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間（組詩）

鏡像之美

收回了波濤 收回了洶涌 收回了

翻卷的浪花 強(qiáng)烈的沖撞與拍擊

它輕微地喘息 回到鏡像之美

寧靜下來的海 讓位給物象崢嶸

所有的夢都曾來過——

褐紅 明黃 者黑 濃重的墨綠

苔蘚細(xì)軟爬上巖石 那些林立的堅(jiān)硬

長出亞熱帶的豐饒 水一汪牽著一汪

這些來時(shí)的蹤影 去時(shí)的足跡

照得見藍(lán)天的藍(lán) 云朵的白 星星的眨眼

照得見一條小魚 對天空的仰望

一只招潮蟹 彈奏的歌謠

而我在這里為海妖還魂

在海蝕布展的平臺(tái)之上舞動(dòng) 輾轉(zhuǎn)

俯身下去 巖石的溝壑是水的舒展與騰飛

伸手輕撫 板結(jié)的地表披上柔軟的絨毛

——千萬只海獸在酣眠

潿洲島之夜

我在這里 穿過蒼茫的海

水光的波影與浩蕩 海風(fēng)滌蕩盡塵世的重

那些繁瑣 寒涼 焦灼 擠壓

終可以 剝落層層的殼 舒松輕柔的軟體

靜海的船只 它們的酣眠 喘息與夢囈

被海潮帶向遙遠(yuǎn) 一切都平息下來了 七七家的糠果店

在我們走出后 關(guān)上了打烊的門

潘多拉也暫且收起它的魔力 是養(yǎng)精蓄銳的時(shí)候了

打開窗 海濤風(fēng)捅而入 一浪接著一浪 拍擊我的岸

此時(shí) 我擁有遼闊的海域 26.88平方公里的眠床

整個(gè)火山島 植物的綠 紅花的紅 以及黃的 粉的

它們的明鮮與眾多的珊瑚 海貝一起 接受海天大愛的滋潤

它們與我在搖籃中輕漾

在這里 遠(yuǎn)方寶石翡翠的燈光 撞擊的海濤

發(fā)出遲復(fù)兩分鐘的短信 觸摸到我的柔軟

與暗啞的憂傷 疼痛 ——

那些沉積的歲月 虛無的愛 虛無的人

我看著天光一點(diǎn)點(diǎn)放亮

在南海或飛翔

我要通過這片海域 到達(dá)潿洲島

再一次被植物的柔軟包裹 枕著海濤拍打的岸

輕眠 或夜不成寐 看著天光一點(diǎn)點(diǎn)發(fā)亮

夜夜笙歌 天天起舞

它的蠱惑 千萬個(gè)海妖 縱容的迷狂

南海識(shí)得我的容顏 識(shí)得我塵世負(fù)累的心

突圍的渴望 它掀起白色的浪花

它鼓動(dòng)奔騰的海馬 沖擊我 擁抱我

我的心魚兒一樣騰空而起

躍入浪花的沉浮 海天成就了優(yōu)美的跳躍

那曲線與弧度 耀眼的粼光 在碧波中閃動(dòng)

