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妙彬的詩

盤妙彬，男，1964年12月生，1986年7月廣西大學(xué)中文系畢業(yè)。主要從事詩歌寫作，參加詩刊社第20屆青春詩會，廣西作協(xié)理事，作品入選《中國新詩百年大典》、《感動中學(xué)生的100首詩歌》等數(shù)十重要詩歌選本，著有詩集《廣西當(dāng)代作家叢書 盤妙彬卷》，現(xiàn)居廣西梧州。

盤妙彬的詩

■盤妙彬

樹從對又回到了錯

鳥兒搬來一株樹，兩株樹，在廣場一角

吱吱喳喳的葉密密的，綠的，閃著早晨的光澤

它自在，無形

鳥兒的嘴隨時加長它的枝椏或升高它的尖梢

枝葉間泉滴落下

引領(lǐng)一條小溪的嘹亮高高低低，翻過我的枕頭

一株怎樣的樹

我躺在床上想它：細(xì)葉榕，玉蘭樹，海棠

聽聽，它開出了花朵

其間的停頓，可能是佛念，可能是其它學(xué)問

我走到陽臺

鳥兒把它從地面搬到天空，從天空搬到別處

廣場一角

有兩株樹，一株是榕樹，另一株也是榕樹

鳥兒來的時候，它們站對了地方

鳥兒走了，它們又回到了錯

杏樹

這時候杏樹金黃，龍袍加身，是皇帝

這時金燦燦的葉子開始落，沒有風(fēng)，北京空無一人

時分在傍晚，杏樹站在路旁，廟堂在路的盡頭

叫什么路，烏有路

叫什么廟堂，叫烏有廟堂

書本上說

從這條路走下去可抵廟堂

書本上沒有說這個時候鋪天蓋地的紅，堪是遮望眼

甚是目空一切

這時候杏樹金黃，龍袍在身，是朕

小村記

五匹山或者更多，低頭在平川的河里飲水

兩頭山臥在平川邊，像牛，抬眼望南

一只鳳凰，一只鶴，風(fēng)水寶地生狀元，出州官

葬皇帝

云水間的黑白里走出一兩個人，似乎在等紅太陽

又不是

橋是木橋，魚在聽流水，一只船泊在一朵云上走了九百年

幾處白可以是幾個朝代

其它荷塘，清風(fēng)。其他菩薩，初一

金色的稻浪不是今天才有，它只是遲到

一個人扛著梯子出來，他自己上去

不是上山頭，不是高出月亮，人們看到他的屁股

他抵檐角，換下漏雨的舊瓦

羊群把時間堵在流水上

羊群把時間堵在橋上，流水淙淙

我坐的馬車上的風(fēng)燈已經(jīng)點亮

晚色是匆忙的

馬車是舊式的，但車輪是時代的

我點著燈進了邊地

許多事物點燈都看不見了

都找不到了

那些羊都是天才

它們還剩幾只

燈光沒有鋒芒，晚色也舊得很有詩意

我愛邊地的十年前，五十年前，一百年前

我求它的自由之風(fēng)和寧靜之氣

那時羊群也把時間堵在流水上，流水不流

花朵遲遲沒有關(guān)門，香氣還在空中

蜜蜂蝴蝶與我一樣

停一停吧

那些羊還剩幾只

一天又一天

羊群把時間堵在橋上，流水不流

不具體的下午

黃花叢中埋著一段路軌，其余的鐵

浮在陽光上面

閃亮的果樹望過去是木橋，木橋過去

隱隱約約是私生活

這是一個不具體的下午

火車從遠方開來載走了現(xiàn)在，現(xiàn)在之后

我走到果樹下，我去過橋

我的未來

沒有人會知道得更多

青草被人踩來踩去

青草被人踩來踩去也是它的平常生活

走在草地的人過普通日子，我是其中之一

晚飯后到江邊散步

許多人和事也在我的肩膀和頭上

踩來踩去

現(xiàn)在我出來換換空氣

草是彎了，暫時的

人們走后它們很快又直起來

也許不是原來的直

一生都這樣

人可不可以這樣呢

那邊很少有人踩來踩去的青草

長得很好，很直

一個拿剪刀的人正朝它們走去

那個傍晚，那遠方

這個傍晚在等汽車

我有小病，小客棧有小炊煙，黃花有黃昏且遍地

這里不是終點，它還會往前，向后

冰雪的光芒在我手上，頭頂，在空氣中

相信神，不相信皇帝，山川，光陰，都有說話

此地之僻，之遠，之靜，之美于我那時

白亮的公路一直空著

哦，一陣風(fēng)，黃花接著染病，很快又傳給小松樹

塵土不揚，塵土寂靜

幾只白羊的親切言語，有愛，有慈恩

我得到的關(guān)懷，我將一一贈予

生命太短暫，停一停腳步，不只多一個傍晚

若汽車沒有來，這個傍晚之后第二個傍晚，第三個

我有小病，江山有小恙

這樣流傳下去，那時到這時

日不落

一位小先生的平川

油菜花爬上屋頂，小煙囪旁停著落日

舊式的汽車走得太慢

一只或一隊螞蟻走了六十年，也換了新的發(fā)動機

但不見落日降低半寸

倒向天腳的風(fēng)歪斜在花朵上，把道路吹斷

幾個人是空的，臉和兩只手

幾棵樹模糊，不知它們的年代

日不落是對的

走動的汽車，一閃一閃的流水，空中的雀兒，是錯的

它們改了小先生的樣子，改了他少爺?shù)某錾?/p>

坐火車無數(shù)，到過的地方無數(shù)

