來說簡直就是小兒科,有難度的是實際操練。教練是很敬業的,就是語言表述不清。我練車時掛擋很費勁,找不到原因,教練也不講解,口頭禪就是“熟練就會了!”磕磕絆絆地通過了倒樁、選項考試。練習上路,總是掛不上擋位,同車學員三男一女,看他們輕易地就掛上擋位,我想是不是女性力氣不夠的原因,于是每次掛擋我連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以致有一次練車的時候我把掛擋的手柄給生生拽斷了!惹得教練和學員們都笑話我很長時間。拿證后駕車上路,經過老手指點和自己揣摩,我終于明白那再簡單不過的道理,離合器踩不到位,擋位自然掛不上。
如今我也是駕齡多年的老駕駛員了,常常駕車穿梭于城市街頭或者長途奔襲于各心儀景點。無論晨曦初露亦或華燈初上,目睹日益龐大的車流上天入地,擁堵于都市主干道、下穿橋或高架橋,心里就想:時代的變化日新月異,科技的發展一日千里。也許多年后已經解決了諸如軍事管制、空中的流量控制、天氣條件等方面的難題,會有更多的市民駕駛私人飛機翱翔于祖國的藍天吧!
人生就是一條長途奔襲的道路,選擇何種交通工具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奔波于這條路上,有的是崎嶇小路,有的是康莊大道,但總免不了行道遲遲,載渴載饑的時候,能否選擇最便捷最舒適的那一種交通工具,就看你春種夏耕秋收冬藏時的付出和努力了。
責任編輯 何冰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