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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夢

2014-04-29 00:00:00山來東
時代文學·上半月 2014年8期

1

海濤是海員,二十八歲了還沒找到對象。并不是他的長相或者其他方面有什么問題,正相反,一米八的個頭,相貌英俊,身體也很棒。終身大事之所以拖到今天,是他太相信盤龍山那個道士的話。盤龍山距海濤家百里之遙,那年暑假,他慕名而去。那道士一看他的手相就說他以后會做海員,還說他能走十九個國家。將來能走多少國家暫且不說,單憑算出他未來的職業是海員這點,海濤就感到不可思議,因為那時他還是海運學院的一名學生。道士又說他將來的對象是教師,這更讓他深信不疑了,因為他一直希望找個教師做女朋友。

海濤畢業后努力找教師為伴,找了幾年卻沒結果,于是,他就懷疑那位道士的話了。

這次休假回來,海濤最初還是非教師不看,非教師不娶。幾個月過去了,馬上又要上船了。他再上盤龍山,那道士顯然不認識他了,一看他的手還是一口咬定說他未來的伴侶是教師。海濤被誤導了這么多年,本想興師問罪的,這下算是徹底服了,服了道士的執著,如此執著地忽悠,只好敗興而歸,再也不敢相信道士的話了。

眼看著休假的時間所剩無幾,形勢所迫,海濤勢在必得,就不敢再按圖索驥只找教師,選擇范圍也一下大了起來。這不,今天這一輪相親先后安排了五個。海濤騎著摩托車疾馳在相親的路上,一口氣相了四個對象,都不太理想。

只剩下最后一個了,約好晚上見面。女方是在水利局工作的,介紹人是他同學的姐姐吳姐。誰知打電話給吳姐,卻說那個水利局的一直沒有音信,不過她一個同事的女兒是教師,還待字閨中,問他行不行。海濤一聽是教師,猛地一愣,說教師最好,又暗自高興起來,約定晚上去吳姐家見面。

一路上,不知為什么,海濤又想起了盤龍山道士的話,眼看這一輪就剩這最后一個了,又是個教師,還是市級優秀教師,他又有些相信那位道士的話了。

到了吳姐家,開門的是吳姐的對象周哥。一進門就見那女的坐在沙發上,還好,她齊耳短發,中等身材,上穿粉紅色高領毛衣,下穿藍色牛仔褲,更讓海濤驚喜的是這個女的并不難看,方圓形臉上五官都很標致,符合他擇偶的標準——順眼。

那女的叫韓瑜,起身打過招呼,就安靜地坐在沙發上,兩只胳膊搭在膝上,手自然地垂下,專心聽著吳姐夫婦與海濤交談,偶爾也搭上幾句,一副教師所特有的不怒而威的氣質。海濤向來很尊敬教師,這架式更讓他肅然起敬。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海濤慶幸今天精心打扮過,黑色西裝,配紅條紋領帶。他盡量挺直脊背,想抬頭仔細看看韓瑜,卻發現她也正偷偷看他,又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最后吳姐讓他倆出去走走。

韓瑜站起來穿上外套,海濤隨她出了門,他想起了趙本山的小品,就對她開玩笑說:“這地方我不太熟,你可不要‘賣拐’呀!”

她也笑笑說:“拐能拐你這樣的?”

他們邊說著下了樓。她也住在這個小區,對這一帶很熟悉,兩人來到市府前的廣場。新建的市府大樓巍峨高聳,像一只展翅的雄鷹,用它有力的雙翼擁抱著市直生活區。

他們邊走邊聊,海濤感覺這次實在找對人了。不但她是個教師,她爸爸也是個教師。

市府前的廣場很空闊,夜風有些涼,海濤只穿一條西褲,還能受得了。韓瑜穿著毛衣,卻直打冷顫。

海濤頓生憐惜,小聲問她:“冷嗎?”

“有點,我最怕冷了……”她雙臂擁在一起笑笑說。

“今天我忙乎一天,到現在還沒吃飯呢,要不你陪我吃個飯吧?”他說。“我們小區東邊有一個餃子城,餃子做得很好,我帶你到那邊吃吧。”她建議。“好呀,我最愛吃餃子了。”

到了餃子城,里面的人很多,他倆找了張桌子坐下。服務員走過來,拿過菜單。他讓她點菜,她執意讓他點,于是他就點了兩個菜,要了兩盤水餃。服務員問要什么酒水,他本想只吃飯的,見服務員這樣問就看了一眼菜單,開玩笑問她:“來瓶二鍋頭?”沒想到她卻毫不客氣地說:“來就來!”那服務員記下了。他以為她開玩笑,想讓服務員劃去,她卻沒反應,又試探著問:“真來?”她說:“真來就真來!”他一拍大腿說:“好!那就來瓶二鍋頭。”

服務員走了,海濤這時才得以仔細觀察她的面容,她不但順眼,還很漂亮,面色微紅,朱唇皓齒,兩條柳葉眉,一雙丹鳳眼……這時突然讓他想到一句話:“粉面含春威不露。”再仔細看她時,她的面容恰似那夢中相會的仙女,難道她真是應夢女孩嗎?

酒送來了,他擰開瓶蓋,往她杯里猛倒。他沒想到女的初次見面會喝白酒,真是豪爽,就想與她“大碗喝酒,大塊吃肉”。

誰知剛喝了一小杯她就停下不喝了,他看著她變得緋紅的臉笑笑說:“你喝點酒更漂亮了,你比較適合喝白酒。”

“喝白酒身體會暖和。”她邊說著邊給他杯中加水,她的手很纖細,也很白嫩。

“那就多喝點。”他邊說著又要向她杯里倒。

她急忙阻止說:“不喝了,明天聽我的課,校領導也去,晚上還要回去準備。”

他問:“聽哪一篇課文?”

她說:“《愚公移山》。”

“愚公在這個社會就是個傻瓜。”他說,他其實不是在說愚公,而是在說自己。

“不能這么說,學的是他的精神,山代表困難。”她一本正經地解釋。

“哦,山代表困難呀!”他急忙自我解嘲說,“我上學時沒學好,讓老師您這么一講我總算明白了。”

“我這人就是好為人師……”她笑笑說,一笑起來就露出兩個小酒窩,煞是好看。

“本來就是老師嘛,我對老師向來很尊敬的。”他說,“不瞞你說,我一直想找個教師。”

“肯定看了不少吧?”

“嗯,全市只要嫁不出去的教師我基本都看了。”他自我打趣道。

“誰嫁不出去了?”她有些嗔怪他。

“沒說你嘛,緣分呀,緣分不到想嫁也嫁不出去,走錯了門就麻煩了。”

“難怪你找不到對象呢,現在生源少了,幾年沒進新教師,各鄉鎮都在合校,我們明年也要合,教師會越來越少。”

“誤入歧途!”他裝出一副悔不當初的樣子。

兩人一見如故,談得很投機,大有相見恨晚之意,直到九點多,她看了看表說該回去了。他送至她家樓下,她說:“我家很好記,樓下有個小賣部。”

他心領神會:“如此說來,我們還能見面啦?我的手機號碼你記一下吧。”

“沒帶筆呢。”

“我說一下,你背下來吧。”他一字一頓地說了一遍他的手機號碼。

“我都喝醉了,試試吧。”她邊說著邊往樓上走。

他又說了一遍手機號碼,又附帶一句:“記著給我打電話呀!”

他剛到姑媽家,就接到一個電話,是她打的,他急忙接起來,她說沒事,試試號碼對不對。

看來這個女的還真有心,海濤突然覺得自己的婚事有了著落。晚上,海濤居然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空曠的夜空高懸一輪明月,一個長裙廣袖的仙子從月亮里飄然而下,月下一湖泊,湖中一烏篷船,那仙女剛落定船頭,船隨即向岸邊駛來。岸上祥云繚繞,假山怪石林立,海濤恰好迎在岸邊,那仙女是來赴約的。等海濤把仙女摟進懷中的時候,那仙女突然變成了韓瑜……

2

過了幾天,海濤騎車到她學校。將近中午放學時,打她辦公室電話,先是她一個同事接的,后叫她過來接電話,她有些驚喜地說:“是你呀……”

“途經貴校,與君小敘可否?”他笑笑說。

“你現在哪兒?”

“在學校北面的小公園里。”

她帶他到學校附近的德玉飯店坐下。照例是他點菜,點好后又問她喝什么,她說:“先來一瓶蘭陵大曲!”

他擔心地說:“那樣會喝醉的,再說你還要上課……”

“沒事,下午我沒有課,時間夠用,今天一定試試你的酒量!” 她接過服務員手中的酒瓶,向桌子上一頓說。

他一聽心里就沒底了,估計她肯定很能喝,如果兩個人平均喝,這一瓶他是沒問題的,再多喝就很難說了,自己是大老爺們不能丟面子。于是,他就痛快地說:“好,那么我喝多少你喝多少,我說怎么喝就怎么喝,行不行?”

“那你不是欺負女的嗎?”

“你是地主嘛,要盡地主之誼呀。”他笑笑說。

“行!”她毫不示弱,看來她真的能喝。

菜上來,酒倒上,他端起酒杯與她的杯子用力碰了一下說:“來,干了!” 邊說著把頭一仰,先干為敬了。

“啊呀,這么喝呀?不敢與你喝了。”她笑笑,只輕輕地抿了點。

他一看她沒喝就說:“哎,不能耍賴呀,說好我怎么喝你就怎么喝的。”

“海員真是海量呀,你們在船上是不是經常喝酒?”

