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這三位哲學家所說的話都非常重要,作為一個文明的人都必須知道。他們的思想永遠都不會過時,我們今天碰到的很多問題,還可以用他們的思想為鏡,來照出今天人類的淺薄。
先講蘇格拉底(前469-前399年),他是西方哲學史上最受人尊敬的一個人物。他的思想,我們是通過其學生柏拉圖的著作來了解的,就如同大家所熟知的記載孔子言行的《論語》一書,是由他的學生記錄而成的。柏拉圖的著作都是對話集,他的老師蘇格拉底常常作為對話里的人物出現。蘇格拉底之所以在西方哲學史上享有崇高的地位,第一,他的人品高尚,幾乎是個完人;第二,思想深刻;第三,蘇格拉底的哲學風格非常獨特,后人難以模仿,他開辟了哲學史上一個新的時代。在此之前,希臘的哲學主要關注宇宙的問題,而蘇格拉底開始關注人世的問題。古羅馬的大思想家西塞羅曾經講過,蘇格拉底把哲學從天上拉到了人間,意思是說蘇格拉底關注的是人類的事物、人間的事物,小到人應該怎么活,大到完美的社會應該是怎樣的。蘇格拉底出身寒微,父親是個石匠,母親是個接生婆,所以蘇格拉底說過,自己是思想的“接生婆”,他的哲學方式不是通過說教,而是通過啟發,這是非常高明的方式。蘇格拉底認為,每一個人都應該認真生活,認真尋求真理,他的門徒遍布全域,各種職業、各種身份的人都能夠成為他的學生。現代的觀點認為,政治就是經濟,而蘇格拉底、柏拉圖、孔夫子則認為,政治是讓人變為好人,是對老百姓的教化,因此蘇格拉底對雅典的民主制度是有保留的。最后,雅典當政者就以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將他處死了。他臨終前在法庭上著名的答辯詞《申辯篇》也被記錄下來,作為一位偉大哲學家的人格寫照始終鼓舞著世世代代從事哲學的人。
蘇格拉底所處的時代是所有事情都被懷疑的時代。作為一個積極主動的公民,他特別關心自己所處的社會,他覺得對一個社會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善惡觀,若一個社會善惡的界限混淆,那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蘇格拉底認為人和動物是不一樣的,人有靈魂,所以幸福人生的基本條件特征是,人要擁有靈魂,即對善和惡要有洞察力。對人性本身來說,蘇格拉底要比孔子更樂觀,他認為,沒有人自愿坑害人,沒有人自愿作惡,一個社會之所以有惡人,是因為他不懂得分辨善惡。因此,哲學家的工作就是來幫助大家明善惡、明是非。可是,當時最大的問題就在于,千百年來留下的善與惡,現在都被動搖了。蘇格拉底想了一個辦法,那就是找到這個世界上的絕對。他說,有一些東西當然是絕對的,比如真理是絕對的,友愛是絕對的,善與正義是絕對的。這是一個概念問題。蘇格拉底總喜歡問一句話,我認為它美,你認為它不美,我們之間產生分歧的前提是什么?也就是說,在什么前提上,我們爭論它是有意義的?相對的不同,建立在絕對一致的前提上。
蘇格拉底說,美德即知識。一個確切知道什么是善的人,他也會去行善,只有去做了,才能證明他知道什么是善,這就叫作“知行合一”。一個人,由于去行善,他就得到了幸福。“美德”一詞在希臘語中原意是“卓越”,而這個“美德”指的是一個人在社會中做一個全人,做一個全面發展的人,你只有做一個全人,你才沒有白活。蔡元培先生后來去德國也接受了這種理論,回來辦北大,他就提出大學并不是高等職業養成所,而是一個人全面發展的地方。所以,學古人的很多東西,能讓我們睜開眼睛。追求卓越,并不是說我們要爭第一,不是說要把人變成一個“器”,而是希望我們的內心能夠變得更豐富。現在有些人是非常唯物主義的,就相信看得見、摸得著、算得出的東西,但是他們不知道,心靈的柔軟雖然看不見,但是非常重要。什么叫“柔軟”?沒有辦法量化,也算不出來,但在關鍵時,它會起到作用,這就是“卓越”。每個人盡其所能,就是他自己的優秀,而人的美德,就在于他能夠盡其所能,做一個完整意義上的人。
