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脈之禍

續香火、不斷后、生兒子，這在很多人看來正常人生念想的背后，是否藏著哀愁、屈辱甚至見不得人的秘密？當延續血脈成為一個家庭幸福的最高指標時，人性的復雜、貪婪，又會讓一個家庭發生怎樣的巨變？

2014年9月21日，重慶市墊江縣某裝修氣派的三層小樓里，哀樂低回，哭聲陣陣。客廳正中央的桌子上，擺著一張系著黑紗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人名叫孟玉秀，看起來50歲左右，富態的面容和淺淺的笑容，仿佛都說明她曾經過得很幸福。但是，一年前的今天，孟玉秀走完了55年的人生，而殺害她的，竟然是她的兒媳周娟。

孟玉秀丈夫吳國良懷抱嚶嚶哭泣的兩個孫女，默默流淚不發一言，他的兒子吳棟，則哀怨地看著母親的遺照。小孫女張開雙臂，向吳棟喊著：“爸爸抱！”吳棟頭也不抬地說：“我不是你爸！我爸才是你爸！”

明明是孩子爺爺的吳國良，怎么成了孩子的爸爸？婆婆究竟犯了什么彌天大錯，以致被兒媳殘忍地殺害？這個家庭背后，到底有著怎樣不為人知的秘密？本刊特約記者在案發后，追蹤、采訪多位當事人，揭出了讓人震驚的事件真相……

替癲癇兒找妻子：這個母親賢良又強勢

2013年9月17日深夜，家住重慶墊江縣的孟玉秀，突然敲開了姐姐孟明芝的家門。站在姐姐的客廳里，她號啕大哭：“我那兩個孫女，都是你姐夫的種啊。這事兒在我心里都快憋爛了！”孟明芝大驚，要知道妹妹孟玉秀在家一向說一不二，家里大事小情都在她一手掌握中，老公兒子兒媳更是對她百依百順，怎么會發生這樣亂倫的丑事呢？

在妹妹的哭訴中，孟明芝才知道事實的真相。這還得從妹妹的兒子吳棟說起。吳棟2001年從重慶某大學畢業后，在父母經營的建材公司上班，小伙子長得精神，家庭條件也很好，是很多女孩想嫁的金龜婿！但2003年1月，吳棟出了車禍，僥幸撿回性命，腦部卻遭重創，從此患上了繼發性癲癇。從“棟梁”變成“朽木”，動不動就癲癇發作，吳棟的智商和性情，再也不能與之前同日而語。

盡管兒子這樣了，孟玉秀卻不改要給他找個好兒媳的初衷。只是，那些曾主動上門說親的人，再見到孟玉秀都躲之不及；而不知情的人，見到吳棟本人后也會轉身走人。

轉眼5年過去，吳棟依然還是光棍一條。吳國良對妻子說：“你別忙活了，就讓兒子跟咱倆過吧！”可孟玉秀不死心，要是兒子不娶媳婦，吳家不就斷后了嗎？她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只是從那以后，她找兒媳的標準也不再那么高了，只要身體健康，能生孩子就行。

2008年冬天，孟玉秀的一位朋友，給她介紹了自家餐廳的服務員周娟。1985年出生在墊江縣農村的周娟模樣秀麗、性格溫順。朋友之所以敢保媒，是有原因的。母親患有強直性脊柱炎，父親兩年前去世，兩個弟弟還在上中學，周娟一個人承擔起全家的重擔，她急需一大筆錢。

孟玉秀對周娟的情況非常滿意，她認為：窮人家的女兒只要錢到位，一定會乖乖聽話的。見到周娟后，她承諾，只要周娟同意這門婚事，她母親的治病錢、兩個弟弟大學畢業前的所有費用，吳家都包了。周娟說，先見見吳棟再定。第二天，孟玉秀帶著吳棟來到餐廳見周娟。那天的吳棟特別安靜，殷勤地給周娟夾菜。這讓周娟覺得，吳棟也沒什么大毛病，而她確實快被家里的重擔壓垮了。于是，她很痛快地答應了婚事。

2009年春節，周娟和吳棟領了結婚證。可周娟萬萬沒想到，洞房花燭夜，吳棟的癲癇病就突然發作。兩人準備親熱時，吳棟突然一聲怪叫翻下了床，直挺挺躺在地板上，口吐白沫、抽搐不止。聞訊趕來的公婆很淡定，一個扒開吳棟的嘴往里面塞了一條毛巾，另一個用大拇指使勁兒掐吳棟的人中。

新婚之夜，睡在書房的周娟給最好的閨蜜打電話哭訴，對方讓她離婚，當時她也答應第二天一早就跟公婆攤牌離婚。可第二天一早，婆婆孟玉秀找到她，什么都沒說，遞過兩萬塊錢，讓她回娘家散散心。猶豫了一下，周娟還是接過了錢。等她從娘家回來后，孟玉秀又拉著她的手很溫和地說：“現代醫學如此發達，吳棟的病一定會治好，你就先忍忍吧，只要能生下孩子，吳家都是你們的。”