“在船上每到星期六都加餐,喝酒。按公司要求,喝酒不能超過酒量的三分之二。其實,這是很難把握的,就靠個人自覺吧,不出事為原則。我在船上一般不喝,最多喝半瓶啤酒。”他說。

“我其實不能喝,只是想陪你喝點,不過從喝酒也能看出人的品性。”她說。

“你是想讓我喝醉,出洋相呀。其實我也不能喝,是故意嚇唬你的,不過這第一杯無論做幾口喝,我都是沒問題的。”他拿著空酒杯晃晃說,“你們中文系的,是不是寫作都很好?”

“學中文并不一定寫作好,不過能提高文學鑒賞能力。”她解釋說。

“那樣正好,我雖然是學理的,但對文學一直很感興趣,不瞞你說,我在船上閑時寫了一本小說,不過從沒拿給人看過,有機會您給指點一下呀。”

“是嘛?那好呀,什么時候我能拜讀一下?”她底氣十足地說,“在我們班里,我文學鑒賞能力還不錯,就是眼高手低。”

“你一定讀過很多書吧?中外名著什么的。”他好奇地問。

“讀過一些,有些是導師要求讀的,但是我個人比較喜歡中國古典文學,特別是周易,是我畢業論文選的課題。”

“就是算命的是不是?”他笑著問。

“不是,易經為五經之首,文學價值也很高的,我現在還能背下一些段落呢。”

“是嘛?我在學校時也看過,也能記下些,要不你背段聽聽。”

“坤:元,亨,利牝馬之貞。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西南得朋,東北喪朋……”她一字一句脫口而出。

沒等她背完,他倏地跳起來說:“來,干杯!真是沒想到呀,沒想到,今天總算是找到知己了!周易是我大學的‘專業’呀,周易分義理和數理,我是研究數理的,就是算命的,我一直想弄明白到底有沒有命運這個東西,所以在這方面用功比較多。”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那我獻丑了。你是學什么專業的?”

“我是航海系船舶駕駛專業的。”他說。

“航海系,真是太浪漫了!到過世界那么多地方,肯定見過許多名勝古跡了。”她有點激動地問。

“是的,可再好的美景獨自一個人欣賞也只徒增感慨。我專門買了一部照相機,把見過的美景都拍了下來,有許多海上日出日落的壯麗景色,回來一洗出來就讓他們搶了。”他有些吹噓地說。

“在海上生活枯燥嗎?”她又問。

“我覺得很適合現在的我,因為我還需要一段孤獨的時間,不過以后就不敢說了,但是我的未來并不在海上。”

“你說話很有詩意呀,寫的東西肯定也不錯的,早一點拿給我看看。”

“如果我們有緣,早晚會給你看的,不過我還要修改一下。”他說,“你知道嗎?海員的家屬很大比例是當教師的,可能是這兩種職業有某種關聯吧。”

“是嘛?”她有些不相信的樣子。

他又試探著問:“有個事請教一下,現在買商品房合適嗎?我想在海天園訂套房子。”

“商品房太貴了,最好買單位自己建的那種,或者房改房,相對便宜些。”她建議說。

“我們這種人沒有好單位,又沒有什么關系,只能買商品房了。”他無奈地說。

“我爸爸單位還有,先等等再說吧。”她說。

“那好,我聽你的,一般人的話我是不聽的。”他微笑著說。

“你這個人是不是很難管?”

“就看誰來管了,只要我愿意被她管,我就會聽話的。”

“你說我能不能管得了你?”她有些挑釁。

他故作認真地上下打量一下她,說:“我看行!”

她笑了,他也笑了……酒沒喝多少,話卻談了不少,談天說地,談人生,談理想 ……無所不談,越談越投機,越談越想談。

下午她正好沒有課,飯后兩人到小公園散步,公園不大,但是假山,池塘,小亭,石拱橋應有盡有。

風比較大,有些冷,她瑟瑟發抖。他急忙脫下外套遞給她說:“快穿上,別凍壞了。”

她看他也穿得不多,就執意不穿,他也不穿。后來她實在受不了,只好把外套披上。她坐在摩托車上問:“這摩托車是你的嗎?”

“你沒看到是女式的嗎?還沒找到主人呢,不過我看你騎倒是很合適。你會騎摩托車嗎?”

“不會!”她不好意思地說。

“那我也可以當老師了,有時間我教你呀。別動,你坐在車上這個姿勢很好,我給你拍張照吧。”他邊說著拿出照相機來。

“我最不上相了。”她急忙說,看他執意要照,就急忙用手整理了一下頭發。

“美女一般都不上相,不過我是‘專業’攝影的,保證照得讓你上相。”說著他按下了快門。

她坐在車上,扶著車把。他立著,蹲著,跪著從不同角度給她拍了幾張,又讓她立在小橋上照了幾張。拍照時為了多看看她,故意讓她在那里多站會兒,從相機里看看,再拿開相機看看,直到看得她有些不好意思了,再按下快門。

馬上就要立冬了,天黑的好快,這時風更大了,更冷了,她說:“這么大的風,你路上不冷嗎?”

“沒事,我這個人怕熱不怕冷,有時熱了反而容易感冒。”他安慰她說。

“你早點走吧,天黑了會更冷的。”她脫下外套催促他。

“你先穿著吧!”

“騎車路上太冷了,你不聽我話了?”她擺出一副教師不容反駁的樣子。

“我聽話!”他乖乖地穿上衣服走了。

3

白色頭盔,黑色風衣,海濤儼然一位騎士,把車停在韓瑜家樓下的小賣部。見韓瑜下來,開玩笑說:“怎么?私奔呀?”

她提高手中的兩個包看了看,不由得笑了:“下午玩會兒接著回校。”

“你會呼風喚雨呀?一出門天就放晴了。”他接著說。上午還下小雨,下午天公作美,雨過天晴,空氣一片清新。

她坐在后車座上,雙手緊握他的衣角,身體盡量遠離他的后背。他說這樣不安全,還故意把車身晃了一下,她尖叫一聲,抱緊他的腰。他乘機把手按在她手上,她輕微掙扎了一下,卻沒抽開。

一條寬闊的路上,行人稀少,海濤停下車,教她學車。先教她支大撐,示范了一下,用左腳踩著大撐,左手扶車把,右手猛一提后座的把手,車就撐起來了。她接過車,試著支一下,車太重,她又不會用力,差一點把車弄倒,不敢再試了。他又手把手地給她示范,她試了幾次,總算一下撐了起來,她似取得了什么重大成功,興奮地拍手跳了起來。再試一次,又撐了起來……

然后教她騎車,讓她坐在前面,他坐在后面做指導,他聞到她的體香,有些迷亂。他想起老水手的話:不要總把女的當女神,不要總是太尊重她們,該出手時要出手。一時間他真想出手,但還是忍住了。

在他的指導下,她很快就能獨自駕駛了。他擔心她隨時會摔倒,仍坐在后座上。車座向前微傾,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緊緊地貼在她的后背上,他感到就要窒息了,用手輕輕地擁了她一下,她頓時手忙腳亂地說:“不要分散注意力!”

他急忙放開手,覺得老水手的教導有些輕浮,擔心她會生氣。她卻并沒有生氣的意思,好像剛才的事根本沒發生過……

學完車,兩人來到市府前的人工湖。這湖在本市兩條主干道的交界處,原先是個大采石場,自從市府搬到新市區后,這里被建成人工湖,湖水很深,湖面寬闊,湖水清澈,環湖有一條彎彎曲曲的小徑,小徑一邊有木樁和鐵鏈構成的圍欄,另一邊是假山奇石,寬敞處則是樹木草坪。

他把車放好,拿出照相機,想今天多拍幾張相片。她背著書包與他沿著湖邊小徑漫步。此情此景,忽然讓他回憶起夢中的湖,還有與他沿湖漫步的仙女,難道她就是上天賜給他的仙女嗎?

圍欄剛建成不久,鐵鏈上的油漆烏黑發亮,上面鎖著幾把青銅鎖,她念念有詞說:“青銅鎖,情同鎖……”

他試探地說:“我們也鎖上個吧?”

她不置可否,繼續上前走。他給她拍照,經過上次的拍照,她在相機面前很自然了,或顰或笑,或坐或立,各具情態。小徑迂回蜿蜒,高低不平,走到一個僻靜處,見一條石凳她要坐下。他急忙從口袋里掏紙,沒有,情急之下用手把石凳擦了幾下,她贊許地坐下,他與她并肩而坐。

她從包中取出一本書,翻閱著說:“這本書是我上大學時,在小攤上買的,很好看,你有時間看看吧。”

書很薄,印刷得很粗糙,一看就是很早的印刷品,書皮上印著《浮生六記》。

她翻看著書,他靠在她身邊一塊看,幾個中學生從小徑走過,見他們依偎在一起,很愜意的樣子,知道他們是情侶,就開玩笑說:“再靠近點!”