蘇格拉底的特點,不是通過經驗,主要是通過概念分析和澄清一些模糊的觀念,他通過把概念進行分析和批判,來確立人類社會的原則。我們作評判,實際上就是運用普遍的概念及規范來作為原則的,這些不確立,這個社會就是沒有是非的社會。“概念”的意思是有它這個事物就存在,沒它就不存在,這是非常重要的一個思想。我們總認為“概念”是一個抽象名詞,其實這是錯誤的,概念是對思想的一個規定,爭論的前提就是要確認我們是擁有共同的概念的。
我們都知道,蘇格拉底壯志未酬,在七十歲時就因為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而結束了他的人生,他的很多學說是通過他的學生,主要是通過柏拉圖,傳承下來的,但是不成系統,他還未完成他的宿愿。
下面我們就要來談柏拉圖。第一,柏拉圖要比他老師活得久;第二,柏拉圖是哲學史上一個空前絕后的巨人;第三,他有天分和條件,他的思想非常成體系,而且非常深入,以至于二十世紀一位英國的大哲學家懷特海就說過,一部西方哲學史,只不過是柏拉圖哲學思想的一個注腳。我們也就可以想象,柏拉圖的思想對于西方哲學來說,是如何的具有根本性的意義了。
柏拉圖出身世代做官的貴族之家,而且天資聰穎,在少年時就寫過一個劇本,展露出了極高的文學天分。另外他與其他官宦子弟一樣,向蘇格拉底學習哲學。最初學習的時候,柏拉圖對于未來有些不確定,他認為自己面前有三條路:第一,遵從祖輩,繼續做官;第二,做個文學家;第三,便是像老師一樣,成為一個哲學家。而他決定成為哲學家的直接原因就是導師蘇格拉底的被殺。
古希臘對自己的文明充滿了自負,而古希臘文明的主要中心便是柏拉圖和蘇格拉底所在的雅典。在柏拉圖看來,自己所在的這個世界上最文明的城邦,居然用莫須有的罪名,殘殺了對這個城邦最有貢獻、最優秀的公民。這樣的事情讓他明白自己所信仰的文明存在著根本的問題,所以他決定要終生從事哲學事業,用哲學教育人民。
柏拉圖雖然出身官宦之家,但他和老師一樣,不欣賞現有的民主制度,所以在當時的社會中顯得格格不入。于是在西西里有傳言,有人對他的哲學觀念很欣賞,讓他去那里做國師,實現抱負。但傳言不可信,柏拉圖到了西西里,還未如何交談,便被綁起來,賣作奴隸。幸而有消息傳到雅典,柏拉圖的家人用錢將他贖了出來。十幾年后,西西里的國王去世,國王的外甥繼位,而柏拉圖的弟子在新國王的手下做事,告訴柏拉圖,這個新國王與去世的老國王不同,新國王是真心敬佩柏拉圖的哲學思想。于是,他又踏上旅程,交流剛開始還很愉快,但之后又一次出現了分歧,于是他主動提出要離開。
柏拉圖在離開西西里后,辦起了自己的學院。學院,希臘語為,英語與之同源,便是academy。柏拉圖中晚年的經歷與孔夫子相似,自己寫書,在學院教課。柏拉圖是一個哲學家,更是一個富有才情的文學家,而且著作多以對話體為主,不像一般的哲學論文有固定的結構框架限制,不易產生歧義,對話體為主的戲劇語言較為復雜,使用雙關語、反諷甚至一語多義的敘述形式,令閱讀理解柏拉圖的著作產生了一些困難,可能窮盡一生也不能將柏拉圖的思想完全參透。所以,讀他的書是一種挑戰。
柏拉圖的哲學大致分為三個階段:早期階段,基本上是運用老師蘇格拉底概念分析和概念洞見的方法;中期階段,建立了“理念論”的哲學體系;晚期階段,為解決理念和共相的問題,詳細地敘述了“認識論”。
