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志公先生是著名語言學家與語文教育家,被譽為是對傳統語文教育做如此認真、系統、深入研究的“僅有的一位學者”。[1]他以數十年孜孜不倦的艱辛努力系統搜集、全面整理、深入研究了我國數千年來浩如煙海的語文教育史料,特別是眾多殘存的蒙書,撰寫出《傳統語文教學初探》《傳統語文教育教材論》及眾多文章,對傳統語文教育成敗得失進行了具體闡發。他對傳統語文教育的發掘與研究具有多方面重要意義,特別是在研究中表現出的探求真知、銖積寸累、披沙揀金、誠實嚴謹、理性科學的良好學術道德風范,對糾正當前沽名釣譽、輕薄浮躁、拼湊剽竊等不良研究風氣時弊具有重要示范意義。
一、探求真知的研究動因,是確保教育研究質量的重要前提
是出于個人得失的功利目的研究,還是為探索教育規律、促進學生發展研究,這是研究者首先要面對與回答的問題,也是研究者教育學術道德的分水嶺。張志公先生之所以執著于傳統語文教育研究,主要是由于在他看來這一研究有總結經驗、探索規律等多方面功能。
張志公先生在《我和傳統語文教育研究》《傳統語文教學的得失》等文中具體闡述了自己研究這一問題的動因。首先,是由于語文學科所獨具的民族傳統文化之特征。任何一種語言既是民族文化、民族傳統的最主要載體,又深深植根于傳統文化和民族習俗之中,一個民族的傳統文化往往在其語言中有著充分的表達、傳承與沉淀,這些表達、傳承與沉淀就使得語文課程具有鮮明的民族性與傳承性。正如張志公先生指出的:“語文是個民族性很強的學科。它不僅受一個民族語言文字特點的制約,而且還受這個民族文化傳統及心理的影響?!盵2]語文課程要提高科學性,就不能不考慮民族文化特征,就不能不考慮其內含的文化特性。正因如此,張志公先生才十分關注傳統語文教育,并試圖從民族文化傳承、心理特征與語言文字特點等諸多方面探求語文教育的獨有規律與方法,為當代語文教育改革服務。其次,是由于語文課程一些基本構成要素所存在著的必然歷史傳承。我們知道,嚴格意義上的課程體系、學科設置、教材編寫等基本要素始于20世紀初葉,即從1904年“癸卯學制”后才逐步出現。語文學科由于其鮮明的民族性而無法從國外引入,只能在借鑒傳統的基礎上設立。正是出于對我國教育歷史變革的認識,張志公先生在考查了我國中小學各科教育歷史流變后指出,在廢科舉、興學堂之初及之后的很長一段時期內:“像博物、物理、化學、算學這些課程,都可以直接照搬外國的教材,甚至連歷史、地理也可以部分搬用。只有一科沒法照搬,連部分搬用都不可能,這就是語文,當時稱‘國文’?!盵3]顯然,無法從國外引進的語文課程只能從源遠流長的傳統語文教育中繼承經驗、總結規律、提煉方法、促進發展。最后,是由于傳統語文課程中包含著許多可供今天借鑒的經驗。為推動社會變革、文化革命、科技普及,眾多仁人志士在“打倒孔家店”的歷史潮流中,對包括傳統文化與教育在內的古代意識形態采取了一概否定態度,客觀存在著把“孩子和污水一起倒掉”的傾向。因此,在基本完成從封建社會向現代社會轉變后,對有識之士來說存在著一個對傳統文化辯證對待、理性選擇的問題,在語文課程中也存在著一個如何正確對待源遠流長古代語文教育遺產的問題。張志公先生指出:“在中國漫長的封建社會歷史中,在許多方面都是既有精華又有糟粕的,當然不可能都是精華,然而也絕不可能都是糟粕。如果都是糟粕,何來光輝燦爛的中華民族的傳統文化?教育,語文教學,亦然?!盵4]正是在這一認識基礎上,張志公先生為正本清源、積極汲取古代語文教育優秀傳統與成功經驗,以披沙揀金的執著精神對傳統語文教育特別是傳統蒙學蒙書進行系統具體研究,從中提取了一些值得今天學習借鑒的寶貴經驗。
為探求傳統語文教育中可供今天學習的寶貴經驗而研究,是張志公先生研究這一問題的真正動因。這一著眼于推動語文課程發展提高而不是為顯示學識,或只為謀求名利的研究動機,決定了他能如實、辯證、持久地進行研究,也確保了研究的質量與水平。
二、銖積寸累的研究積淀,是確保教育研究質量的重要基礎
