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純文學期刊生存現狀之對比研究

中國純文學期刊收益大幅度縮水，若不是有財政補貼，倒閉關張的當不在少數。文章比較了中美純文學期刊生存的現狀，提出了中國純文學期刊的三種路徑。

中美對比 純文學期刊 生存現狀

G236 A 1003-6687（2014）12-0035-04

一、中國純文學期刊的時代性困惑

1.“純文學”概念的變遷

據相關統計，我國現有期刊9000多家，這其中文學類期刊有近千家，這里的文學期刊是指大文學的范疇，包括通俗文學類雜志，而作為大眾文學、通俗文學對立項的純文學雜志約占文學期刊的1/3左右，即有二三百家之多。

在此，我們需要先簡單了解一下“純文學”這一概念。“純文學”概念最早由王國維先生于1905年在《論哲學家與美學家之天職》一文中提出。王國維是為了與傳統的載道文學相抗衡，他認為理想的文學應是有著“純粹美學”欣賞價值的文學，而不應摻雜太多高高在上的懲勸因素，它只需用美的文字和形式敘事狀景，便能讓人享受到審美的愉悅。

新中國成立后的近30年，文學一直被當成一種意識形態工具使用，“純文學”這一概念幾無人提。

而到了20世紀80年代初，在文學空前繁盛的黃金時期，“純文學”再度成為熱詞。在一大批作家、文論家的推動下，對于新中國成立以來的文學發展做了大量的反思和批判工作。“純文學”的概念在此時又發生了大的變化，它成為一種理想的文學形式：讓文學回歸純粹，遠離意識形態，更加關注人物的內心世界，具有其語言及形式上的自身意義。

范攄驪在《純文學》一文中指出，“純文學”這一概念在相當長的時期，主導、牽引著文學史研究的觀念和研究范式，也引導著文學創作、批評的潮流。[1]

2. 純文學期刊的興衰簡史

正是在這一潮流的影響下，20世紀70年代末至80年代中期，純文學期刊曾迎來一個井噴式的黃金時代。當時，《人民文學》《收獲》《當代》等刊都曾達到期發行量上百萬冊的優良成績。但好景不長，到了20世紀80年代末期，隨著社會經濟的快速發展，文娛方式的多樣化，純文學期刊每況愈下，到了20世紀90年代中期，《人民文學》期發行量跌至1.6萬份，與其發行峰值錯了兩個數量級。而20世紀末，純文學期刊更是迎來停刊潮，1998年初，《昆侖》停刊；同年6月，《漓江》停刊；12月《小說》壽終正寢。以上這些都是比較有知名度的純文學刊物，即便還活著的，發行量也慘不忍睹。比如，安徽的純文學雜志《水》1996年的發行量僅有25份。[2]

或許正是慘不忍睹的現實刺激了作家和刊物，純文學概念到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走到了一個極端，在相當部分的文論家和作家的推動下，純文學跟大眾文學、通俗文學成了勢不兩立的對立項，成為一批抗拒商業化浪潮的作家們的最后的理想國和桃花源。

到了新世紀，純文學期刊的發展更是步履維艱，不少曾經輝煌至極的雜志已經無法維持其生存，在市場大浪淘沙的沖擊之下，要么改變辦刊的方向，迎合市場需求走通俗文化路線，要么就只靠著政府微薄的財政補貼茍延殘喘。

但國內的純文學期刊也并非全軍覆沒，值得一提的是，由巴金先生創辦的《收獲》及由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發行的《小說月報》即便在文化空前多元發展，傳統紙質媒體幾乎被數字新媒體沖擊得潰不成軍之時，仍然有著相對良好的表現，《收獲》期發行量仍有10萬份，而作為老牌純文學選刊的《小說月報》則期發量維持在30萬份左右，其《小說月報·原創版》期發行量也有15萬份。雖然比之20世紀80年代的黃金歲月已萎縮了許多，但還能維持良好發展態勢，這已經是相當不錯的了。

