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國泉,男,安徽望江縣人。安徽省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中青班學員。作品散文見于《詩刊》、《星星》、《時代文學》、《天津文學》、《中國詩歌》、《中國文學》、《詩歌月刊》、《安徽文學》、《詩潮》等國內外50余中報刊。作品被收入《2001年度中國詩歌精選》等多種選本,曾獲安徽省報紙副刊好作品一等獎等多種獎項。已出版詩集《記憶:撒落的麥粒》(中國文聯出版社出版)。
金國泉的詩
■金國泉
老屋
已然發黑的桁條
我看見它 正在與那個漏洞一起
向下彎曲
像當年父親的脊背
但我感到父親更為堅強
父親這根桁條在彎曲時一直向上
向上撐起整個家庭
品字形亮瓦漏下的光
仍然保持著它的端正
但它不再明亮 而是模糊
如果我將上面的灰塵抹去
它也仍舊照不見那些熟悉的歲月
以及歲月里那些哭聲和笑聲
老屋的前面那條小路仍舊在
但那條我不知走過多少次的小路
突然讓我感到陌生
感到它比以前
更加逼仄 彎曲
就如那根糸牛的樁
我已然找不到它的位置
風一直在吹 就像
父親當年的嘮叨
隔著二十年時光 仍自言自語
他在講述什么
我聽不懂
但風一直向前
幾乎打算撫平一切創傷
長城
每一塊磚都是對歷史的指謬
或者被歷史指謬
它們互為因果 相互否定
但又昂首挺立著 肯定性地
直指虛空
攀援的紅男綠女
笑聲將一切籠罩
也將一切拘役
包括被它一再驚起的灰塵
也同樣會一再落入它的掌心
──掌心 無一例外的空蕩
這是一個怎樣的過程?
放眼望去
幾千年了
誰能逃逸
誰能解開這個死結?
長城內外,花兒遍地開放
那些丁香谷的丁香花
紅葉嶺的紅葉
一次次攀緣也仍然
像一個個絕緣體
就在它的左右平行地保持獨立
我知道,倒下去的總會被一再修復
修復其實也是指謬
就像這不斷勁吹的北風
它是否感覺到了什么?
它總是很快絕緣地無奈地溜走
老北京的胡同
我不認為老北京的胡同像一桿煙槍
那里面冒出的煙
雖咳嗽 但沒那么嗆人
老北京的胡同
我想 應該也不是一本豎排著的線裝書
它強迫我們在閱讀時不斷點著頭
盡管我們的本意 并非
對這個費解的繁體點頭致意
老北京的胡同
應該就是那個孩子手中的一串冰糖葫蘆
那些個電影電視里 不停地
被叫賣著的冰糖葫蘆
又酸又甜
閃著朱紅色的誘人的光亮
許多人都從胡同里走進去
又走了出來
像那個小孩從嘴里吐出來的核子
我看到它的背影
在地上不斷地滾動
誰在解釋“胡人一統”?
那里面沒有光亮
──分明是個死胡同
死胡同其實仍然能進能出
像一個猶豫不決之人
猶豫不決之人 其實
腦子里面一直在左沖右突
就像身旁這些高大的建筑
我突然發現 它們就是
一排排被一再豎起來的死胡同
每一個人都必須在這個死胡同里原地返回
老北京的門
“里九外七皇城四”
敞開的只是
一個又一個的虛設
門內有什么?
沒有一個人能真正將它打開
打開也沒有一個人能真正看清門內
本就不存在的起伏的波浪
不存在就是不合理嗎?
肩背包裹的游客
像個怪物
隨時出入 隨時消失
波浪也在不斷的消失
但又在消失中不斷涌現 閃爍
像門上的朱紅色油漆在不斷褪色中
恢復原貌 恢復刀槍劍戟
我知道 每一扇門都十分沉重
虛擬而又真實地沉重
推開的過程就是測量的過程嗎?
每一扇門其實又只是一個夢
走近它就是走近漆黑的歷史
漆黑的歷史是否也曾被涂過朱紅色油漆?
但我知道,那些夢 每個夢
都會在黎明時分醒來
黎明時分已沒有星星
星星退到哪去了?
星星就在我們上空閃耀
發出我們看不見的光
宣武門、永定門……
現在出入其間的已是紅男綠女
以及汽車的喇叭聲
它們總是將塵土不斷吹起
時間
一維的和唯一的時間
讓我們行走其間
思考它的存在
我這樣思考時
它已經凋零
我離凋零有多遠?
“逝者如斯夫”
正如我正在寫著的這首詩
寫在紙上 卻變成了
另外的難以確認的模樣
陌生但仍親近
那朵花是不是被包裝了的時間?
就像亞當與夏娃
突然擁有時間和被時間擁有
而后成為意大利詩人科拉齊
“我每天都死去一點”
風一無所有地吹來
它帶走了多少時間
石頭也是如此
石頭走到什么地方 才能
無需堅硬地包裝自己
我現在理解了許多植物
為什么拒絕開花
許多花為什么拒絕開放
空間
存在的只有空間
時間并不存在
即便存在也總是即刻消失
像眼前這些綿綿秋雨
落下后便流走了
流向了茫茫大海
大海總是起伏
就像消失在時間里的海德格爾
一直在空間內洶涌澎湃
頭頂的那顆月亮
徘徊了多少年?
我看見它仍然在徘徊
它要尋找什么?
不屬于塵世的月亮
仍然有飛揚的塵土
這類似于時間的回聲的塵土
不分白天與夜晚
只分廣袤與寂靜
它們從不開花
因而從未結出果實
抵達
現在,我看見這些拆除了包裝的樹
光禿禿而又黑漆漆的直指天空
這是它的本來面目嗎?
我不知道它要經過多少次
這樣的還原才能抵達
那些跌跌撞撞的葉片
像一個又一個的糾結
現在,我看見它在放棄或被放棄
放棄只是放松!
只是在進行消解
而非隨波逐流
就像現在這些葉片正在觸碰著的大地
它讓一切還原
讓一切那么母性
而又闡釋般地塵埃落定
雨水就是我們的愛情
雨水就是我們的愛情
她從空中遠嫁而來
而非某個我知道的地點
──前世有約?
她那么輕盈 透明
閃著淚花一樣的幸福
不染一絲纖塵
幸福也仍然要落地
濺起水花:只要仔細傾聽
就能聽見因撕裂而產生
又融合的響聲
疼痛 清脆
似乎幸福需要撞擊
才能得出結論 然后才歸于
一個嚴絲合縫的整體
隨陽光一起粼粼起伏
隨刺骨的北風一同勁吹
即便冰天雪地
也沒有人能將這遠嫁而來的
雨水
與大地或者池塘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