她的臉一下紅了,他趁機對學生說:“這位同學,麻煩你給我們拍張合影吧。”

那位學生大方地過來給他們拍照,他很自然地用胳膊輕擁著她,故意裝作與她熟悉的樣子,她沒反對,還是在看書。那學生調皮地說:“抬頭,再近點!笑一個!”兩個人都笑了,快門在這時恰好按下了,那學生把相機還給他,做了個鬼臉走了。

湖面上一艘艘游艇駛過,艇上不時傳來歡笑聲。海濤建議一起劃舟,還專門要了一條木槳船。作為海員,艇筏操縱是必修課。

他嫻熟地劃著小舟,長長的船槳有節奏地擊打著水面,船或快或慢,或進或退,在湖面上任意馳騁,惹來許多游人的叫好聲。

她站在船頭,看著蕩漾的湖水,情不自禁地朗誦毛主席詩詞《沁園春·雪》:“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唯余茫茫,大河上下頓失滔滔……”

他悠閑地劃著船,她佩服地看著他,他劃得更有力了,說:“我又可以當你老師了。”

他讓她坐在他身前學劃槳。船槳又長又重,她根本就劃不起來,他一松手,小船就在原地打起旋。他急忙又幫她劃起來。

“我身體不好,以后兩地長期分居,你又照顧不上,我父母都很擔心。”

“我不是和你說了嗎?我的未來并不在海上!但是你一定要給我點時間。以后船員各方面待遇會越來越高,像現在歐洲那邊一樣,二三個月就可以休假,或許以后會更短,像旅游一樣,很快就回來了,小別勝新婚嘛。”

“那你在船上每天都要給我寫一封信,這樣我在家里就可以天天讀到你的信了。”

“這個沒問題,在船上有的是時間,可以天天給你寫信。”

“另外吳姐給我瞞了一歲,我不是屬龍的,是屬兔的。”

“屬什么還不一樣?以前或許在乎很多,真見到合適的人了就什么也不在乎了。”

“我父母長年有病,我們家外面看風光,其實很窮的。”

“過去窮是父輩們的事,我們成人了,幸福要靠自己創造。要發揮愚公移山的精神,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

“還有,現在調動,其實很難的。”

“你就是一輩子在鄉鎮也沒問題,你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再說以后的事誰能說清呢,說不定哪天會突然調到城里呢。”他說,“這么好的美景,不要說這些了。告訴你個好消息,周六總公司英語競賽,每個公司派三個人,我有幸被選上了。”

“你英語這么好?”

“JUST SO SO!(一般!)”他得意地說。

人工湖環境幽雅,處處充滿情趣,兩人玩得很開心。回校時已暮靄四合,冷風驟起,他知道她怕冷,給她戴上頭盔,幫她扣系帶時,她乖乖地等在那里,像個聽話的孩子。他把風衣脫給她,她無論如何也不要,說他坐在前面可以給她擋風。他說不穿也可以,要抱緊他。她點頭同意了。

路上風更大,冷得厲害,他讓她抱緊些,再抱緊些。她聽話地用手牢牢抱住他,他感到很溫暖。但是這樣她的手卻露在風里,他把她的手塞進自己外套里,然后用一只戴手套的大手,把她柔軟的小手緊緊地按在身上。

他們先在德玉飯店吃了水餃,然后,海濤到校門口的小賣部買瓜子、糖果。一只精致的木制小船擺在那里,船殼上印有“深海情緣”四字,恰似夢中的烏篷船。他覺得這木船是專門為他倆做的。雖然與韓瑜相處不久,但好似已經結識了許多年,五百年修得今世回眸一笑,難道自己在與她赴前世之約嗎?

他高興地買下小木船帶回學校。今天周日,老師大都沒來。兩人徑直來到韓瑜宿舍。宿舍都是平房,鐵門鐵窗,有些舊了。宿舍里比較簡陋,兩張床,一張桌子,幾把椅子,還有煤氣灶,鍋碗瓢盆之類的餐具。窗戶和門上都糊了紙。靠西邊的那張床是她的,上面有她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還有大小兩三床被子,看來她確實很怕冷。

她把小木船擺在窗臺上,讓他躺在床上休息,又給他倒水,像照顧小寶寶一樣給他蓋被子。然后拿起一本雜志,坐在他旁邊讀文章給他聽:“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就是山,看水就是水……”

她普通話說得非常標準,聲音很輕柔,有些沙啞,卻充滿磁性。他沉浸在這磁性的聲音中。

墻上貼的明星照,下面的月歷劃了一些記號。他對正在讀文章的她說:“我知道你劃的記號是什么意思。”

“你說。”她不相信地停下來,等他說。

“女孩子的事……”

他還沒說完,就被她“啪”地打了一個響亮的小耳光。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腮幫,說:“說錯就說錯了嘛,干嘛打人呀?”

過了會兒,她紅著臉說:“我出去趟,你把臉轉過去,不許看!”

“不就是要這個嗎?”他掏出床頭的一個紙包遞給她說。

她紅著臉,拿過紙包出去了,一會兒回來,對他笑笑說:“你很聰明,讓你猜對了。”

“我在學校時生理衛生學得最好了。”他大大咧咧地吹噓說。

“外面的風很大,你穿得太少了,晚上不要走了,住劉老師家吧,他是我爸爸的老同事。我爸爸調到城里,我正好又分配到這所學校,劉老師一直像對待親女兒一樣照顧我。”

到劉老師家安排好床鋪以后,她又帶他到操場走走。風還是很大,兩人沿著跑道漫步,走了會兒,在旗桿下停下。他握起她的手,好涼呀!見她很冷的樣子,就不自覺地把她輕擁在懷里,她沒有反對,他擁得更緊了,她的身體在顫抖,他覺得這樣還不夠,就把外套的衣扣解開,把她擁在外套中,她溫順地依偎在他的懷里,這時他才感到她的嬌小,完全不是一個教師的樣子,而是一個女人,一個柔情似水的女人。

她抬起頭,靜靜地看著他,他輕吻了一下她光潔的額頭,冰涼冰涼的,他想給她更多的溫暖,又吻了她的鼻子,唇……兩人吻在一起。

許久,她不好意思地說:“我這兩天不能太激動的。”

“你又考我生理衛生知識?”這個答案他知道。

“你很體貼人,能遇上你是我今生的福分!”

“我怎么體貼了?”他有些不解地問。

“你用手給我擦凳子那一刻,我就被你感動了。”

“這么容易感動?其實這沒什么,每個男的對他喜歡的女孩都會這樣。”他說。

“許多細節,都能體現你善解人意,這個你自己可能沒覺察到。”

“這些也是可以故意表現的。”

她撫摸著他的胸脯說:“你的胸脯真暖和,真想多待會兒……”

“如果你愿意,你就一直待在里面好了。”他微笑著說。

他們相擁著,談到九點多鐘,估計劉老師該睡了,才從操場回來。床早就鋪好了,她又親自整理一遍,像對待一個不能自理的孩子。他感到很溫馨。鋪好床她又回到宿舍抱過一床被子,他急忙說:“你想壓死我呀,我不怕冷的,你多蓋些吧!”

“我舍友最近沒來,我可以蓋她的,今晚太冷了。”

沒辦法,他只好蓋了兩床被子,可能被子太重,一夜沒睡好。晚上又夢見那個湖泊。他與韓瑜繞湖邊散步,這湖泊他既熟悉又陌生,他仔細辨認了下周圍,不是人工湖, 卻勝似人工湖。湖水清澈,波光蕩漾,岸邊云靄彌漫。兩人并肩走著,假山后突然躥出一條狼狗,咬住韓瑜的衣服不放,直向假山拖。韓瑜大聲呼救。他急忙抓住她的胳膊用力拉。狗的力氣很大,互相拉扯,海濤眼看拉不住……一下驚醒了。

莫名其妙地做了個夢,海濤有些納悶。早五點多,海濤就醒了。見劉老師夫婦還沒起床,就一直躺在那里,六點左右,聽到劉老師夫婦起床了,他也起來洗刷,然后到她宿舍。

韓瑜剛從操場跑步回來,與他進了宿舍。她的好友焦蓉過來吃飯。他早聽說焦蓉的男朋友是軍官,兩地分居,飽嘗相思之苦,所以極力反對韓瑜找海員。

海濤不敢怠慢,百般殷勤。焦蓉打量一番,趁韓瑜不在時對他說:“說實在的,我原先是反對你們的,不過見了你后,我放心了。韓瑜很優秀,是個好女孩,你要好好珍惜。”

“我會珍惜的,你有機會也多為我美言幾句呀。”海濤討好地說。

“那你以后要多買好吃的‘賄賂’一下我呀。”

韓瑜進來了,說:“你們聊什么呢?這么開心?”

焦蓉對海濤說:“韓瑜今早五點就起來做飯了,她煮的稀飯是我們學校最好吃的,你真是有福氣呀。”

他喝了一口,稀飯果然可口,看看韓瑜說:“我真希望以后能天天吃上你煮的稀飯。”

4

英語競賽過程中,海濤公司的三人發揮得都很出色,海濤更是思路敏捷,舌戰群儒,最終他們公司獲勝了。

海濤一大早就乘車往回趕,車慢得像蝸牛,到車站時已近中午。他一下車,韓瑜手捧鮮花,迎上來,像迎接凱旋歸來的勇士。

她把花遞給他,他羞答答地接過。她建議到百貨大樓吃快餐。他卻拉她到大樓旁邊一家生意很火的餃子城,說好好慶祝一下。

菜上來了,她說:“你吃吧,我不餓。”

他沒吃,而是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個精致的禮盒說:“這是我用比賽的獎金給你買的白金項鏈,你戴上試試?”

“不用了。”她邊說著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張紙條和一卷錢遞給他,然后起身就走。

他粗略地看了一下紙條,是想分手的意思。他匆忙追上去,把錢塞給她,裝作滿不在乎地說:“我們好見好散,認識這么長時間了,總算有些緣分,再玩一下午吧。”

“你怎么沒拿項鏈?”她見他空著手,就問。

“那項鏈本來就是特地給你選的,你不要就用不著了。”

“你傻呀?快回去拿,我在這里等你。”她著急地說。

“說話算話!”他邊說著,跑回去拿了項鏈,又順手抄起花,跑出來。他給她花,她不要,說到海邊走走。她上了公交車,幫他刷了卡。他急忙跟著上去,那花在手里很別扭,隨手遞給路邊叫賣烤地瓜的說:“給你吧!” 那人接過花,愣了……

他轉身上了車,她已經坐下了,他站在她身邊。她看到有空座位,示意他坐下,他沒有坐,一直站在她身邊,像個護花使者。

公交車駛到人工湖,她改變了主意,下了車。他急忙跟上,她在草坪上坐下,他也乖乖地坐在她身邊說:“不同意就不同意吧,說一下到底是什么原因嘛?讓我學點經驗。”

她嘆了口氣,欲言又止,臉紅紅的。他安慰她說:“我經歷的大風大浪多了,有什么話你盡管說,我能承受住!我只是想知道為什么。”

她坐在那里,臉變得更紅了,低聲問道:“你是不是和人同居過?”