在傳統老牌的純文學刊物萎靡沒落之時，卻有一些由新生代代表作家主持的文學期刊繁榮發展，給文藝圈帶來不小的震撼。首先，郭敬明主辦的《最小說》自2006年創刊后期發行量一直維持在50萬份，而韓寒創辦的曇花一現的《獨唱團》也曾創下銷售百萬份的奇跡。安妮寶貝主編的《大方》、張悅然主編的《鯉》、笛安主編的《文藝風賞》、落落主編的《文藝風象》等等期刊，都有不俗的市場表現。[3]

3. 純文學期刊的宿命式沉淪

中國的老牌純文學期刊為何會從輝煌的巔峰直接墜落至退落的深淵？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一，20世紀80年代純文學期刊的繁榮是因為歷經了10年“文化大革命”的中國人，從文化的荒漠剛剛走出，而當時，偌大的一個國家也就只有那么幾本文學期刊可以訂閱，其他的文化消費方式實在太過貧乏，于是，文學期刊火了；其二，改革開放的深入，百姓生活水平不斷提升，文化消費的方式越來越多，期刊也是百花齊放，由幾十種、幾百種一下變成近萬種，可選擇的面寬了，相對艱澀的純文學期刊受到冷落也是必然的事；其三，純文學期刊辦刊思路陳舊，10年的黃金發展期里，一下子涌現出太多同質化嚴重的雜志，競爭一下變得激烈，那些沒有變革思想、沒有高質量稿源的刊物，自然就會在文學熱退潮時期被遺留在沙灘上。最后一個原因，純文學期刊有很多都是被其所標榜的“純”字給害死了。

李陀在《漫說“純文學”——李陀訪談錄》中指出，純文學已經陷入技術化和形式主義的泥淖中難以自拔。“或者成了花樣表演，淪為沒有思想的語言雜耍，或者成了瑣碎的個人經驗的記錄”，[4]喪失了對現實的介入和擔當，“個人主義式”的宣泄，毫無意義的文字試驗，民眾為何要買你的賬？

長江文藝出版社北京圖書中心總編輯、著名出版人安波舜曾激烈地抨擊文學圈及純文學期刊界。他說，傳統的純文學期刊之所以會沒落，是因其藝術品位在下降，價值觀念已跟不上時代，不少曾經先鋒、銳利的雜志已經成為“三俗”的垃圾箱、“圈子文學”的名利場，變成無聊文人和體制內人員最后的大鍋飯。安波舜認為，國內傳統純文學期刊的集體沒落，是一種宿命式的沉淪。

二、美國純文學期刊——發達社會的邊緣風景

1. 文學期刊從未占據主流市場

在美國，似乎并無純文學這一概念，不過，他們有通俗文學與嚴肅文學的區分，但兩者在美國人看來并沒有難以逾越的鴻溝或勢不兩立的矛盾。

美國是名副其實的文化強國，至今仍有近兩萬種雜志。其國內很多著名雜志像《電視指南》《時代周刊》《商業周刊》《讀者文摘》等年產值動輒數億甚至十多億美元，雜志產業可以說對美國文化的全球擴展有著深遠的推動力。

有一點需要說明的是，美國是個非常成熟的商業社會，什么都以盈利為目的，不能賺錢且又沒有基金項目支持的雜志基本無法生存下去。

《巴黎評論》算是美國發行量最大的純文學雜志，它只刊發小說、散文、詩歌、名家訪談等內容板塊，每一期的發行數量也不過二三萬份，而且它只是季刊，一年不過出刊4次而已。

美國沒有大型的暢銷的純文學期刊，但其國內小型的純文學刊物數量并不少。據統計，有400多家，70年代最高峰時多達1200多種，幾乎每一所大學都辦有自己的嚴肅文學刊物，像《芝加哥評論》《密蘇里評論》《愛荷華評論》《麻省評論》《耶魯評論》等等。而且，值得注意的是，它們多為大學出版社、文化基金等所贊助，發行量多則一兩千份，少則幾十上百份，幾乎鮮有純文學雜志能自負盈虧的。

