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了陳平,就像看見神人,有點怪,說不太清楚,跟畫一樣。
陳平的圖式幾乎是“夢語”式的瘋狂,線條、色彩零亂繽紛那種,像是一場街上的舞蹈秀。這種個性化、表現(xiàn)性、抽象化,加上朦朧依稀的象形,像在敘述一個中年的童話故事。但故事似乎有些盤根錯節(jié),糾纏不清,他為何要這樣表現(xiàn)?是迷失了方向?或是神經(jīng)錯亂?還是難得糊涂?看似老道的繪畫卻像兒童一樣天真,是憑借自由的想象在心靈的原野馳騁,并將這種快感分享給觀者。陳平對藝術的真實,有著自己的理解,只有他才會這么敘述和表達,并找到真實與自由的距離。
雁西:你如何評價中國當下的“當代繪畫”?你認為存在的問題是什么?
陳平:中國當下的繪畫,好的現(xiàn)象是趨向多樣化:繪畫的語言因素越來越受重視和理解,這與近來與西方影響接觸有關。由于傳統(tǒng)教育的原因,中國擁有大批熟悉繪畫形式和技巧的藝術家,他們在探索中,不免受西方傳統(tǒng)與當代思維的束縛, 但追求自由表達的姿態(tài)越來越明顯。
很多明顯的局限是:有些依賴傳統(tǒng)手法的藝術家,由于缺乏藝術創(chuàng)作力,極力維護藝術“正統(tǒng)”;而相反有些藝術家有了西方波普藝術的借口,大搞中國符號性波普,把繪畫局限于表面樣式的死胡同。有些原封不動地重復西方抽象主義的表現(xiàn)形式,企圖確立在西方早已過時的“理想藝術”。有些過于接受西方“當代藝術”,過于強調(diào)“觀念”的方法論,使繪畫表現(xiàn)力貧乏。

雁西:你的繪畫有什么特色?你如何評價自己的繪畫語言?
陳平:人們總把我的書寫性繪畫稱為“抽象表現(xiàn)主義”,我雖然不能否認,因為看上去也是那個意思,但我總覺得不能從畫面效果去貼標。由于我在敘事想象過程中把具體形象攪亂了的結果,我的畫看上去抽象而已。至于表現(xiàn),由于我的作畫過程是個探索未知的過程,之間有時要很快地修改,不得不強調(diào)主要的,忽視次要的,所謂“表現(xiàn)”也只不過是軌跡而已。我這么說并不是“借口”,如書寫性的兒童的繪畫中的自由想像,其直接和新鮮是不能以“主義”來貼標的。 我要做到的就是自由地想象,而我的畫是想象的直接結果。
雁西:你的繪畫中主要想表達什么?為什么要用這種方式?它具有可代替性嗎?
陳平:我的藝術最基本的觀點是自由二字。藝術家的創(chuàng)造過程是一個認識自由,體驗自由,表達自由的過程。只有這樣,才能與觀者開放地交流,誘導他們潛在的自由素質(zhì)而達到體驗自由。藝術中,唯有想象能夠做到這一點。因而我的神話故事中的那些形象和場景,觀者可以由此產(chǎn)生他們的想象而得出他們自己的體驗。
我同時在閱讀了各文化的神話故事和藝術,體會到這樣的想象是非常重要的,它體現(xiàn)了人們早期的共同點:對超越人類力量的敬畏。我的視覺手法上模糊性產(chǎn)生的距離感給予了觀者想象的空間,同時也更有意思地描繪這種超越現(xiàn)實的形象。
雁西:你的繪畫是否能夠充分表達了你的觀點?你認為哪些方面有待改進或有空間?你和你的繪畫是一種什么樣的關系?你為什么用繪畫來創(chuàng)作?你有可能放棄繪畫嗎?為什么?繪畫在你的藝術創(chuàng)作中占什么樣的比重?有什么樣的關系?