我們要了解一個哲學家最好的方法就是了解他要解決什么樣的問題。哲學家總是給人以不食人間煙火的錯覺,仿佛在自己的空間里研究世界,這其實是被人誤解的。哲學家是最關心人類命運的人,只是他們的表達方式以理論為主。但只要是被稱為大哲學家或者經受過歷史考驗的人,一定都是最關心人類命運的人。因為他們只有關心人類,才會去思考世界與人類的問題。孟子稱孔子為“圣之時者”,意思是孔子達到了圣人的境界,并且知道了這個時代的問題所在,也能用符合歷史要求的思想予以回答。這樣的人與時代同在,與歷史同步前進。當下的“國學熱”時期,有一些學生認為讀柏拉圖、蘇格拉底的書里談到的理論可以直接與時代掛鉤,而閱讀孔、孟、老、莊的書卻認為是在讀過去的思想,這其實是有偏差的。真的會讀的,可以發現其實這些書是在傳達一種與當代有關的思想。
柏拉圖所面臨的問題,與蘇格拉底和孔夫子相同,就是禮崩樂壞。在社會沒有公認的準則,做人、做事沒有任何規則和界定的情況之下,人類變得蠻不講理,毫無章法。這時,柏拉圖自己研究出整套的理論,證明“天理是存在的”,所有的一切不是由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主宰,而這是一個異常艱難的課題,所以柏拉圖的“理念論”應運而生。
何謂“理念論”?理念論的理解建立在基本世界的二分法上,而世界的二分法就是現象世界和本質世界的區分。例如同一個蘋果,不同的人品嘗會有不同的口感;同樣的一件事情,現象層面的東西永遠在變,“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世界上的萬事萬物都在不停的變化之中。但人們又在思考變化的背后是否有不變的東西,古人曾說“四季變換,往復循環”,也是一個不變的規律。
在古希臘,較為發達的自然科學是數學,而數學主要是算術和幾何,數學推理確定性,讓西方人相信世界上一定存在不變的東西。但問題在于不變的東西隱于世。一般人都容易接受世界上沒有永恒不變的東西,只有相對的東西。而柏拉圖所建立的“理念論”便是要肯定世界上存在變化,也存在不變,不過是分屬在兩個世界里。這樣的思想來源于當時古希臘的宗教觀念,認為人是由肉體和靈魂兩部分組成,肉體有生有死,靈魂卻是不死的。在人投胎之前,靈魂存在于另外一個彼岸世界。柏拉圖利用這樣的宗教思想提出了“理念論”,宇宙是由兩部分組成的,一部分是感性世界,我們所生活的世界;另一部分是理念世界,理念是事物存在的根本概念和本質。
理念是每一個具體事物的根據。例如,不管桌子是何種形態,桌子的根據就是桌子的理念。本質上說,在世界上還不存在桌子這個物件的時候,究竟是先有制造桌子的理念,還是先有桌子本身的問題?這就是根據領先,沒有根據就沒有這個事物的道理。至于桌子的理念從何而來,這可能讓中國文化培育下的人無法理解,因為柏拉圖會說,理念來自于彼岸的理念世界,將其視為宇宙中的實體,只是這個實體并非人造的,人類本身也有自己的理念。簡言之,世界上的一切,都存在著理念。這是一個對應的概念,具體的事物有所不同,但理念是原本,而且只會有一個,其他的一切都是理念的拷貝。而事物存在的原因也在于理念。世界萬物都有興衰,但理念是普遍的、絕對的、永恒不變的。這就是柏拉圖“理念論”最為基本的要點,理念客觀存在,并且普遍有效。根據這樣的理念世界,可以證明“天理是存在的”,最高的“善”也存在。理念的提出可以確保全人類有一個絕對普遍有效的基礎。
柏拉圖和孔夫子一樣都關心人類社會的最終理念,就是“善”。善存在于理念的形式當中,理念產生于時空當中,既不產生,也不消滅,是恒久不變的。不管人類如何認識“善”,“善”都是永恒不變的。柏拉圖用這種方式表明人類的正直和道德應該有穩固的基礎,而這個穩固的基礎就是最高的“善”,并不是某個人、某個階級或利益集團能夠掌控的,這是存在于感知世界之外的永恒世界的理念。
柏拉圖所討論的理念世界和感知世界不是處在同等地位的,理念世界更有價值。理想也在理念的范疇之中,哲學給人最根本的感動之處,在于它是個理想之學,不像經濟學和自然科學很現實,哲學是牽涉到人的理想的。哲學與理想相關,這是西方哲學非常明顯和顯著的一個特點。正是這個特點,使得柏拉圖的哲學給人以極大的精神鼓舞。既然,理念是理想,那么我們就應該去努力獲得它。柏拉圖認為,對這些理想的渴望,是在我們每個人內心的。這就是柏拉圖式的愛。真正的愛是對真善美不斷的渴望。