但是，自從第一次同房時突然發病，吳棟就對“那事兒”很排斥。孟玉秀又給周娟支招：好好引導、主動出擊、趁他熟睡時行動……周娟聽她的話，“靈活”行動了好幾次，但吳棟不是不回應，就是一腳把她踢開。

私下里，吳國良跟孟玉秀說，兒媳實在懷不上，就抱養一個孩子吧。孟玉秀一聽就急了：“能抱養孩子，還娶兒媳干啥？”不甘心的孟玉秀又想到了做試管嬰兒。為了讓周娟心甘情愿地聽話，她手把手教周娟做賬，讓她去公司管財務。3個月后，周娟終于答應做試管嬰兒手術。

這一切看似都在孟玉秀的掌控之下，可她最終會如愿嗎？

逼老公捐精給兒媳：這個妻子大義又瘋狂

2009年6月，孟玉秀帶著兒子、兒媳去醫院檢查，但是，醫生說吳棟的繼發性癲癇具有很強的遺傳性，而且他長期服藥，精子不適合做試管嬰兒。孟玉秀知道后哇哇大哭：“吳家要斷后了！我造的什么孽啊？”吳國良安慰妻子：“不是你造孽，是我沒這個命。我認命了，你也別難為孩子們了！”按說事已至此，孟玉秀也應該認命才是。但聽天由命，不是她的作風。

一天，孟玉秀突然想出了個“絕妙”的主意：讓丈夫吳國良捐精給兒媳做試管嬰兒手術，這樣不就保住吳家的血脈了嗎。初聽到妻子的建議時，吳國良一萬個不同意。但孟玉秀卻軟磨硬纏，又哭又鬧又威脅，最終，吳國良說：“兒媳同意的話，我就做。”案發后，吳國良說，之所以答應妻子的荒唐建議，因為不是和兒媳發生實質關系，所以細想一下也不是不倫之情；其次，他也不想吳家后繼無人。

聽到婆婆的提議后，周娟二話不說，立刻收拾行李回了娘家。第二天一大早，孟玉秀就來接她了。親自給周娟母親翻身、洗澡，還出錢在鎮上最好的餐館，給即將上大學的周娟大弟弟辦了“謝師宴”，臨走時，孟玉秀給周娟的大弟弟留了兩萬元學費。

最終，周娟又一次妥協了：接受公公的精子，做試管嬰兒手術。孟玉秀不知道有多高興，怕丈夫、兒媳難為情，她還安慰他們：“這主意是我提出來的，要害臊的也是我！你們這是為吳家積德！老祖宗也會感謝你們的！”

2009年8月底，周娟和公婆、丈夫一起去了重慶某不孕不育醫院。按規定，醫院提取精子、卵子之前，必須嚴格審核結婚證。但孟玉秀卻花錢打通關系，讓老公代替兒子做了精子提取。11月，周娟成功受孕。

此后，孟玉秀請了保姆，自己也無微不至地照顧兒媳。眼看一切都按照自己設想的順利發展，孟玉秀心里很是高興。而她也知道，讓兒媳懷上公公的孩子，總歸不是個光明正大的事兒，尤其是公公和兒媳之間要是因此產生私情，那可得不償失。于是，孟玉秀警告吳國良：和兒媳保持距離，等孩子出生后，就讓他們小兩口搬到另一套房子里住。

2010年8月，周娟做了母親，生下一個女兒。原本有了后代血脈，孟玉秀應該滿意了，可她一直想要個男孫，真正給吳家傳宗接代。因為之前在醫院存儲了3個成熟受精卵，5年內都可以做試管嬰兒手術，孟玉秀又開始說服兒媳再試一次。2011年8月，周娟答應婆婆，再懷孕一次。

這時，孟玉秀聽說試管嬰兒可以選擇性別，就專門跑到醫院打聽。醫生說：試管嬰兒的主要目的是解決生育問題，除非有某種傳女不傳男的家族疾病，否則，性別選擇只能隨機。因為醫院換了主管領導，這一次，即使孟玉秀愿意花錢，也不能解決問題了。

2012年7月，孟玉秀再次當了奶奶，但周娟又生了個女孩。一直對兒媳百依百順的孟玉秀失望透頂，等孩子一滿月，她就辭退了保姆，讓兒子、兒媳帶著兩個孩子住到另一套房子里。照顧兩個孩子的責任，全落在了周娟身上。吳國良說給他們請個保姆，孟玉秀卻說：“她一個農村丫頭，什么苦吃不了？”一向聽老婆話的吳國良就沒敢給兒媳請保姆，但平時會給孩子買點好吃的，趁上班時間送過去。沒想到兒子吳棟跟孟玉秀打小報告，爸爸老往他們那里跑，給孩子買好吃的，幫他們看孩子。孟玉秀就下令讓他們搬回來住。

這時的吳棟仍動不動就發病，加上脾氣古怪，兩個孩子和他不親。奶奶嗓門兒大，還喜歡揍人，孩子們也不喜歡。她們最喜歡的人，除了媽媽就是爺爺。一下班回到家，吳國良就樂呵呵地陪孩子玩，有時候還和兒媳帶著兩個孩子出去遛彎。