“你怎么會這樣想?我說沒有你能相信嗎?”

“聽說你們海員作風都不好。”她紅著臉說。

“不管生活環境,還是收入水平,海員都是有條件作風不好的,但事實上絕大多數海員是好的,個別不好的,全船都知道。”

“誰敢保證你在外面不做壞事?”她還是有所顧慮地說。

“在船上工作之余,我大部分都在自己房間看書,學習。每條船上都表現很好,政委都想吸收我入黨呢。”

“這樣的職業,這樣的工作環境,容易讓人學壞。”

“我這個人有一定的抗體,想學壞早就學壞了。再說作風好不好與職業無關,陸上其他人就好了嗎?如果他們有海員那種條件,說不定更經受不住考驗,看一個人會不會學壞,不是看他窮的時候,而是看他有錢的時候。”

“是呀,現在的人,一有錢就學壞了。”她有些贊同地說。

“我就是將來很有錢,也不會變壞的,信不信由你。”

“我相信你是好的!”她似乎改變主意了。

“你這又是聽誰說的?總是道聽途說,你就沒有腦子!你這樣,我得整天看著你,累不累?”他邊說著邊掏出她寫的那張紙條一字一頓地讀道:“認識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運,你很優秀,可惜我們今生無緣相守……”

她急忙奪他手中的紙條,他緊握在手中說:“留著做個紀念吧,我剛離開沒兩天,一回來,你就給我這么張紙條,假如哪天我上船休假回來,你一下掏出這么張紙條,我找誰哭去?你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到底是什么樣子?”

“就你這個樣子。”她笑了,臉上露出兩個小酒窩。

“你這不是葉公好龍嗎?整天喊著喜歡龍,喜歡龍,真見到龍了,又嚇跑了。”

“你就是職業不好。”

“又想這方面好,又想那方面好,你需要的白馬王子要到上帝那里定做!你別為難上帝了好不好?”他苦笑著說。

“你能不能為了我放棄你的職業?”

“現在肯定不行,但是你相信我,不管將來我干不干海員,我都會讓你幸福的。”他堅定地說。

“我的父母很擔心,擔心你照顧不了我。”

“人都說‘寧毀十座廟,不毀一門婚’,我就弄不明白你父母為什么一定要棒打鴛鴦?”他有些氣憤地說。

“他們也是為了我好嘛。”她解釋說。

“這些長輩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我們好,不做深入調查,只憑主觀臆斷,不知道拆散了多少好姻緣!”

她徹底被他說服了,拿過他的手說:“你伸開手,我看看你的手相。”

他握緊拳頭說:“不給你看,命運掌握在我自己手里。”

“不讓我看,我就走。”她撒嬌說。

她站起來真走了。他沒追,乘車到姑媽家。姑媽一家正在吃飯,知道他正與韓瑜戀受,就問他對象談得怎么樣了。他開玩笑說:“剛談好,分手了。”

韓瑜打來電話,他沒接,她一連打了幾次,鈴聲響得厲害,他只好接起來,不耐煩地問:“還有什么事?”

“你還在人工湖嗎?”她柔聲問。

“走了!我還在那里干么?”他沒好氣地說。

“沒地方吃飯就到我家。”

“到我姑家了,沒事以后少打騷擾電話。”他邊說著掛了電話。

她又打過來,說:“你到新市府這邊,我給你一樣東西。”

“我不要!”

“你不要會后悔的,一件特殊的禮物,你肯定喜歡。”

“什么禮物我也不要了。”

“不要我也給你,你到新市府等我!”她又在給他下命令。

“我真不要了!要不你送到華聯超市來吧。”他知道她又后悔了,就讓步說。

“好的,我到了給你打電話。”

沒過多久,他的手機就響了,知道她到了,就沒接,手機連響了三遍,他還是沒接。他姑媽在一邊急了,讓他趕快接。他一邊擦著皮鞋,一邊聽著鈴聲說:“先讓她等會兒吧,太氣人了!”

他擦完皮鞋,又等了一會兒,才慢慢走過去,她正趴在電話亭里撥號,狀甚可憐。他心想何苦呢,悄悄走過去,站在她身后良久,她都沒覺察到,一個勁地撥號,他手機的鈴聲又響了,她才發覺他在身后,一下牢牢地拽住他的手臂。他急忙甩開她的手說:“大庭廣眾之下,注意點影響!既然走了還回來干什么?”

“我以為你會追我,你怎么也不追呀?真讓人沒面子。”

“都走了,我還追什么?”他沒好氣地說。

“我們一塊到海邊走走吧!”她懇求說。

“我晚上還要相親,有事快說,沒事我走了。”他邊說著邊看看表,做出欲走的樣子。

她急忙拉住他說“不行!晚上陪我!”

“那好,我陪你到五點吧,在這里拉拉扯扯的,影響不好。”

兩人向海邊走去。他裝作要逃跑的樣子。她急忙追上,抱住他不放,嬉笑著說:“幸虧我天天練跑步,否則就追不上你了,我是校運會的跑步冠軍呢。”

他急忙推開她說:“何必這么辛苦?好馬不吃回頭草。”

“我不是好馬!”她滿不在乎地說。

“恬不知恥,韓老師,你給解釋一下‘恬不知恥’是什么意思?”

“不要臉!”

“對,不要臉!”他接著說,“我們在一起你不會幸福的,我職業不好,又不會做飯,不能照顧你。”

“不要緊,我會做飯,在學校里,她們都夸我做飯好吃呢。”她晃著他胳膊說,“我餓了,請我吃飯吧?”

“我為什么要請你?”

“那好,我請你,可以吧?”她還是抱住他,一個勁地吻他。

他思考了一會兒說:“也好,就請你吃頓散伙飯吧。”

進了一個小店,她點了一盤土豆絲,要了兩大碗拉面。他吃了一會兒,放下筷子,給吳姐打電話,故意嚇唬韓瑜說:“吳姐,我與韓瑜分手了……性格不合。不過還是謝謝您了……”

韓瑜臉色頓時變了,說:“我不吃完這碗面條就不姓韓!”邊說著邊“咕咚、咕咚”地向碗里倒醋說,“能喝酒就能吃醋!”

他坐在那里,看著她把一大碗拉面全吃了,又向碗里倒醋,要把湯也全喝了。他見她真生氣,真害怕了,有些心軟了,急忙說:“別吃了,我是嚇唬你的。”

她半信半疑地說:“那你送我回家,晚上睡我家。”

“你自己打車回去吧,再說住你家,我就說不明白了,我這個人比較注重名聲的。”他故作認真地說。

他過去付了錢,出了飯店,又對她說:“我剛才與吳姐說的,你都聽見了,就這么定了。”

她心里又沒底了,拉住他的手說:“你送我回家,送我回家……晚上住我家。”

“好吧,我還是把你安全送回家吧,真把人丟了,你父母向我要女兒,我可賠不起。”他邊說著,邊伸手打車。

到了她家,正好有客人在。海濤玩了一會兒就要走。韓瑜一直送到樓下,依依不舍地說:“明天,去我們學校玩吧。”

“我再看幾個對象,如果沒有合適的,會去找你的。”他一本正經地說。

“那不行!”她撒嬌說。

第二天海濤回老家,就想順路帶她回學校。早六點半,就給韓瑜打電話,韓瑜說天太冷了,不用他送了。他懷疑她又變卦了,執意要送。不到七點就到她家樓下等她。七點多,她走下來,讓他送到車站就行了。

到了車站他沒停,加速向前跑,她急得在后面大叫,用小拳頭捶他。一直送到學校德玉飯店,她直接去了辦公室,扔下他呆在那里。他想回家,又擔心她再有事找他,于是就想到劉老師家等等。剛到門口,見里面有許多人,急忙退了出來。來到小花園,連日奔波,昨晚又沒睡好,又累又困,就躺在假山的枯草上睡了。

海濤做了一個奇怪的夢,一片茂密的竹林,林中有一塊空地,一只鳥在空中飛來飛去,他拿著一根長長的竹竿在林中來回跑著打。那鳥似是貓頭鷹,被打了下來,變成兩只。空中有個聲音說“這樣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他走過去,在一只鳥的頭上用手指彈了一下,那鳥當場就昏死了,仔細一看,卻是兩只鴛鴦。

海濤正沉浸在夢鄉,手機響了,是韓瑜在劉老師家打的,問他在哪里,他說還在附近。她說剛剛與她爸爸通話了,徹底不同意了。他問到底是她爸爸不同意,還是她不同意,讓她自己一定要考慮好。她說已經考慮好了,她爸爸完全代表她。他說把頭盔什么的還給她,她讓他到劉老師家。他騎車到德玉飯店門口,步行進去,在劉老師門口遇見她,把頭盔給她。她讓他進去,他不進,轉身欲走,她急忙拉住他。他哽咽地說:“韓瑜,我真的很喜歡你,保重!”

她緊拉著他的手,他怕再停留一會兒,眼淚就會掉下來,于是猛地甩開她,急急向外走,她在后面追。他跑出飯店,摩托車還沒熄火,他一下跨上去,剛要走,她奔了上來,一下跳到車后座,臉紅紅的,怔在那里,傻了一樣。他讓她下去,她卻一下抱緊他,讓他到小公園。僵持了一會兒,他猛地加大油門,飛快地駛到小公園,掏出剛洗的相片,“刷刷”地分開,說:“合影你就別要了,我留著做個紀念吧。”

“我剛才是試探你的,你真的生氣了?”