高山小鎮(zhèn)的月亮看到廣西，看到廣東

一條鐵路爬上來，把北搬到南

隔著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

清風(fēng)上來，白云上來，旅館房間要預(yù)訂

星期五晚，星期六一日，星期天下午回去

在盛夏，廣東人上這里消暑

廣西人到廣東的海邊曬太陽，游水，搭月亮的慢車翻過山

我預(yù)訂了小鎮(zhèn)的唐朝，宋代，明清，民國

我買下高山牧場之山頂以下，包括一條河流的出處

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星期日

我買下

一生牧羊，看牛，放馬，坐火車無數(shù)

把北搬到南，把南搬到東，把東搬到西

到過的地方無數(shù)，最后我在小鎮(zhèn)終老

身體里的七個房間住滿了清風(fēng)和白云，它們是

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星期日

看不見的那一半木橋更是一寸一寸

心事搬到原野上，一座谷倉，滿天紅霞

光陰搬進谷倉里，糧食，種子，金色的稻草

樹林里移出的木橋

一半是空的，一半還看不見

閃亮的晚風(fēng)在原野奔跑，在天上放火

高低的橘樹上果子在點燈

看不見的那一半木橋上

一個人，他正在走過來，快要出現(xiàn)

或是他剛剛消失，在走過去

谷倉旁邊的女孩，和橋下的流水

在蕩漾，是隱隱約約的。在一寸一寸想

看不見的那一半木橋上，隱藏著命運

比如愛情，婚姻，和家庭

也許與看到的那一半一樣，是空的

晚風(fēng)的手，在撩動女孩的靈魂，在一點點接近

一顆蕩漾的心

比如晃動的果子。比如移動的樹的后面

瞬間木橋多出一寸，或少了一寸

時光隔著找不到的證據(jù)

遇上什么事

沒有說

洪水從一個人的身體里跑出來

洪水返回山頂，停在一朵白色的云上

藍天很藍，根本沒有洪水

只是一個人的心堆滿了烏云，現(xiàn)在是一座大壩

在很遠的上游

魚會說話

有一個管家

在很遠又很遠的源頭，管住了少年

我聽到，記上

小鎮(zhèn)了如吾心，孤獨的燈下讀書

山水澎湃在外邊響，山水蓬勃，在外邊生長

我聽到，記上

在天井打水，淘米洗菜

雞飛狗叫也在

偶爾出現(xiàn)的，窗外的山尖閃著黃金的光芒，這時我會低頭想很多

想很久

來一坨烏云，穿過屋堂，走得急

又發(fā)生了改變

云中溪

天腳嶺上的澗水有金色的外衣

跑到天腳嶺下

始名云中溪，有愛的人在這里找到小說的開頭

然后纏綿，依戀，悄悄話，蜜蜂尋找著蜜糖

不問所以

逾天堂界，過百丈崖，躍過無數(shù)山，叫外母河

名云中溪的時候

流過我家的門前

我十三歲，一個少年的身體有了一顆金子的心

塔在山上

這個國家真好，把塔筑在山上

天氣好看得到塔上的男和女，塔下的寺廟和庵院

人民四處散落，炊煙此起彼伏

其它的山偶爾也是這樣，偶爾一無所有

天氣壞看得到清末，明末，唐末，有的不一定是最后

比如1644年，朱由檢死

煤山，萬壽山，景山，換名爾爾

上山之路千萬萬，其中北京路，南京路，中山路

或者天堂嶺，百丈嶺，頂峰嶺

漢白玉搬去，花崗巖搬去，思想和老虎搬去

不可少貂嬋，西施，楊玉環(huán)

或缺滿江紅，沁園春，卜算子

今天天氣好

河山是河山，江湖是江湖，塔是塔

不過是一，不過是二，不是則非

白云的味道

白云的味道我是在南山上聞到的

它有棉花的味道，佛的，茶的，清風(fēng)送來的處女的味道

正午，它還有白粥的味道

從一棵古老高大的松樹塔頂走下

它斜在一張?zhí)梢卫锼^午后

起身往茶里加水，在一本書中與一個小縣令聊一會

往山下望了望

不感興趣，沒有下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