2. 文學期刊只是同好者的聚集地

在美國，嚴肅文學期刊被稱作“小雜志”，為普遍的大眾讀者所忽視，其讀者多為對文學寫作有興趣者。有不少具有新穎獨創思想的青年作者喜歡給“小雜志”投稿。

美國的嚴肅文學雜志，除《巴黎評論》之外，影響力比較大的還有創刊于1927年的《黨派評論》、創刊于1935年的《南方評論》、創刊于1948年的《哈遜評論》、創刊于1943年的《文學評論季刊》等。幾乎所有的美國純文學期刊都是季刊，出刊周期長、出刊質量精益求精、辦刊思想獨立，是他們共同的特點。這些雜志有很多都是同好雜志，一群志同道合者聚在一起，不圖賺錢，申請個刊號，辦個營業執照，一本雜志就這樣誕生了。他們辦刊靈活，人員精簡，成本很低。

單從如上那些美國文學雜志的名字看，我們就可以發現一個問題：美國人太熱衷于時政和社會現實了，文學類的雜志無一例外，都要有自己的個性鮮明的觀點，他們要參與、要擔當、要在社會的發展中發出自己的聲音。

由上可見，相比中國的純文學期刊，美國的純文學期刊生存狀況其實更加不堪，已經被邊緣化到了極致。

3.“小雜志”的獨特風景

但是，美國純文學期刊界似乎對此現狀并沒有感到沮喪，美國文學雜志與出版委員會的執行主席杰夫里·勒彭多夫稱：“現在是文學雜志的好年頭。我覺得現在的雜志總量并不比20年前少。”據他介紹，該組織的會員在過去10年間已經翻了一番多，從230家增長到500家。[5]

而這些純文學雜志的主編們甚至認為，如今算得上是小型文學雜志的好時候，生存狀況比之前還要好上不少。

這些美國同行們，一邊按照市場所需印刷他們的雜志，一邊把雜志的內容放到數字平臺如網站、閱讀器上進行收費閱讀，兩條腿走路，干勁十足。

可以這么說，美國從未有過純文學刊物噴發、成為文化市場主角的時候，但它們對于社會的影響力卻是長期地潛在地增長著。

在美國，有不少的知名作家，像喬依絲·卡洛兒·奧茨、諾曼·梅勒等都曾在《巴黎評論》上發表過作品。而文學代理人及出版公司也往往會從小型純文學期刊作者當中發掘人才。

小型純文學期刊已經成為美國文化的一道靚麗風景。

其實，不單是美國，幾乎所有的西方發達國家，純文學期刊都是相當邊緣化的。在法國，有1200多家純文學雜志，發行量最高的也不過三四千份而已。

三、中國純文學期刊前路該如何走

1. 純文學概念藩籬理應摒棄

社會發展已到了信息爆炸的互聯網時代，不只是文學期刊，整個的紙媒行業都面臨著嚴酷的寒冬。這個時候，死抱著“純文學”這一概念是不合時宜的。

文學期刊如何自救，往大里說，嚴肅文學該何去何從？筆者認為，文學被商業化，已經在所難免，要想迎合市場，那就必須跟讀者“走心”，貼近文學消費群體的現實需求，千萬莫要再端著陽春白雪曲高和寡的架子，自娛其樂，自欺欺人，把雜志沒讀者沒銷路的原因歸結到社會變得越來越浮躁、讀者素質低不懂欣賞等因素上。

北京市作協副主席劉慶邦認為，文學作品只要能夠用一種不妥協的、批判的、質疑的精神，有力度地反映我們社會的現實，就是具有文學價值的好作品。[6]中國出版集團副總裁潘凱雄說：“其實文學的區別只有好與不好，談不上純不純、嚴肅不嚴肅。”

潘凱雄沒有說明“好文學”究竟需要什么樣的一個標準，但他這句話背面的意思已經表達得很明確，好的文學作品為大眾所喜愛接受，被市場廣泛認同。商品經濟的時代，任何東西貼上標簽都是商品，評判的對象理應是消費者。

2. 純文學期刊可以順應時代潮流，抓住各方面影響力，做市場雜志

像《收獲》《小說月報》《最小說》這樣的刊物，為什么就能在市場大潮洶涌的今天仍然保持一定的發行量，擁有一大批忠實讀者呢？

2005年《收獲》第6期中夾了這么一頁活頁廣告，廣告上是這么講它的辦刊思路的：薈萃各種流派與風格的無數佳作，被譽為中國當代文學史簡寫本，時刻保持敏銳，時刻注重觀念更新，時刻奉獻文學的頂尖之作。[7]