他一聽就氣壞了,說:“愛情是不能試探的,把金子放在火里燒,驗證是真金了,也會失去原來的光澤。”

“我知道錯了,以后再也不敢了行吧?”她討好地說。

“這事到底誰說了算?你爸爸還是你?”他沒好氣地問。

“我說了算!”她笑著說,“將就這件衣服不換了。”

“你這樣整讓人太累了,吃不好,睡不好,跑長途,整年征塵滿征衣……我剛才躺在這里一下就睡過去了。”他哭笑著說。

“真可憐,都怪我不好,到我宿舍睡吧。”她急忙說。

“我不去!”他故作生氣地說。

她急忙拉他,哄他,一定讓他去。韓瑜安排他躺在床上,上課去了。海濤哪里睡得著。想起韓瑜的反反復復讓他很費解。

就打電話給吳姐說:“韓瑜今天同意,明天又不同意,反反復復,不知是什么意思。我父母說都老大不小了,同意的話趕快定下來,不同意就別互相耽誤。”

吳姐說:“晚上我和你哥到她家去玩玩,與他們商量一下,看看他們到底什么意思。”

過了幾天,韓瑜主動打電話給海濤,邀請他到學校玩。他估計吳姐去過她家了,就說:“如果不成的話,我就不去了,再見面還有什么意義?”

“那就對不起了……”

他頓時又掉進冰窖一般,喃喃地說:“我早料到會這樣,會這樣……”

她突然笑了,說:“你來玩吧!”

他這才知道她又開玩笑,真弄不清她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假的,就生氣地說:“你不要總是這樣折騰好不好?”

“你原先說在船上寫過小說,是不是騙人的?”她忽然問。

“真的!”他有些急了。

“那你一塊帶給我看看!”

“我還要修改,現在你看還不合適。”

“不行!我必須要看……反正你必須把草稿帶來!”她又撒嬌起來。

他高興地穿上剛干洗過的西裝,買了一束鮮花,乘汽車到學校。一路上心頗忐忑,至德玉飯店下車。韓瑜站在校門口相迎,一見到他就說:“好帥呀,花好漂亮!”

他總覺得她是抱著玩的態度,就裝作冷漠的樣子,隨她到了宿舍。她插好花,放在窗臺“深海情緣”小木船旁邊。見他還氣呼呼的,就討好似的過來吻他,他一下推開她說:“先說清楚,我不是沒教養的人!”

她討了個沒趣,也裝作生氣的樣子,但馬上又轉好了,上去吻他,然后讀她寫的日記:“他轉身走了,眼里含著淚花,他是真心喜歡我的,我突然覺得,失去他,或許就失去了我今生的幸福,我不顧一切地奔了上去,難道這就是命嗎?唉,苦就苦吧!”

“寫得很感人呀。”他不屑地說。

“東西帶來了?” 她抬頭突然問道。

“沒有,我原先是騙你的。”他也想捉弄一下她。

“我不相信,你肯定寫過。”

“難道有這么重要嗎?”他邊說著取出草稿。

她驚喜地接過草稿,高興地吻了他一下,看了起來,過了一會兒,說:“我原先以為很了解你,其實并不了解……”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就是山,看水就是水……”他說出她曾讀的文章。

“寫得很好,我要好好看看。”

“現在不要看,怪不好意思。”他有些難為情地說。

“我給你買了一條毛褲你試試行不行?”她收起草稿,拿出一條黑色的毛褲遞給他說,“天冷了,你穿這么少,別凍出關節炎來,還要人家伺候。”

“不怕關節炎,就怕‘妻管嚴’。”他笑著拿過毛褲,見襠處有一個小洞,就故意問她:“喂,這是干什么的?”

“滾!”她用手推了一下他說,“我餓了,能不能給我做飯吃?”

“出去吃吧。”他建議說。

“我讓你自己做,出去吃太浪費了。”

他一下高興起來,說:“呵呵,還沒當家,就舍不得我花錢了?不過我聽你的,有什么菜?”

“你看看會做什么吧?”她指著紙箱中的菜說。

“西紅柿炒蛋吧!然后再下個面條。”他邊說著,就動起手來。

“行,你先做著,我回辦公室趟,出來時間長了,擔心會被教導處抓到。”

沒多久飯做好了,她正好回來了。她嘗了嘗說:“你炒得菜真有味,你不是說不會做飯嗎?”

“我就會做這個飯!”他明白又上了她的圈套,但是這個圈套他愿意上。

“不過你做飯這方面很有天分,有潛力,以后我要好好培養你,做個名廚。”

5

星期天上午,海濤備好各種禮品,到了韓瑜家。韓瑜媽忙著剁餡,準備包水餃,海濤一見包水餃就樂了,說:“我最喜歡吃水餃了!”

“我家韓瑜也最喜歡吃呢!”她媽說。

“難怪你天天陪我吃水餃呢,原來也喜歡吃呀。”他笑笑說,“以后我們在一起了,天天包水餃吃!”

海濤過去幫忙,搟面皮,韓瑜也過來幫忙,她媽準備好材料,坐在一邊抽煙休息。他知道她媽身體不好,可能抽煙能緩解病痛吧。

她媽看著韓瑜在忙乎,笑著說:“可憐,什么也不會做的手,還得當老師。韓瑜在家從沒受過委屈。”

“您盡管放心,將來與我在一起,保證也不會受半點委屈!”他挺直胸脯保證說。

“那我不敢說,要看以后的實際表現。”她媽笑笑說。

海濤搟了會兒面皮,韓瑜包水餃跟不上,就幫她,她媽夸獎說:“咦,包的水餃比我閨女包得還好呢!以前經常做?”

“在船上包水餃,大家都要動手。起初我只會搟皮,這活最累了,就想包水餃,可是大家都夸我搟皮好,不同意我包。有一次我故意去得晚點,果然搟皮的滿人了,我坐下來學著包水餃,剛包了幾個就被船長拎起來,說我包的水餃一個長一個樣子,又推我去搟面皮。我急了,就說以后我打光棍了,你們想讓我天天吃餛飩?不過最后還是讓我學會了。”海濤邊包水餃邊講自己的經歷。

韓瑜與她媽都笑了,海濤接著說:“現在看來不會包水餃也沒問題了,我搟皮,韓瑜包,天天包……”

午飯很豐盛,韓瑜爸爸看著滿桌子的菜,滿桌子的人,一高興就開了瓶酒。這是海濤第一次在她家吃飯,有一種回到家的感覺。

傍晚兩人又騎車來到人工湖,在東邊假山處停下。只見湖水如鏡,對面的燈光倒映在湖水中,如一根根長長的燭光,非常漂亮。韓瑜情不自禁地對著湖水說:“這么美的景色,讓我們對著湖水發個誓吧!”

“好的,你先說。”

“你先說吧。”

他想了想,干咳了一下,忍住笑說:“不能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正經點,你以為結拜兄弟呀?”

“還是你先說吧。”他想了想,還是不好意思說。

“湖水為證:‘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與君絕!’”她面色凝重地說,然后又看著他。

他想了會兒,突然想起什么,讓她等一下,從車上取回兩個紙盒。打開一個,是把銅鎖,兩人一起把銅鎖鎖在鐵鏈上。他把那串鑰匙拋進湖水中說:“青銅鎖,情同鎖。愿我倆的愛情就像這青銅鎖一樣,今生今世,千生萬世永遠鎖在一起!”

另一個盒子是白金項鏈,他給她戴上笑著說:“這條鏈子拴住你,就不怕你跑了。”

她深情地看著他,像期待著什么。他知道湖水太冷了,她一定是凍壞了,把她擁在懷里,不知為什么她流出了眼淚。他急忙吻她,她的臉冰涼冰涼的,她的淚咸咸的。

她瑟縮著說:“就這樣抱緊我吧,真害怕失去你!”

“不會的,我們會永遠在一起,永不分離!” 他說著,更加激烈地吻她,好想吻暖她冰冷的面頰。

她不好意思地說:“我這兩天不能太激動的。”

他知道她又在考他生理衛生的知識,不過這個答案他知道……

“你寫的小說我看完了,寫得很好。我選了些精彩的句子在班上讀給學生們聽,他們都說怎么寫得這么好呀,我說只要你們好好寫日記,將來也會寫這么好的。”

“多提寶貴意見呀。”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

玩到很晚,他才送她回家。按原定計劃,第二個星期天去海濤家,這樣就算把事定下了。

周六晚上,海濤到韓瑜家商量回老家的事。韓瑜無論如何也不去。她父母勸她,還是不同意。最后她爸爸讓海濤第二天盡管去接她,會勸她同意的。

一大早韓瑜果然打電話同意去他家,但是只能他倆人偷偷回去,不能請客,只是玩玩,沒有別的意思。

偷偷回去?又不是做賊,這是光明正大的事呀,海濤一下犯難了:吳姐昨天就說可以用周哥單位的車,一塊去,他姑媽也要回去,父母也希望韓瑜父母一起,正好商量結婚的事呢。

海濤到了韓瑜家,經過幾番交涉,她態度仍很堅決。不按她的要求,就不回去。沒辦法海濤只好通知家里不要準備,吳姐說韓瑜父母不去,她們也不去了。

出發時已經很晚了,韓瑜又到百貨大樓買東西。買好東西又在躊躇。海濤鼓勵她說:“丑媳婦總要見婆婆,見了婆婆,只要叫一聲就能得個大紅包。”他見時間不早了,想讓周哥送,剛拿出手機,就被她一把奪過去。