因此,對于人類來說,感知世界跟理念世界之間并不存在共定的不可逾越的障礙。我們實際上是生活在這兩個世界當中的。在我們的生活世界中,我們當然知道一些行為要好過另外一些行為。但我們之所以知道,是因為善的理念雖然不是在這個世界,但它會在感知世界當中向我們展現善的理念,使我們對于善的理念能夠有暫時的不完全的洞見和把握。那么當我們能夠更進一步看清善的理念的時候,我們也就更能夠區分感知世界的善惡。
柏拉圖在著名的代表作《理想國》里面,有一個著名的比喻就是洞穴比喻。說的是人與理念的關系,在一個很大的山洞里面,所有的人手腳都被綁住了不能動,面對的是對面的墻壁,在后面五米的地方,有一堆火,在火和被綁的人之間,不斷有人拿著什么進進出出。那么在背后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因為被綁住了,不能看到,只能看到墻上的影子,久而久之,人就認為世界就是墻上的影子。這個比喻告訴我們,我們不可能離開這個感性世界。但因為一直生活在感性世界當中,我們以為感性世界看到的東西就是理念,實際上我們看到的不過是墻壁上的影子。所以他說,如果這個過程中有個人把繩子掙脫斷了,看到后面有一堆火,然后跑到山洞外面去,噢!原來世界是這樣的。也就是說,假定有人看到理念世界的話,回來跟別人講,別人也不會相信的,因為別人一輩子祖祖輩輩看到的就是影子。我覺得這個故事很悲觀。千百年來這個故事有無數的解釋,但是我個人解釋就是很悲觀的。真正的真理我們人類實際上是看不到的,而且看到了以后是會被人殺掉的,你不能講的。這是我們人類的一個悲哀。
柏拉圖有一句話,哲學是一個很危險的世界。哲學家看到了事物的真相,可是他不能講,為什么不能講呢?他講了真相,現實世界不會饒他,要把他干掉,所以他一直在講,哲學家要講的話分兩個,顯白和隱微,要有兩種講話技巧。冠冕堂皇講的是大家都接受的話,跟少數幾個親信的人可以講心里話。還有一個問題在于,如何認識理念?他講得很簡單,他說,在我們投胎之前,我們的靈魂生活在理念世界。在那個世界里面我們和理念做伴,但投胎以后,所有的理念只是模糊地存在于我們的大腦之中,所以柏拉圖的知識論和后來西方哲學的認識論不同。一般認識論都認為,人去認識世界,慢慢積累了很多知識。他的知識論卻說,人慢慢回憶,自己在那樣一個世界里面,回憶得越多你的知識就越豐富。他的意思是,人只有不斷地控制自己,才能認識真理,可是現實生活中的人對理念世界知識的回憶程度卻往往不同。他談到,人活在世界上,是知情意的結合,那么人的欲望,人的沖動,人的passion,一句話,人的很多的非理性的因素,可以削弱對這個理念的回憶,所以非理性因素東西越少,你對那個真理的回憶就越多。哲學家為什么可以回憶得多一點呢?因為真正的哲學家是非常理性的,所以他們能夠回憶較多。
最后要講到的是柏拉圖的《理想國》,也是跟他的整個理念有關系的。為什么呢?對于他來說,理念是很難被認識的。要獲得足夠的理念知識的話要具有良好的理智能力,還要訓練和培養。就是說一方面要有特別的理性的能力,另一方面,要經過冥思的培養,這樣才能慢慢說我在這個影子當中看出一點人道來。柏拉圖是精英主義者,所以我也會講到他的政治理念。他認為,大部分人是沒有辦法對真理獲得足夠洞見的。因此,他們不能夠對理念有充分的把握,也就無法靠自己主動去做一個好人,主動去擁有美德和過幸福的善的生活。必須由那些能夠洞見理念并且有德性的少數人引導其他人走向一條正確的人生道路。權力應該掌握在哲學家手里,而不是人民手里,或者是無能的、不公正的專制統治者手里。