張志公先生認為,研究傳統語文教育“資料是一個困難問題”,因為“研究性的資料有一點,不多;而歷代藏書者和書商對蒙書都不重視,所以保存下來的很少,并且很難搜求”[5]。雖所存資料不多、搜尋不易,但從《傳統語文教育初探》中眾多的對古代語文教育文獻的系列陳述、大量引用及該書所附“參考引用書目”與“蒙學書目稿”等來看,張志公先生在傳統語文教育史料搜集整理中不是花費了一些氣力,而是下了很大氣力,才擁有了眾多的一手資料。譬如對我國流傳時間最久且一直流傳下來的識字教材《急就篇》及以此為借鑒而編出的歷代蒙書,他就從最早《漢書·藝文志》所載史游之《急就章》查證到《隋書·經籍志》所載崔浩之《急就章二卷》,再從《急就章二卷》考證到《舊唐書》所載顏之推之《急就章注一卷》,又進而考證到歐陽修之《州名急就章》、王應麟之《姓氏急就篇》等,其搜集之不易、收錄之完備、考證之詳備,可謂世不多見。再如他對蒙書《千字文》及其種種續編、改編本的搜集與考證,也是極為周詳備至的——不僅有歷朝歷代用漢字編寫出的《千字文》,且有漢字(語)與梵語、與蒙語對照編寫出的《梵語千字文》《蒙漢千字文》等。因此,無論從以上兩例簡單列舉中,還是從他對《百家姓》《兔園冊》《詠史詩》等諸多蒙書的詳盡考證中,都可看出他對這些極為難得的語文史料的苦苦搜集與不懈整理。這一銖積寸累的資料搜集整理工作,如沒有“板凳要坐十年冷”的精神,確實是萬難完成的。
三、誠實嚴謹的研究態度,是確保教育研究質量的重要條件
張志公先生傳統語文教育研究成果集中體現在《傳統語文教學初探》(以下簡稱《初探》)之中。由于《初探》資料翔實、論述深刻、闡述科學而受到廣泛好評,并分別在1964年和1980年再版。雖《初探》取得了突出成就并獲得了良好學術聲譽,但他并不自滿,而是實事求是、精益求精地繼續對傳統語文課程進行持久深入研究,并在1992年由上海教育出版社出版了《初探》修訂本《傳統語文教育教材論——暨蒙學書目和書影》。把《傳統語文教學初探》與《傳統語文教育教材論》在研究經過、研究資料、內容觀點與方法論述加以對比,我們就可發現張志公先生誠實的人品、嚴謹的學風、謙遜的態度。
一是持續深化研究,不斷創新。每個人在研究中,根據對研究問題認識的不斷深入和所獲取資料數量的不斷增多,自然就會有新發現、新結論,張志公先生也是這樣。他在對古代語文課程的長期研究中,隨著資料的增多、認識的深化,自然會有新發現與新結論。因此在從《初探》到《傳統語文教育教材論》中,他力求“適當增多點‘論’,使肯定或否定的態度明朗一些”;而且在“‘論’之中,把作者個人現在認為以前的說法不妥當的地方改一改,沒說到的地方補充補充,——其中也包括吸取別人的意見”。[6]具體對比兩書的內容,我們可看出他在《傳統語文教育教材論》中對《初探》所做的“改一改”“補充補充”,絕不只是對原書中部分詞句、銜接過渡等細枝末節方面的小修小補,而是涉及重要觀點的轉變、主要內容的提升和對語文課程的深刻啟迪等多方面。這既顯示出張志公先生對所研究對象的執著,也顯示出研究的不斷深入與深化。
二是對研究過程與結果的如實敘述、客觀交代。他在敘述那些“很難搜求”到的古代語文教育史料之來源時說:“恰巧在這個問題上,我有一點便利。有一段時間我曾有志于研究漢語史。為此,需要搜羅幾個方面的資料。蒙書是其中之一,因為歷代蒙書的編法很能反映漢語的某些特點。這樣我曾在十來年的時間里,陸陸續續搜羅到一批過去的童蒙讀本,這給我研究傳統語文教育的工作帶來了便利條件?!盵7]這一說明,就表明難以搜集到的蒙書不是自己去刻意搜尋的,而是在研究漢語史時“順手”搜集積累的。這一誠實說明,使我們看到了他誠實的人品與高尚的學術品格。再如,由于古代語文教育史料常散見于眾多古籍典章之中,再加之數量眾多,搜集時就難免有所遺漏。對此而造成的瑕疵,他既不諱言更不飾過,而是只要發現有所遺漏就及時加以考證和及時補充。如在1978年版的《初探》“重版題記”中,他說道:“《初探》在資料方面有遺漏。比較重要的一項是,《文淵閣書目》里列有六七十種蒙書,而《蒙學書目稿》全部漏載了?!睂Υ溯^大遺漏,他籌劃在“等全書修訂的時候再認真考察一番,補進《蒙學書目稿》里去”[8]。同時,他在《初探》基礎上修正出版的《傳統語文教育教材論》中對新發現的蒙書(如“對相四言”等)及遺漏掉的《碎金》等蒙書都一一予以及時說明。
張志公先生嚴謹的研究態度與誠實的學術品德,無疑對進行教育研究具有重要啟迪意義。對傳統語文課程與教材的研究,從研究動機、態度、過程到結果,時時處處體現出他忠于真理、探求真知、服務現實的良好學術道德。
參考文獻
[1]劉國正,莊文中.博采兼中外精研析古今——張志公先生的現代化和民族化相結合的語文教育觀[J].課程·教材·教法,1992(9).
[2][3][4][7][8]張志公.張志公文集(四)[M].廣州:廣東教育出版社.1991:237,236,254-255,15-16,237.
[5]李曉陽.我國教育研究中學術道德的失范與重建[D].西南大學.2006.
[6]張志公.張志公自選集(上)[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