沒辦法,只好坐公交車去車站。到車站已近中午,還要等二十多分鐘才能發車,把海濤急得不行。正在這時吳姐打電話來,連響了幾遍,韓瑜只好讓他接。吳姐問他們到哪里了?他說在車站等車,吳姐讓他們到車站門口,她與周哥一會兒到。

他們走到車站門口,沒多久吳姐夫婦來了,海濤的姑媽也在車上。他倆上了車,一起向家趕。

海濤原本按照韓瑜的意思不請客的,可到家一看,家里大擺宴席,來往客人絡繹不絕,有剛到的,有還在路上的,有說剛接到通知的,有埋怨不給消息的……原來海濤姑媽已通知他們了。

客人陸續來了,時間倉促,但仍來了很多人,韓瑜好似被這場面嚇蒙了。海濤不好意思地對她說:“我也沒想這樣,只好順其自然了。”

菜一道道地上,韓瑜吃了會兒,就再也坐不住了,走到院子與海濤的小外甥婷婷玩。婷婷剛三歲,大家讓她叫韓瑜舅媽,她怯生生地不敢叫。但是沒多久就與韓瑜玩在一起,她是當教師的,哄孩子還真有一套。

海濤母親把韓瑜叫到一邊,塞給她一個大紅包,她無論如何也不要。他母親說這是見面禮,是一種禮儀,不要不好,她才勉強收下。

臨走時,按照當地習俗,給她家帶回很多東西。到了韓瑜家,她父母都不在,韓瑜打開地下室的門,讓他把東西抱到地下室。她說完就走,臉紅紅地,很生氣的樣子,他把東西胡亂扔進地下室,快步跟上她。

她一直走到人工湖,在草坪上坐下來,氣呼呼地說:“誰讓你這樣安排的?”

“真是冤枉!我打電話時你不是沒聽見?后來手機你拿著。你這樣整天搖擺不定的,我也不想張揚。不同意就算了,影響不好的是我,我們那里沒有人認識你。”他邊說著邊站起來要走。

她急忙拉他坐下,哭笑不得地說:“我沒尋思會是這樣呀!”

“你這是什么胡話?沒尋思這樣就結婚了,沒尋思這樣就生出小孩了,都是水到渠成的事,不是你按尋思的。”他笑著說。

她拿出衣袋里的錢數了一下,笑笑說:“也不錯,幾個月的工資呢。”

“還是見錢眼開呀!”

晚上回她家吃飯,她父母知道事定下來了,都很滿意。她媽炒了幾個菜,她爸要與他喝幾杯。沒多久,吳姐打電話說散步順便過來。

吳姐一坐下來就對韓瑜父母說:“海濤父母都希望一起坐坐。既然你們沒去,我還是把他們的意思帶來了。雖然海濤與韓瑜認識時間不長,但聽說很談得來。兩人年齡也都可以了,如果雙方覺得合適的話年前就結婚吧。”

她爸爸臉色頓時變得不自然,掃了一眼韓瑜支吾說:“時間太急了吧……還是要看孩子們的意見。”

她母親罵她爸爸道:“呆子!早點結婚了,也少了些心事!”

于是大家都看韓瑜,她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用教師的語氣一本正經地說:“急什么?還是過完年再說吧,剛認識這么短時間,彼此應該多了解一下。”

吳姐說:“海濤這個職業,說不定哪天來調令,一出海就半年,還是早把事辦了的好,這樣雙方老的就放心了。”

海濤看著她全家人的表現,心里很納悶,到了現在還猶豫什么?如果是自己配不上她吧,她不該與自己繼續下去;如果是她玩弄感情吧,她不能不顧及她家的聲譽。

吳姐表達完海濤父母的意思,又坐了會兒,走了。晚上韓瑜的弟弟不在家,韓瑜讓他睡她弟弟的房間。她父母早早回臥室休息了。韓瑜走進她房間,故意裝作關門的樣子,探出頭對他說:“不要進來!”

“這么早就睡呀?”

她又伸出頭說:“你不是想知道我夢中的白馬王子是什么樣嗎?讓你看看我寫的日記吧。”她讓他進了房間,拿出一本日記,翻給他看。

她的房間很干凈,有一種沁人心脾的清香,讓他陶醉。他接過日記,那是九八年寫的:他不需要有多帥,只要長得像男子漢,讓人感受到山的穩重;他不需要多么體貼,只需要有責任感,把我的冷暖放在心上;他不需要多么聰明超群,只需要有上進心,有毅力;他不需要多有錢,只需一句關心的話語,一個含情脈脈的眼神……

她鋪好床,聽他讀完,拿過日記撕下幾頁,遞給他笑笑說:“給你布置個作業,寫一份感受交給我。”

他小心地把“作業”放好。她含情脈脈地注視著他,說:“天好冷呀,你抱下我吧。”

她第一次這么主動,讓他受寵若驚,急忙雙手抱起她。她身材嬌小,像一個孩子一樣躺在他懷中,緊攏他的脖子,微閉雙目,兩行淚水在臉上漫延。她用力吻他,他的嘴唇被吮疼了,她從來沒有這么投入過,從來沒有這么熱烈過,從來沒有這么持久過……

兩人久久地吻在一起,他說:“我們結婚吧!”

她的身體一顫,像從夢中驚醒一樣,手悄然松開,忽然問道:“海濤,如果我們分手了,你會不會痛苦?”

“痛苦!”

“如果你得到我再分手呢?”

“更痛苦!不要再開這種玩笑了!”他停了會兒說,“我的心會痛的。”

“我配不上你。”她自言自語地說。

“你不是處女嗎?”他放下她問道。

“想哪去了,我是那種人嗎?”

“我真弄不明白,到現在了,你為什么還是這樣猶豫?”

她停了一會兒說:“我們結婚那天,或許就是我們分手的那天。”

“戀愛的目的就是為了結婚,如果是為了最終分手,還有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有什么顧慮?”他不解地問。

她猶豫了一會兒說:“算命的說我們會在結婚前分手……”

“你用別的忽悠我,我都信,就是用算命先生的話忽悠我不好使。我是干什么的?我是專門研究算命的。經過我的研究,大部分算命是不準的,就是準也不能全信。命運是什么?是誰給我們安排的命運?既然有力量安排這種命運,就有力量改變這種命運。”

“有時候命運是很難改變的。”她喃喃地說。

“命運是可以改變的!只要你去爭取。一頭獅子追趕一只羚羊,假如你是這只羚羊,你跑不跑呢?”他問道。

“有時跑也是沒用的。”她苦笑著說。

“上帝本想讓你跑的,掙脫死亡的命運,可是你卻在等,你這是在為難上帝,你這樣太消極了!難怪你總是猶豫,原來是這樣。如果你真相信命運,我帶你去盤龍山算算。真如你說的樣,那么就讓我們共赴這種命運吧!”他氣憤地說。

她急忙擁抱他,親吻他,討好地說:“別生氣,我是開玩笑的。”

床鋪很柔軟,有一種溫馨的感覺,她的臉紅樸樸的,像初次見面喝酒的樣子,高領粉色毛衣勾勒出優美的曲線,脖頸的肌膚越發細嫩……

他沉睡了將近三十年的軀體覺醒了,激動了,爆炸了,一下撲向她,狂吻起來,她熱烈地迎合著,這更刺激了他,鼓勵了他,他喘著粗氣,笨拙地扯著她的衣服,吻著她……

他突然停了下來,她有些納悶地說:“這身體早晚也是你的,想要你就要吧。就是我們不能在一起,也不會給別人了。”

“想要,但不是現在,這么多年都等了,還差這么點時間嗎?”他知道愛她就要尊重她,更何況她一直懷疑海員作風不好。

他坐了會兒,站起來,輕輕給她閉上門,回到她弟弟的房間,躺在床上,她的軀體,她的柔情,久久地徘徊在腦海中,讓他輾轉反側,無法入睡,他甚至有些后悔,后悔沒聽老水手的話。

不知什么時候,他進入夢鄉,又夢到那個湖泊,還有湖上的烏篷船,他熟睡在船艙中,忽然聽到有人輕呼他的名字。他知道肯定是那仙女喚他,就努力地睜開眼,想看看她到底像不像韓瑜。

昏暗中,這張臉太像了,定睛一看,原來就是韓瑜,他這時才意識到不是在船上,而是在韓瑜家里。韓瑜穿著睡衣瑟縮地站在床邊,肯定凍壞了,他急忙把她拉進被窩,緊緊地擁著她,吻她。

他不想再等了,一分一秒也不想等了……

6

轉眼間,海濤與韓瑜認識一個月了,時間雖短,卻歷經周折,頗有紀念之必要。海濤買了九朵玫瑰騎車來到學校。快到校時,見路邊攤上的沙梨水靈靈的很新鮮,就買了一些,又買了些橘子,他知道韓瑜最喜歡吃水果。

剛到韓瑜宿舍,遇到焦蓉,她開玩笑地問道:“海濤,帶什么好吃的?”

“給你買的梨!快過來吃呀。”他笑笑說。焦蓉沒客氣,過來抓了一個梨,就忙去了。

韓瑜從宿舍出來,也笑著問:“那給我買的什么?”

他把水果提起來說:“給你買的橘子!”

進了韓瑜宿舍,韓瑜看了看水果,就說:“你怎么買梨呀?”

“你看這梨多好!”他邊說著把水果放下,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說:“我剛才不是說了嘛,梨是給焦蓉買的。”

“梨就是離的意思!”她喃喃地說。

“別迷信了!”他說,又從車箱取出花送給她。

她看到鮮紅的玫瑰花,才轉怒為喜,羞答答地把花插在花瓶中,放回窗臺。他把宿舍的門順手關上,從背后擁住她,看著窗臺上的小木船頗有感慨地說:“一個月了,深海情緣啊!對了,今天剛接到公司通知,讓下月二號到公司報到,進行履約培訓,為期一個月。”

“今天是二十八號,快了。”她說。

“為了早一點打消你的顧慮,明天我帶你去盤龍山算命。”他說,“哪個算命的忽悠你,太缺德了,哪有不成人之美的?”

