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記 （組詩）

疏影記

舊事入窗。似江南江北夏日盈盈。

諸相皆是光芒箭矢。如宗親般榕樹下石磨

廢棄漂亮的前世。

我看到它。

我能確認這是高崗緩坡之后隔著叢林湖泊，年代脾氣，命運船篷。

仿佛風吹案臺，經文翻過一頁。

我是現在。撞到了中年。

石子般投擲之后長天遙水。井沿泛綠。不

改青山。

應驗那句死亡是最大的教誨。

我能觸摸到一塊生鐵里的水起風生。枝頭

上的花落果熟。

我是獨自。是飛蛾撲火般念誦經詠。

群島記

——兼致L

從浙江回安徽。之間經歷江蘇。

想起我在海上看見的海鷗與濁浪。風帆與

繩索。

現在海鷗遠去，空留浪花打水。群島山水

相依，于我皆成遙迢與回憶。

想起我在它山。我在涉水。我在山水外。

像塵世有路，無盡。

像房屋面前的夾竹桃紅而白，帶著隱秘

的毒。桂花香，高過酸李樹。

雨后天晴的日子因為雨后天晴。

對應之前潮落潮漲，風起風息。緣來緣散。

好在白云可以觀照。

鄉音可以指認。典籍可以閱讀。身世可以

掂量。

我有說不出的喜悅回到家。

好在還有一處田地。鋤頭觸景。

好在還有一件長衫。瓦上玄青。

買菜記

“風是空間的血”——

院子里，桂花樹上的宿命論總是這樣言淺

意濃。

拋棄，終究是旅行者的命門所在。

早晨的意義在于裸睡者穿衣戴帽。另一層

意義

則要取決于窗口，道路，亢奮的啼鳥叩問

柳枝。

風是空間的苦難。

焦油熏染的食指與中指間，是他自己的

破綻。

此命題可以延伸到

一個快樂而麻木的人，最好去菜市場轉

一轉。

菠菜粉紅色根莖情懷般帶著春分小令，醒

悟民間。

芫荽用自身氣味想要努力改變金銀的歷

史與潮流。

風是空間的心思——

泥鰍已然辭別水的故園。鯽魚已被刮去

鱗片。

它們為何不愿借道比喻，而直奔血淋淋的

現場。

雨中簡記

四月槐序。安徽雨勢漣漣?！?/p>

權物之馬急于趕路而無需蓑衣斗笠。它不

會停下來細嗅薔薇

更遠處江濤白浪。

時令！是用來修飾江山與發配人世的。

縱然夏肥，春死。我有手中的黑雨傘就夠了。

每一年，春風清掃了我的屋瓦，又弄臟了

我的屋瓦。夏茵，秋霜，冬雪莫過于此。

我是民間的。

假如我的屋子里油鹽之外，還有一幅壁畫。

你在畫中剛好看到一條蒼黃的來路與遠方。

假如你在我對面。看到了那些留白的痛苦

與流離。

聽戲記

歡聚是少有的事情。風生水起的日子可觀

河上柳葉，長篙撐水

我在《浮生六記》里讀到一句“觀魚躍”

昨天我乘公共汽車去了一趟省城，黃昏

即回。沿途只覺春日濃重

碌碌春風豎立了我家門前的接骨木

每年三月三，村里有社戲。戲中唱到——

三千人家的一朝露水，原野遙迢的兩三盞

星燈

而我在臺下想到的是郎中藥柜里的甘草

或戴椹，它們無毒，甘平

可以慢燉，可以研細作茶飲

安徽，或者流年記

它減肥。也有清朗而富庶的過去。

它流行。難保憂郁與樸素不會伴隨它的

將來。

它曾在宣紙中寫下生辰八字。在硯臺里

留下凝固而生生的家常怨憤與家國情懷。

多少年了，我們的房梁珍重，且顧及彼此

的顏面與生活。

如同窗臺黑白至今

贊美了綿延的良心與道德。——

它有怎樣繁華的鏡面，就有怎樣落寞與無

奈的后背。

它用青山和良田飼養馬匹，駕馭道路。

用林中蒼樹建造舟船，運走江水。

也用車水馬龍貫徹年輪。用蠅頭小利歡喜

它的人民。

然后抽打它的人民。

多少個夜晚，它用長江與淮河送他們去死。

仿佛頭頂之上流星瞬閃即逝，一泯恩仇。

它有怎么的抱負，就有怎樣的困難與劫數。

這是命。

哪怕橘在南為橘，在北為枳。這是脾氣與

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