孟玉秀發現后，再次警告丈夫：“別忘了，你只是提供了幾個精子。孩子真應該親的人，是兒子而不是你！”吳國良無可奈何地說：“在孩子們面前，我總得像個爺爺吧！”可孟玉秀完全聽不進去。

“她希望這個家里所有人，都在她的掌控之中。”2013年初的一天，周娟向閨蜜傾訴，“我原以為婆婆是不喜歡女兒，所以才不讓自己和公公接近她們的。后來我明白了，她對公公嚴加控制的主要原因，是擔心他和我有瓜葛。”

一心想控制整個家，一次次為這個家的“幸福”出謀劃策的孟玉秀，當然希望大家都聽她的，尊重她的權威。她可以讓老公、兒媳聽她的話做試管嬰兒，可是血脈親情哪是她能控制得了的？

被“情敵”兒媳怒殺：這個婆婆無辜又可恨

為了讓妻子徹底放心，2013年春節過后，吳國良就住在公司，只有周末和節假日才回家。見爺爺很少回家，大孫女天天嚷嚷著要給“爺爺打電話”，小孫女隔一周再看到爺爺，還是會樂不可支地張開雙臂要他抱。孩子主動和爺爺親，孟玉秀沒法控制，她只能看緊兒媳。

2013年9月17日，孟玉秀向姐姐孟明芝透露：每當丈夫回家時，兒媳都會精心打扮，平時都板著臉的她，只有公公在家時才會露出笑臉。“我妹妹說有一次她出去買菜，走到半路發現沒帶錢包，回家時發現周娟正撩起衣服給孩子喂奶，而我姐夫就抱著大孫女坐在旁邊。見到婆婆進去，周娟馬上放下衣服，抱著孩子上樓了，姐夫則支支吾吾地說他沒看見。”孟明芝聽妹妹哭訴后，去了吳家。去的時候，碰見吳國良和周娟兩人笑嘻嘻地陪孩子玩兒，她上前就給了周娟一耳光。吳國良卻發誓，沒有和兒媳做見不得人的事。

慘案發生后，孟明芝很后悔，她覺得如果自己不打周娟一耳光，她或許不會殘忍到殺害妹妹的地步。

2013年9月的一天下午，大孫女要吳國良陪她玩。她一手拽著爺爺，一手去拉媽媽。一旁的孟玉秀先是使勁咳嗽了幾聲，見兩人根本沒聽見，她大聲嚷：“我和吳棟還沒死呢，你們就這么明目張膽！”周娟的臉馬上變了：“媽！小孩子也有耳朵，別瞎說了！”吳國良附和：“就是，奶奶就該有個奶奶樣兒！”這一附和不要緊，第二天一大早，孟玉秀搬到了另外一套房子住。臨走前甩了一句：“不怕遭天譴的話，你們就結婚！”

婆婆離家出走后，周娟哭著要和吳棟離婚。原來一直支持她離婚的吳國良，卻第一次反對：“離婚了，兩個孩子得遭罪。無論是留在家里還是你帶走，孩子都不會幸福的。再忍忍吧，你婆婆現在是更年期。”在公公的勸說下，周娟答應暫時不提離婚。第二天上午，她甚至還聽公公的建議，和他一起去接孟玉秀。“一家人坐下來好好談談，我們也都給她寫個保證書。”在去接妻子的路上，吳國良對周娟說。

2013年9月21日晚，吳國良和兒媳一起，來到了孟玉秀的住處。看到兩人一起進來，孟玉秀大聲嚷嚷：“狗男女！是不是要在我面前一起睡覺了？”吳國良見狀，轉身就開車回家了。孟玉秀追出來，大聲叫嚷：“大家聽好了！我兒媳周娟勾引我老公！她可有能耐了，霸占了我們家兩個男人！”

羞愧、憤怒、惡從膽邊生，想到今后的日子更加水深火熱，周娟把婆婆推進屋，關上大門，然后沖進客房，從衣柜里拿出一把水果刀（周娟曾在這里住過，衣柜抽屜里有一把水果刀），沖到孟玉秀面前，朝她的臉上劃去。孟玉秀逃到3樓，周娟就追到3樓。把門反鎖后，周娟把婆婆堵在墻上，對著她的頸部、胸部和腹部一陣亂捅，直到她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2014年2月，重慶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以故意殺人罪，判處周娟有期徒刑12年。

2014年9月21日，獄中的周娟說：“我是個被婆婆操控的提線木偶。結婚、洞房、生孩子，都由不得我自己做主。我也是有血有肉，想好好戀愛、結婚的正常女人。而因為她，我卻永遠沒有了做正常女人的機會。”

可這一切的發生都是孟玉秀的錯嗎？只能說，一個人以為一切都會盡在掌握，但最終失控的現實讓她后悔不及；而另一個人則是因為有所圖而甘愿被控制，終因壓抑過久而舉刀殺人。延續血脈原本是溫暖幸福之事，可這一家人，因為愚昧、縱容而釀成了一出人間慘劇。

（除周娟外，其余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