“我還要批改作業,你看這一大摞作文要等著批改呢,還要備課……”她推辭說。

“批作文?我可不可以幫你?”他問道。

“好呀,你看看他們寫的能看懂嗎?”她拿過一本讓他看。

他拿過作文本仔細看起來,按照她原先批改的把錯別字選出來,讓在后面修改,又按她的筆跡,給打了個分數,讓她看,問道:“這樣行吧?”

她看了看,吃驚地說:“呀,和我的筆跡一模一樣呀,真能以假亂真呢,你好好批,我到辦公室備課去。”

“那好,你抓緊備課,晚上先到我家住下,明天去算命。”

她去了辦公室,他在宿舍批改作業,批改得很認真。沒多久,一摞作業本就快批改完了。她回到宿舍,見他這么賣力,滿意地笑了。

他問道:“備課做好了嗎?”

她笑笑說:“你不是幫我批改作業嘛,我就到辦公室看了會兒報紙,一下午這不就快過去了。”

他一聽急了:“不是說好,下午備課,明天去算命嗎?”

“告訴你個不幸的消息,明天有來聽課的,全校照常上課。”

“那正好,明天下午放學后,先到我家住一宿,然后再去算命。”他建議說。

晚上海濤姑媽打電話,說家中有客人,讓他一塊過去吃飯,最好帶著韓瑜,韓瑜不同意去,他只好先把她送回家,約好第二天下午到校接她。

海濤在姑媽家玩到很晚才睡。又做了一個奇怪的夢:他與韓瑜去拜見道士,那道士不在盤龍山上,而是盤腿坐在他夢中湖泊的一大朵蓮花上。對韓瑜說:“能成更好,不成也好,命中有時終須有,命中沒有難強求。順其自然,不要太執著……”兩人起身要走,道士拂塵一甩,兩人手臂上連著一條紅絲帶。烏篷船駛到岸邊,韓瑜上了船,他卻無論如何也登不上去。正在著急,船出發了,紅絲帶越拉越長,突然斷了……

第二天早晨七點,海濤還沒起床,韓瑜就打電話過來。他急忙問:“怎么還不走?不怕遲到?”

“不會遲到。”

“你快走吧,我昨晚睡得晚,還沒起床,下午到學校接你,明天一起去盤龍山。”他說,又躺了一會兒,卻怎么也睡不著。

午飯后,海濤從姑媽家出來,給韓瑜買了胖大海,又買了些蓮子、杏仁之類的干果,騎車來到學校。韓瑜正與焦蓉在宿舍門口曬太陽,見海濤來了,焦蓉借口說有事走了。

韓瑜進了宿舍,拿一個方凳坐在門口,倚在門上。一會兒,拿一個梨在削,削完說:“海濤,我們把這個梨分開吃吧?”

他忽然覺得她的話中有話,就說:“分開吃干什么?兩人一塊吃多好!”他在梨上咬了一口,又遞給她。她接過,大口地吃起來。

“下午沒課?”

“有聽課的,點名不好控制。”她邊吃著邊說。

“怪不得你們在宿舍玩呢,那正好早點走,晚了太冷。”他邊說著從車箱內拿出胖大海和干果給她。

“你買這些東西,白填乎了。”

“這又是什么意思?”他有些生氣了。

“我不想去算命,你真的相信命運?”

“我不相信,不是你信嘛!不消除你的顧慮,你就不會全身心地投入,不要再這樣拖下去了。”

她把吃剩的梨狠狠地扔進垃圾桶里,像做一項重大決定似地說:“這樣拖真是對不起你,不負責任。你是不是就想問我一個答案,行還是不行?”

“對!”

她站起來,走到宿舍里面,一下拉開上衣,就要向外掏東西。他看了,急忙開玩笑說:“是不是又要掏紙條?”

她淺淺地笑了笑說:“不是。”

她掏出一個用報紙包的東西,海濤以為是禮物,急忙打開,卻是一摞錢。他猛地把錢摔在地上,錢像落葉一樣四處飛揚。他推開她就向外走。她急忙拉他,他甩開她的手,沖出宿舍。她跑出去,抱緊他的胳膊。他再次推開她,她還要拉他,但哪能拉住盛怒下的他。

他騎車就走,宿舍拐角處轉彎,由于太急,差一點摔倒。他急忙用腳點了一下地,車身重新恢復平穩,沖出校門,加大油門,一路狂奔。

跑了一會兒,寒風讓他頭腦清醒了些,停下來給吳姐打電話說與韓瑜徹底分手了。然后戴上頭盔,繼續狂奔起來。

一路上跑八十邁,前面一車在路口轉彎,突然變速慢下來。他急忙剎車,差一點撞在車上,嚇出一身冷汗。

剛到家,正好家中的電話鈴響了,他順手接起來,一聽是她,想說什么卻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啪”地把電話掛了,她又打過來,他罵道:“滾!”又把電話掛了。

手機響了,是吳姐打的,問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說徹底結束了。通完話,見手機上有很多未接電話,大部分是韓瑜打的,有幾個是吳姐打的。

晚上他沒吃飯,把自己關進房間。找出她寫的日記看起來。他真是難以理解,把這日記交給他了,讓他寫感受,為什么還要分手?他感到累了,迷迷糊糊地睡了。

十二月二日下午一點,海濤到村前路邊等車,父送至村頭,對他說:“這種無情無義的女的就是嫁給咱,也不能要!”

海濤知道父親對韓瑜印象很好,這樣說,是安慰他。他也很想安慰父親幾句,卻不知說什么好,默默地獨自走到路邊等車。

車久不來,父遲不去,原先出海遠行父親尚未如此,如今卻久久躊躇村頭。陽光煦暖,或許父親累了,無力地躺依在了一堆玉米秸上。他知道這事對父親打擊很大,想己為子不肖,累及父母,心生悲涼,熱淚橫流。

傍晚,下起小雨,地上到處濕濕的。預報將降溫,海濤在姑媽家幫著安裝取暖用的爐子。他表面平靜,心情卻如這天氣一樣陰冷。

正忙著,手機響了,是韓瑜家的,他急忙接起來,是她爸爸打的,讓他晚上到她家談談。他估計肯定是退錢的事,就說有事不過去了,他知道一旦錢結清了,與韓瑜就徹底完了。他心中仍抱著一絲希望,希望她能回心轉意,希望她這次還是考驗他。

早八點多,雨雪。海濤乘公交車到車站,天好冷,他多么希望她能再出現在車站。到了車站,滿地都是渾濁的泥水,和匆匆過往的乘客,四處不見她的影子。他總感到她那熟悉的身影就在自己周圍,就隱沒在這匆匆的過客中。他在車站等了很久,才無奈地坐上去公司的長途汽車。

路上,吳姐打來電話,說她家不同意了,等他回去算賬。風很大,大片雪花如鵝毛一樣從路上飛過。前路一片迷茫,司機叫喊著“這么大的雪怎么走”,就把車停在路邊。

大朵大朵的飛雪撲打在玻璃上,有的從玻璃上悄然劃過,有的粘在玻璃上很快融成水滴,像淚珠一樣滾落,沒多久水汽籠罩了玻璃,朦朧一片。他感到心里很苦,咽酸酸的,像塞了一團東西,咽不下去,吐不出來,一路上都很難受。

到培訓學院報到,安排好宿舍,他不餓,但感覺應該吃點東西,就在學院的飯館里要了盤水餃。在韓瑜家包水餃的情景歷歷在目。

熱氣騰騰的餃子一端上來,他心里又一陣酸楚,勉強吃了幾個餃子,就再也吃不下。他忽然覺得今天不應該吃餃子,以后也盡量少吃。

飯后,他到操場散步,剛下過雨,空氣潮濕而又寒冷,空曠的操場上除了他沒有一個人。他漫無目的地走著,有一種想哭的沖動,就哭了,哭了許久才感覺舒服些。但是他總想不明白,為什么她突然又提出分手?難道真是因為她說的那種命運,還是因為自己的職業不好?

如果因為職業不好,他再去低三下四地求她,就是自取其辱。如果是因為她說的命運,他愿意與她共赴這種命運,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會輕易放棄。

他決定寫一封信試探一下,干脆冤枉她,說她是個感情的騙子,他想這樣她肯定不會承認,會說明到底為什么。他回到宿舍,就開始寫起信來。

韓瑜:

還好嗎?把責任推給上帝或許是你的一貫做法,也是你的高明所在,這種結果是你或者說是命運早就安排好的。不過是現在而不是結婚之前提出來,很感謝你的慈悲。

你是個有情趣、有追求、心高氣傲的女孩,否定我并不是你的過錯,只因上帝給了你一雙苛求完美的眼睛,我不會責怪你,我愿意被你欺騙。可是,你也不小了,希望你能早日找到理想中的伴侶,人生路上一帆風順!

我知道你是個壞女孩,但是我真的很喜歡你,原以為自己能隨時瀟灑地從你身邊走開,可是真到了分手時,才意識到你對我其實是多么重要,我沒有你快刀斬亂麻的魄力,今晚我獨自在操場上走了很久,很抱歉,我哭了,我很珍惜我們相處的這段日子。

多想靜臥在床上再聽一篇你讀的文章,

多想再吃一次你親手煮的稀飯,

多想再與你共賞一次人工湖水中倒映的燈火,

多想輕擁著你再吻一次你冰冷的面頰……

對不起,我又落淚了,到此擱筆吧,再見!