最后要講的是亞里士多德。他是個百科全書式的學者,他留下的著作內容豐富:自然科學、人文科學、哲學、政治學、史學、天文學、國際學等,所有希臘的科學他都有精深的研究。所以我們讀美學史、邏輯學史,總要先講到他。
亞里士多德曾任亞歷山大大帝的師傅,亞歷山大遠征印度,因為水土不服,氣候太干而死掉。亞歷山大去世后,馬其頓并不安定。亞里士多德在那時到雅典拜柏拉圖為師。柏拉圖去世后,他還待了一段時日才離開。亞里士多德說,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意思是,他不太同意柏拉圖有兩個世界的想法,他認為理念并不是老師所講的那樣,比方桌子的理念是在桌子之外的,桌子只不過是桌子理念的拷貝。他認為,理念和事物是不可分的,理念不在事物之外就在事物之中。這個是他對柏拉圖重要的修正。當然有一點是和蘇格拉底、柏拉圖一致的,知識必須是真實的,必須是永恒的,而且我們這個世界一定是有序的、有章法的。
他認為事物的確是在不斷變化的,也能夠與柏拉圖講的理念有所契合,但他稱其為形式。比方,大樓為什么存在,因為有一個大樓的形式,才能造出大樓。形式是一個空洞的整體,沒有它就沒有實物,因為它是一個最基本的東西,這個形式是真正的知識,是永恒的知識,真實的東西就是這些。我們如果要學習、要追求真理的話,首先就要掌握這個形式,它決定了事件的格式。因為它是世界上一切事物的根據。它們的存在也就證明事物永恒的存在,這個當然也能從數學里面得出,你可以沒有具體的三角形,但是這個三角形的很多的公理是存在的,并不是因為某一個三角形的存在而存在的這個思想,和這個形式思想都是有關系的。
那么對于亞里士多德來說,形式是世界成型的四種原因之一,不是唯一的原因。亞里士多德特別有名的就是“四因說”。世界為什么會有世界,世界是有四個原因。在柏拉圖看來,形式永遠不能獨立存在,它們一定要和質料結合在一起才能夠變成實物。我就用桌子來說,比方說桌子的形式是四條腿,一個平面,質料是木頭,沒有木頭就不能成為桌子,必須有木頭和桌子的形式結合才能成為桌子。但亞里士多德是一個心思非常細致的人,這些還得要有人把它配合起來,這是動力因。有這些還不夠,還要有人需要,這是目的因。適應齊全這個事物才能產生。在這個時候,亞里士多德會說它還是一種潛能。只有跟這些結合在一起才能變成現實,光有形式不能存在。對于亞里士多德來說,世界上最完美的實體就是生命體,因為生命體有最復雜的形式,因為生命體是集形式因、質料因、目的因、動力因為一體的。比方說一堆爛泥,它是質料因沒有形式因,也更沒有動力因和目的因,嚴格來說,只有我們人、有生命的有機體才是集四因為一體,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實體。
一個動物的形式因,就是該動物所有功能的總和,它的動力因,就是通過發揮其所有的功能,來充分展現其形式,使其潛在的可能變為現實。這種思想套到我今天剛開始講的思想中,關于人應該怎么活,人的形式應具備一切功能,智力、腦力及趣味審美判斷,這是我們所有這些功能的綜合,這是我們的形式因。所有這些能力的發揮才是我們的人生目的,而不是吃飯掙錢死亡拉倒,這是人的目的因。真正的目的,是人生真正要享受的東西。
亞里士多德將科學分為三大類:理論科學、實踐科學、創制科學。理論科學當然有自然科學、數學、形而上學。自然科學研究的是可感的變化事物,數學研究確定不變的數量的性質,而哲學即形而上學研究確定不變的獨立存在的形式,也就是最高的一種科學形式。