陳平:如果能夠以想象至精神作為藝術家最高標準,以形式手法判斷藝術便變得毫無意義。想象至精神表達的出現(xiàn)必定要有恰當?shù)男问剑磧?nèi)容和形式的一致性,也就是說,高度的想象乃至精神的表達,技巧的難度也高,獨特的想象和精神的表達,技巧也獨特。
后現(xiàn)代的理論強調(diào)個人感受,否定一般性真理。源于后現(xiàn)代的理論當代藝術的實踐卻背道而馳,藝術作品往往居高臨下地陳述一種思想, 以人人都是藝術家的借口,否定個人素質(zhì)上的差異而否定藝術才能。如果我們以想像至精神衡量藝術個人生理素質(zhì)上的差異,感受上和表達上的差異也會得到肯定,藝術標準形式的真理性作為衡量標準便不破之滅。
在這里,藝術內(nèi)容,想象和手法不是孤立的,是不可分的,最根本的是提高想象內(nèi)容敘事的深度,也就是這種敘事是不是有普世性。
繪畫與其它藝術一樣,不僅僅是形式問題,而且是藝術家的認識問題。我的繪畫基本上是我對人類的關注而產(chǎn)生的認識:我對社會進步和發(fā)展是硬道理產(chǎn)生懷疑,認識到人與其它生命和環(huán)境是一種平等關系,而這種平等關系同時關系到人類的生存。回顧人類歷史,對超越人類力量的敬畏是共同主題,應是永恒的主題,這就是我的藝術敘事的原因。
至于為什么選擇繪畫作為藝術手段,我覺得我這種直接畫法體現(xiàn)了發(fā)現(xiàn)的過程,避免事先計劃,中間能快速地改變方向,而且可以通過筆觸交錯和厚薄的豐富性,各形象可在空間交錯中互換,不易被辨認而產(chǎn)生觀者的想像。
正因為如此,我會堅持繪畫,因為對于我來說,它體現(xiàn)了創(chuàng)造者和觀者想象的發(fā)揮的最好形式。觀念藝術因為其訓話性而限制觀者的自由, 圖解由于其一目了然而缺乏想象,這二者過于依賴方法論而顯得教條。前者是思維教條的方法論,后者是技術教條的方法論。只有創(chuàng)造者和觀者的想象力的發(fā)揮,特定的方法論才能得以打破。
雁西:你認為未來的繪畫會怎樣發(fā)展?你理想中的當代藝術是什么?
陳平:西方“當代藝術”話語權是建立在“觀念主義”的基礎上的。當我們把想象當作獲得自由的最高途徑,“觀念”便顯得是“正統(tǒng)”堡壘了。那么以開放性,想象力為過程的書寫性繪畫便是顛覆西方話語權的最佳武器。
雁西:你如何看待中國的傳統(tǒng)繪畫?你的繪畫和傳統(tǒng)有什么聯(lián)系?為什么?
陳平:近代的中國傳統(tǒng)藝術因世襲正統(tǒng)而停滯不前。熟悉西方藝術后,我深深體會到主要是如何把握里面的人文精神。像書法,筆墨的書寫性貫穿著一種人進入自由的共同精神性,這精神性也是中國傳統(tǒng)藝術的普世價值所在。所以問題不在于材料本身,而在于中國藝術過于注重風格手法,墨守正統(tǒng)審美的姿態(tài)。這種姿態(tài)極大地阻礙藝術的自由,使精神無法升華。傳統(tǒng)藝術的精神性要成為國際語言,創(chuàng)造性是必然。 對我來說,傳統(tǒng)文化的精神是在我的血液里,是去不掉的,恰恰相反,它和我信奉的想象和書寫有極大的吻合,這種吻合會在我作品里流露或體現(xiàn)出來。

雁西:你如何看待藝術中的批評性?你的自我批評表現(xiàn)在哪里?
陳平:藝術的批評乃至理論是與作品互動而產(chǎn)生的。藝術理論來自藝術實踐,藝術理論總結藝術實踐,也可能對藝術實踐有啟發(fā)作用。國內(nèi)流行的理論指導藝術實踐往往是對不太好的藝術家而言。藝術理論對藝術實踐的總結卻是非常重要的, 它對藝術品的批評不是簡單對作品的依附,也就是它不是僅僅是對作品的說明和介紹,更多地體現(xiàn)了批判者的觀點,這種觀點也可能是有獨立意義的思想。
就我而言,我對我作品敘事的恰當性的懷疑,也就是作品中捏造出來的內(nèi)容情節(jié),是不是能夠表達我對自然的折射?是不是具有普世意義?是否與觀者交流,對觀者是否具有同樣的感染力?這種反省批評是自覺的,廉潔的。因此,隨著敘事的不同,藝術語言也會出現(xiàn)變化,我總是自覺地在自我否定中尋求新的想象和更好的表達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