我的大腦也是有遼闊海域的 它掀起的浪花

與海的浪花匯合 交融 那歡愉

是潔白的鳥兒 打開翅膀

它們上上下下 交織著飛翔

裹縛被沖開的一瞬 皮囊倒下

靈魂與肉體分開 需要承受的苦

南海動(dòng)用蒼茫 預(yù)支了我一次

相遇百丈漈

十萬里雷霆，八千里火急，奔瀉成207米

絕壁飛流。我的仰望小到一株

纖弱的草，一朵小花的驚嘆。來到這里我才看清

幾千年前轉(zhuǎn)動(dòng)的經(jīng)筒，只為這一刻的

石破天驚

而我是無語的，臉上飛動(dòng)的紅暈

是從北方帶來的花紅，是從茫茫草原帶來的歌謠

我這樣無語，輕輕閉上了雙眸，感受強(qiáng)大的力

輕撫、悄然的吻。飛傾，墜落之姿啊——

我的瀑布，你緩緩而決絕地

卸掉我的重

當(dāng)你催動(dòng)霧靄，擁抱我

水煙裹住，一根藤條的柔軟

江河從我身體上漫過。幾千年的光陰，漫過……

長出綠，潤滑的軟語，呢喃——

遍布青苔。我紛亂的發(fā)絲，它們是美的

有誰看到我裊裊地飛升、旋轉(zhuǎn)、傾覆

達(dá)成一種默契與交融——

長風(fēng)浩蕩、滿天飛蝶、一地落花

冰徹肌骨的涼啊，不說玉碎霧散

我轉(zhuǎn)身離去，含住一顆微溫的水珠

銅鈴山之夜

我知道有什么在等著我 等著我從人群中

撤離 從歌聲中消隱 我的耳膜從來沒有這樣

脆弱過 音響巨大的轟鳴

再也裝不下

好吧 那就約上一兩位詩友

把我還給安靜 還給敞開胸懷的

銅鈴山 一波又一波 追趕著的銅鈴聲

從懸掛的天空落入山谷 落入奔流的溪水

落入茂密的叢林 落入黑下來的

巨大的虛空 越來越深的幽冥

靜謐啊 從四野合攏而來

我們成為它殼里的核 或是小小的果仁兒

而天空掛滿了晶亮的寶石 發(fā)著璀璨的光

我能聽見它們的耳語 觸摸到它們傳遞的心跳

閃著白光 沿著長長的銀河 瀑布一樣落入了

靜謐的神祗

神祗 不可說破的偈語 當(dāng)流星劃過天空

那迅疾地閃現(xiàn) 一次又一次

還是沒能完全躲過我們 仰視的眼眸

這意外的驚喜 打破了靜默

失聲尖叫 使靜謐的夜在數(shù)秒的戰(zhàn)栗后

陷入更深的靜謐

而我們的期待 在竹椅上仰起的頭

迎來了一陣又一陣 徐來的涼風(fēng)

濃重的露水

過黃河三峽

我已在這里 乘千年一夢的舟楫 山水如約的畫卷

從一場大霧開始 在古昆侖之巔 眾仙布下法式

霧嵐重疊 大道隱形

此時(shí) 陽光灼眼 天水碧藍(lán) 一輪明鏡從心中亮起

明鏡高臺(tái) 就在眼前 舉步上船

照千古畫卷 長河萬里

孤山龍穴打開入口

一浪推著一浪 滾滾而來的不是神話 就是歷史

群山環(huán)抱 天地設(shè)擺的星羅棋布

先是繞過犀牛望月 孟良水寨 八角天柱

翠屏峰 鳳凰山……

三折三進(jìn) 演繹蕩氣回腸 氣象萬千

踏浩渺云煙而來的 不是英豪就是圣人

我一個(gè)弱小的女子何其有幸 與你們不期相逢

風(fēng)行水上

這是鯀山禹斧的黃河么

這是黃河之水天上來的黃河么

我的眼睛閃爍的不是淚水 是太陽灑落水中的金子 濺起的波光 是渡輪犁開水面翻起的浪花

是彌合又開裂的疼痛 在漸遠(yuǎn)的水面上

藍(lán)色交織灰白的彌合

是一行大鳥飛過碧空 又把自己投放大河

這是李白抒懷 王之渙也抒懷過的黃河

這是王維歌詠 劉禹錫也歌詠過的黃河

這是孔子在清河口 舉目看到盤天河

與黃河交匯 形成渾濁分明的太極圖之黃河

陰陽守恒 道法自然

能識(shí)懂天語的圣人 他有落寞 有孤寂

有懷才不遇 將之化作《陬操》之哀怨

在濤濤大河之上浩浩蕩蕩——

“禍兮福之所倚” 望著就穴建學(xué)的夫子巖

我說給自己 世界何其遼遠(yuǎn) 轉(zhuǎn)身

便是天高海闊 鴻鵠長飛

那些一浪推著一浪的不是神話 是煙波浩蕩的歷史

登王屋山

不見日出噴薄 不見云海奔涌

我來時(shí)并不知是仙山 只深植愚公挖山不止

浮塵中有多少事 遮蔽了本源

多少混沌還待初開

秋水送上寒涼 也送上清透 打在身上的不是雨

青苔潤滑 珠潤清亮若明鏡 照見遠(yuǎn)古

事物沉眠 漸次蘇醒 一朵花蕾徐徐打開

萬千朵花蕾 徐徐打開

山林隱去 神明隱去 萬象隱去

眾仙布下沉霧 迷津 無邊的霧海埋下無邊的神秘 誰在歌吟 持寶劍 煉仙丹 操豎琴 集百草

“致虛極，守靜篤，萬物并存……”