實踐智慧是什么?就是政治和道德。之前我們提到的都是可以從書本上學到的知識,而怎么做好人,則無法從一本書上學習到。默會知識不能去教,只能通過實踐去體會。中國人很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莊子》中有這樣一個故事,齊桓公在看書,一個修輪子的大師叫輪扃,輪扃問齊桓公,大王你在看什么書?齊桓公說:我在看圣賢書,看了圣賢書就能治理好天下。輪扁說,大王此言差矣,那些全是垃圾。齊桓公氣壞了,告訴輪扁他如果說不出這是什么道理,就立刻要了他的命。輪扁說,治國就如做輪子,書上看不來,我的手藝沒有辦法寫在書里,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這就是默會知識。
亞里士多德邏輯學中,最重要的就是奠定了三段論的基礎。比方說所有的人都會死,蘇格拉底是人,所以蘇格拉底會死。這樣的推理很嚴謹,但它也不是絕對的。因為在這當中,前提是不能有誤的,而前提不是推理得出的,是設定的。比如說所有的鳥都沒有毛,烏鴉是鳥,所以烏鴉沒有毛。推理的過程不錯,但結論是荒謬的。為什么?因為前提是錯的。邏輯的有效性是有限的,因為世界上很多東西的邏輯是混亂錯誤的。所以給哲學系新生上課,都要告訴他們生活中存在著不合邏輯的東西,生活中存在著看不見的東西。
亞里士多德雖然不同意柏拉圖所說的理念在事物之外,但他也認為最好的東西還是存在于彼岸之外的。天上的物體比我們更真實,它們更純粹,是由以太構成的,因此它們永恒。關于天理,大家可以看到,中國古代的圣王,創造中華文明的人們,教會老百姓農耕、蓋房、知廉恥,建立一個基本的官僚體系,當然都是豐功偉業,但制定音律也是一個重要事業。人與人之間必定有是非善惡,是非善惡的根據是天理。天理超越主觀,超越個體。因為日月星辰天體運行始終穩定、永恒,從中可見天理,古人就是這么認為的。
畢達哥拉斯也認為天體運行的比例類似于人類的音律。音律在古中國古希臘都來源于天體星象的比例。西方有七個音,中國古代有宮商角徵羽,這都不僅是音樂上的概念。音律出于天,是天理的感性表現,所以定音律即是正天理。中西文明相隔遙遠,但在這一點上卻是如此默契。沒有天理,單談人理,必定不行。
人類不能樂觀地認為自己必定能取得共識。對于人類,一些性命攸關的事情并不能用保留個人意見的方式。比如現在的污染破壞,造紙廠的老板認為自己解決了一大批人的就業問題,為當地政府提供了經濟收入,但百姓認為需要潔凈的水源來保障生產、生活及生命安全,這種情況下沒有天理我們就無法有共識。我們在此時還需要公正、正義、善惡,這些是不需商量的,否則我們就會變成公元前五世紀的雅典,各說各話,各自保留,人類社會逐漸衰敗。
我們如果把存在最必要的東西破壞掉,后果不堪設想。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都在解決這樣的問題。亞里士多德認為人要經歷家庭、部落,最后到達城邦的概念。人是政治的動物,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人是城邦中的動物。強調城邦的概念是因為城邦不僅是物理空間上的概念,人只有作為社會成員、有機共同體的一員,才能完整地發揮出人的屬性。這是亞里士多德的一個基本想法。
國家是一個群體,人組成群體。現在西方的某些思想把國家看作個人自由的大敵,而在古希臘卻與當今不同,他們把國家看作一個教育機構,人類在其中學習,這是人成為人的必要途徑。既然如此,那怎樣的社會制度最好呢?亞里士多德研究了許多的古代社會制度,他認為最好的制度應該能做到政治穩定,聽從老百姓意見,盡管近現代有人認為民主要警惕多數人的暴政。一個好的專制君主,也無法代替一個有法律制裁的社會,所以無法完全實施精英專制政體。專制政體、賢人政體、民主政體,三者之中亞里士多德一個也不贊成,他贊成的是混合政體。
(本文系作者二0一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在新華,知本讀書會所作演講。錄音整理:吳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