2002年12月3日

海濤把信寄出去,心情稍安。沒事獨自在宿舍看《浮生六記》,這是剛相識時她送給他的,他一直沒來得及看,這次學習他正好帶來了。

這書是清代沈復寫的自傳,共六卷,前兩卷是《閨房記樂》和《閑情記趣》,描述沈復與其妻陳蕓情投意合、相親相愛的浪漫經歷。三卷《坎坷記愁》,記述陳蕓患有血疾,又不幸得罪家翁,逐出家門,漂零異鄉,窮困潦倒,夫婦情深,感動鬼神,陳蕓最終客死他鄉……

看書中故事,思自己經歷,心中更悲。讀至陳蕓死別時言語,海濤環顧宿舍,冷冷清清,不由得又失聲哭了起來。

7

培訓時間很緊,忙碌的學習生活,讓海濤心情稍稍平靜。可能因為海濤剛經受感情錯折,表情比較凝重,教官讓他當現場指揮。學員們都是高級船員,有很多是船長老軌,而他只是個小小的三副。但他表情嚴肅,沉穩果斷,指揮若定。

海濤訓練休息空間,吳姐突然打電話說:“我昨天去韓瑜家,她家沒提算賬的事,韓瑜說她從來沒說過不同意……”

“她錢都拿出來了,還說同意?”

“她身體不好,那天想和你坦白,沒想到你會那么沖動。那晚他爸想約你談談,你沒過去,以為你不同意了。”

“我以為他是讓我去退錢呢。”

“可能有些誤會吧,她爸爸希望還能出現奇跡。”

“如果韓瑜同意就年前結婚,如不同意就算了。”

“你要主動給韓瑜打個電話。”吳姐最后叮囑說。

海濤一直猶豫著沒打,父親多次催他給韓瑜打電話。他就撥通韓瑜辦公室電話,正好是焦蓉接的,說韓瑜不在,過會讓她回電話。中午韓瑜給他回電話說:“你是不是給我打電話了?”

他沒有回答她,而是問:“吳姐有沒有給你打電話?”

“你說怎么辦?”她口氣突然變得很軟。

他知道她后悔了,想到她的反反復復,就故作生氣地說:“算賬!祝你好運!”然后就掛機了。她又打回來說:“我對不起你……”

“對不起我無所謂,我父母都那么大年紀了,讓他們整天擔心,你于心何忍!”

“我知道對不起你父母……”

“以后你這種騙人的事少干,我父親說了,你這種無情無義的女的就是想嫁給我也不要!”他又把電放掛了,故意把她當作感情騙子,想聽她解釋。

她又打過來說:“我不是個騙子……那你說怎么算吧?”

他知道她不會算的,就說:“你列個清單!”

“你列!”

他知道她不想算賬,就說:“你列,不夠的話我會向你要的。”

海濤本想嚇唬一下她的,沒想到晚上吳姐就打電話來,說她父母把東西送去了,還列了清單,衣服和吃飯的錢都算上了。

海濤一聽就急了,急忙給她打電話。她正好在辦公室。她解釋說自己前幾年身體不好,全身疼痛,每晚都回家打吊針,但是學校里沒人知道,舍友也不知道。他突然很心疼她,原先的憤怒頓時全消失了。兩人一直通話到十一點,兩塊手機電池都要用完了,她也要回宿舍了,最后問她到底愿不愿與他結婚。她說明天給他答復,就掛了電話。

他翻來覆去難以入睡,為什么她一直猶豫不決?為什么她給他《浮生六記》?為什么她那天給他錢?難道她真的有病,還是她的借口……

直到五點鐘他才迷迷糊糊地睡著,夢見他手提一個白色氣球,里面好似裝著誰的魂魄。剛進家門,母親一看見那個氣球,急忙捏碎,生氣地說兒媳婦好好的,為什么弄這個氣球?他知道肯定是誰詛咒韓瑜,頓時醒悟過來,急忙追出門外,呼喊她的名字,喊破了嗓子,邊喊邊追,向村東跑,出村后又轉向南,村前突然出現一片湖泊,湖邊有個山崖,崖上有一只兔子,那兔子好似剛被土槍打過,兔毛被鮮血濡濕了,上面還有幾只蒼蠅。他一下躍上去,抓住那兔子,那兔子卻一口咬在他的腿上……

他一下驚醒了,韓瑜正好屬兔的。是不是神靈給他某種啟示?他更確信她有病了。

早晨她打來電話,說不同意了,讓他忘記她。她把電話掛了,打過去,再也沒有接。

掛上電話,他心中很苦,很惦念她,很渴望見到她,就請假回家。回宿舍收拾東西時,他突然想哭,可能是因為要回家的緣故吧,剛到公司時也有這種感覺,不過學習緊張,這種感覺漸無。

又是大風雪,還不時有雷聲。海濤感到納悶,還真有“冬雷震震”呢,難道自己這小小的人物,能感動上天?他坐在車上,面色凝重,歸心似箭。

海濤先到姑媽家,說起韓瑜的病情。姑媽說:“可能是骨髓炎,很難治療,有可能活不久。這就算咱家祖祖輩輩沒傷天理,老的少的燒了高香。不同意最好,不過這女的不想連累我們,也算有些情義。”

海濤說:“如果是我配不上她,她不同意就算了。如果是她真有病,我會同意的!”

姑媽一聽就急了,說:“家里有個有病的,你以為是你自己的事?不只你受罪,全家人都跟著受罪,你父母都那么大年紀了,一輩子容易嗎?家里天天看著個病人,心里難受不難受?再說治病花錢是個無底洞,我們好好的人,不是找不到對像,憑什么伺候她?你聽我的,趕緊去把東西拿回來算了。”

他想了想,建議說:“是不是真有病還很難說,要不先到媒人家問問什么情況吧,我覺得有病只是她的借口,擔心我是海員長久在外照顧不了她,或者是過去有病,現在治好了,或者只是小毛病。”

海濤與姑媽到了吳姐家,吳姐把項鏈、相機、煙、酒,還有一摞錢拿了出來,然后又給他清單。他沒有看,說東西不能拿,就是真不同意了,衣服與吃飯錢也不要。

吳姐說韓瑜家其實很窮,那天她去,韓瑜正好在家,她媽正在炒菜,說不放肉了,留著過年,韓瑜哭了,那天她一點飯也沒吃……

海濤沒想到擁有兩個教師的家庭,竟然如此貧窮,頓時對她生出一種憐愛之情。從吳姐家走時,因為他同學結婚,想用他的相機,就順便把相機拿著,他姑媽說一塊拿著算了,如果能成的話再送來,邊說著提著東西就走。

第二天是冬至,海濤要回家上墳,途經韓瑜學校。不知是因為命運的召喚,還是因為一種神奇的力量,他決定到學校再找她一次,當面問清她,如果是因為她有病怕連累他,他要照顧她,照顧她一輩子。

他姑媽死活不讓他去,生氣地說:“男子漢大丈夫,應該拿得起,放得下!哪能像你。”

他哭笑著說:“姑呀,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是我必須去,你侄子我就是個窩囊廢!”

他乘上去學校的汽車。快到學校時,是幾個煤場,這條路他走過許多次了,太熟悉了,路上的一草一木他都記得,但是今天或許是他最后一次走這條路了,他有一種悲涼的感覺。就在此時,好似誰故意安排好的,車里突然播唱《長相依》,聲音很響:“你說我倆長相依,為何又把我拋棄。你可知道我的心里,心里早已有了你……”

這首歌好似專門唱給他聽的,一字一句,如泣如訴。他的眼睛濕潤了,他心中在說:韓瑜,我對不起你,我回來了!

他在德玉飯店下車,給她辦公室打電話,她不在,后來接連打幾次都沒人接。他就到小公園里等。等到十二點,在門口見外出的師生都走完了,卻沒有她,就徑直走進去,見她宿舍的門鎖了,從紙縫里能看到窗臺上那只花瓶,玫瑰花已經枯萎了,那只帶有“深海情緣”字樣的小木船還在那里,他心里又一陣酸楚。

他剛向外走,又遇到焦蓉,說韓瑜上午有事早走了,讓他不要放棄。又告訴他韓瑜是真心喜歡他的,那天他騎車走后,韓瑜與她們站在門外曬太陽,臉色蠟黃,差一點就要摔倒了。

海濤培訓完沒多久就上船了,臨走前又去了一次她家。只有她媽在家。他拿出一摞錢遞給她說:“我原先以為韓瑜玩弄感情,現在看來是冤枉她了,很對不起她,這事不怪她,你們不要責怪她,她心里也不好受。”

她媽落淚了,說:“韓瑜身體不好,能遇上你這么個好人,也是她今生的福分,她不想連累你。”

“我的職業不好,照顧不好她。如果將來韓瑜或你們有什么困難找到我,我一定會幫忙的。”他轉身走了,門關上的那一刻,他的淚滾落下來。

難道最終分手真是他倆的宿命嗎?從她家出來,他哭了,不是為自己哭,而是為韓瑜,她身體不好,再找個人會愛她嗎?為什么她會這么命苦?為什么她不與自己共同面對命運的考驗?

這晚,他夢中又出現那個湖泊,還有岸邊的那條烏篷船,船上的仙女正是韓瑜,他想拉住她,但晚了,船從岸邊漸行漸遠,直到湖心,那湖似人工湖,又似不是,卻見韓瑜從船頭徐徐上升,像仙女一樣,慢慢飄至空中,空曠的夜空高懸一輪明月……

(山來東,1973年生,日照市作家協會會員,山東作協十九屆作家班學員,已發表中篇小說《媽祖》《凌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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