待歇息 依日精峰 梳云鬢 吸甘露

我已在天上 衣袂窸窣 萬物靜默 仙蹤飄至

眾神降臨 大道隱形

雖喜閑掃落花 空寂語 抒長卷 與天同

卻必離去 入塵世蒼茫

輾轉(zhuǎn) 付諸年華

回首處 霧披散去 仙山落真容

在五龍口

和太行山一起綿延跌宕的，還有這場秋雨

緊一陣又慢一陣的腳步，從濟(jì)瀆廟

抬級登上盤谷寺。風(fēng)吹，搬動(dòng)古濟(jì)水的清涼

搬動(dòng)天朝的云涌—— 天地洪荒 開辟鴻蒙

我們的朝拜只是燕子掠過，驚鴻一瞥

崔巍，舉不動(dòng)的是一支傘柄

雨水，在秋葉中飄落紅黃。

有什么在潛滋暗涌，沁河逶迤

送抵85萬平方公里的山巒疊嶂，木秀出林

送抵五龍競發(fā)之奔騰， 劈山而出的碧波蕩漾。

眼前，是后羿射日的五龍口。穿過蒼茫

那神話中的英武、神俊，他美麗的戀人

在天上。月思明亮照沁水，也照

陽落山的溫泉噴涌、沁園飛花……

公主何在？

眼前，是孫悟空辭行觀音的五龍口，五行山隱入云霄

我來探訪的是，大圣族室的后代

它們親眷繾綣，愛子情深，與人類別無二致

細(xì)雨，打濕它們黃色的鬃毛，打濕了誰的雙眼？

觸及內(nèi)心的柔軟。躍上高峰回眸一望的

叫獨(dú)上寒秋。

轉(zhuǎn)過棧道九曲十八灣，過桃都山

群峰競立、芙蓉綻放。入十里畫廊

飛瀑懸掛、巍峨連綿。那細(xì)節(jié)、那暈染

天地的絕筆，待那個(gè)叫荊浩的人成為

洪谷子，潑墨、精筆，成就絕世的《匡廬圖》

畫回到畫里，自然回到自然。

此時(shí)，一個(gè)小女子偶然的到來，在煙雨迷蒙中

仰望成一株柔弱的草，一朵靜默的花

這微塵中的一粒水珠，轉(zhuǎn)身在夜慕四合中成為

不舍遠(yuǎn)去的——離人

在小浪底

大浪到頭 小浪到底 天河出峽谷

推開遼闊萬傾 經(jīng)由平原大地 濤濤東流入海

我愿駐留于此 借飛鳥的一雙翅翼

躍千山 繞碧水 入云霄 長天高飛

可幻化 天鵝 白鷺 金雕 白鸛

其中的任一只 吮花露 飲清泉 且歌舞

與天語 暢游四季風(fēng)光往來 旖旎變幻

微波水上 風(fēng)起時(shí)

蘆葦飄蕩 河水漫延 時(shí)光沉潛

而此時(shí) 我在紅石大壩凝神眺望

三湖澄碧 挽大河浩渺

煙波萬里 推群巒涌動(dòng)

旋轉(zhuǎn)處月牙湖 又入蒼茫

秀出群山 靈騰沃水

巨莽又昆侖 仙山不遠(yuǎn)

卻聞漁歌唱答 輕舟依斜陽

又聽河洲之上 關(guān)關(guān)雎鳩

時(shí)間漫漶 恍然如夢 不知今夕何夕 天上人間

海邊落日

那些疾行與緩走 省掉的停留與眺望

只為趕得上這一刻 晚霞把大海涂得

昏黃 所有的人都落入畫中去了 水中的嬉戲

海邊的散步 那些船只 遠(yuǎn)去的 近處的

世界一再被感染 更多的觀望屏住了氣息

瞬間的變化 跳動(dòng)的脈搏 大海收撿起澎湃

仿佛一切都慢下來了

遠(yuǎn)去的從容與淡定 那緩行 那消失

——從有到無

寂靜：頤和園

我看見波濤在叢林間

我看見風(fēng)涌在靜水中

我看見萬物的止息

那凝神 言說 在停頓處

陽光萬頃 暖著昨夜的榮華故夢 破碎的

凋零的 那些低低的韻角 那些傷疤

古樹遒勁 結(jié)著痂 而那青青的綠突破風(fēng)險(xiǎn)

舉著烈焰 照亮 指認(rèn) 明示

——翻動(dòng)歷史的書頁

我還看見 萬綠叢中只有一枚草葉的舞蹈

在那一刻 世界只是一幅靜止的畫 巨大的啞默

壓住了風(fēng) 而它在動(dòng) 唯有它在動(dòng)

猛烈地?fù)u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