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的藝術實踐在不斷挑戰藝術與非藝術的邊界。但是,只要藝術還保有自身的身份,藝術與非藝術之間的邊界就不可逾越。事實上,當代藝術的實驗,并沒有模糊藝術與非藝術的邊界,而是以不同的方式在強化這種邊界。當代藝術家以不同的方式讓藝術從現實生活中超越出來。
孫曉晨的雕塑,以兩種不同的方式保持藝術的身份:第一種是超寫實(hyperrealism),第二種是超現實(surrealism)。盡管這兩種方式非常不同,但它們都是對現實的出離,都是在強化藝術與現實的邊界。超寫實又有超級寫實、極限寫實或者照相寫實的說法,它是以比現實更真實的方式出離現實。超現實則以想象、夢幻和無意識的方式超越現實。
在《咔嚓》系列雕塑中,孫曉晨采用了超級寫實的方式,讓作為日常器具的照相機“變容”(transfigure)為藝術品。無論從技術、材料還是觀念來看,《咔嚓》系列都是中國當代超寫實雕塑中的優秀作品。
眾所周知,超寫實成為一種藝術手法基于這樣一種哲學觀念:在日常生活中我們看見的事物并不是真實的事物,因為我們的功利、概念、目的遮蔽了事物本身,我們習慣將事物看作別的什么,因而看不見事物本身。當藝術家用超寫實的方式將事物的所有細節都平等地揭示出來的時候,我們居然會不習慣這種真實,甚至會將事物本身視為假象。就像柏拉圖的“洞喻”所揭示的那樣,習慣以影子為事物本身的囚徒,當他真的看見事物本身的時候,反而會覺得是夢中見到的假象。只有逐漸習慣周圍環境和外部陽光之后,囚徒才能明白原來見到的只是事物的影子,眼前見到的才是事物本身,并對自己這種認識上的變化感到無限的欣喜和慶幸。當藝術家用超寫實的方法將日常生活中的事物呈現在我們面前的時候,會促使我們產生這種認識上的變化,超寫實藝術的審美價值就體現在這種認識變化所帶來的欣喜上。
根據上述哲學觀念,任何事物都可以成為超寫實藝術的對象。藝術家用超寫實的方法可以將任何事物“變容”為藝術作品。但是,這并不意味著任何對象都有可能被“變容”為有趣的或深刻的藝術作品。孫曉晨的《咔嚓》系列之所以耐人尋味,不僅因為他用超寫實的將逐漸淪為古董的舊式照相機“變容”成了藝術作品,更重要的在于他所選取的題材能夠引發深刻的寓意。從藝術史上來看,超寫實藝術是照相機時代的產物,是借助照相機的觀念和技術而形成的一種藝術手法和風格。一般的藝術家借助照相機將日常事物超寫實地“變容”為藝術作品,孫曉晨則別出心裁地將照相機本身超寫實地“變容”為藝術作品。如果說一般的藝術家是“站在橋上看風景的人”,那么孫曉晨則是“站在樓上看風景的人”,那些看風景的人成了孫曉晨眼中的風景。孫曉晨的《咔嚓》系列,以照相機為題材,引起了人們對看與被看的思考,記錄與被記錄的思考。照相機是用來記錄的,它可以記錄所有事物,唯獨不能記錄自身。對記錄的記錄,對觀看的觀看,構成了孫曉晨《咔嚓》系列的內省氣質。如果考慮到孫曉晨的舊式照相機是用傳統的陶瓷材料做成的,我們的反觀就不僅由當代觀念藝術返回到機械復制時代的展示藝術,而且進一步回溯到手工制作時代的膜拜藝術。80后的孫曉晨能夠創作出引發如此深遠思考的厚重的藝術作品,不由得讓人感到驚訝!
更讓人驚訝的是,孫曉晨可以在超寫實與超現實之間自由切換。除了《咔嚓》系列之外,孫曉晨還創作了一批充分釋放他的想象的超現實作品。孫曉晨的想象世界,帶有這個時代的明顯特征。80后的藝術家不可避免地受到虛擬世界和科幻世界的影響,這些影響明顯體現在孫曉晨對未來世界的想象之中。與超寫實的《咔嚓》系列以厚重的內省超越現實不同,這些超現實作品以輕盈的想象超越現實。如果說前者是向內的超越,那么后者可以說是向外的超越。這是當代藝術維持藝術與非藝術邊界、保持藝術身份的慣用方式,我們對于它們已經習以為常。但是,能夠將這兩種方式集于一身的藝術家并不多見。80后的孫曉晨能夠做到內外兼通,收放自如,讓我們從他的年輕中看到了一份老成,嚴肅中見到了一份靈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