正是這種精益求精、與時俱進的辦刊理念，讓《收獲》始終占據著中國嚴肅文學刊物的制高點。而近年來，在文學消費市場日漸不景氣的背景下，《收獲》還在不斷地提高其稿酬標準，確保刊物能夠吸引國內作家最高質量的作品在該雜志刊發。

《小說月報》是最老牌的嚴肅文學選刊。該雜志將國內外優秀的、有厚重內涵的高質量文學作品優中選優，集于一冊，受到最廣大文學消費者的喜愛也就變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再看那些由新生代作家領銜創辦的新型文學刊物，無論是郭敬明的《最小說》還是韓寒的《合唱團》，都是由國內最具人氣擁有大量粉絲群體的新生代作家來為雜志做背書，號召市場。

《最小說》時至今日還能月發行量達到50萬冊以上，原因主要有如下幾個：其一，作為新生代青春文學的標志性人物之一，毋庸諱言，郭敬明在國內擁有眾多的粉絲和巨大的影響力，他的作品市場號召力極強，新作動輒便是上百萬的銷量。而他主編的《最小說》這本深深打上他烙印的雜志，受到其粉絲狂熱追捧也就不奇怪了。其二，《最小說》的讀者定位很精準，對其目標讀者的閱讀需求十分了解。13～18歲的青少年用一組詞就可概括：迷惘、叛逆、脆弱、多愁善感、張揚個性、好奇心強、追求時尚。《最小說》里的作品主角多是青少年，表現的故事主題多是用優美時尚、簡練個性的文字去描述青春期的悲傷、憤怒、幻想、薄愁淺怨、反叛苦求等種種情緒。這便極容易引發青少年的思想共鳴，使其成為雜志的忠實讀者。其三，《最小說》善于包裝、宣傳、造勢，它打著文學的旗號辦的卻是時尚文學的通俗讀本。它的作者們以雜志為平臺，被以打造明星的方式包裝推出，如落落、笛安等人都擁有自己的大批讀者粉絲，這對雜志的平穩發展也起到了良好的影響。

此外，它不停地制造青春的話題，舉辦各種文學大賽，號召青少年們參與進來，培養新人的同時，也在培養自己的忠實讀者。還有，《最小說》從不另類孤傲，它總是能夠八面玲瓏地利用各方面的影響力，積極向傳統嚴肅文學靠攏，它的簽約作者參與傳統文學評獎，它經常邀請嚴肅文學知名大家擔任雜志舉辦活動的嘉賓。懂得借勢，讓《最小說》八面逢源。

3. 純文學期刊可以忘掉市場、忘掉訂閱，安安靜靜地做有個性、有靈魂的雜志

再來看國內很多步履維艱的嚴肅文學刊物，正如安波舜所言，他們選發的文章無深度、無靈性、想迎合市場其內容卻粗制濫造俗不可耐，雜志整個兒變成了圈子文學的名利場。

中國是大國，人口眾多，自古以來就注重文以載道、詩書傳家，有著悠久的文學消費歷史和傳統，雖然市場大潮沖擊愈烈，但文學消費人群的基數還是很龐大的。

然而，相對于人民與時俱進的文學消費需求，國內大多數的文學期刊已經無力去滿足了。

這是因為，優秀的作家、優秀的文學作品這樣的資源是非常有限的，它只會遵循市場的規律朝著最頂尖的幾本雜志集中。其他的那些思路陳舊、落后于時代的雜志就只能等著被市場淘汰。

即使一些有著雄心抱負的文學刊物想要改變現狀，也會面臨巨大的幾乎難以逾越的困境：資金匱乏、優秀文學資源匱乏、影響力匱乏，更重要也是最艱難的，是自我思想的改變。

其實，在這個喧囂而浮躁的時代，一個國家幾百本嚴肅文學期刊想要都活得很好，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那么，我們為何不能轉變思路呢？如果我們真的很熱愛文學，渴望守護這片凈土，那就像美國、法國的同行正在做的那樣，把嚴肅文學雜志辦成同好雜志。忘掉市場、忘掉訂閱，安安靜靜地做一本“小雜志”。小而活，小而精，辦不了月刊的，就辦雙月刊，雙月刊不成的就辦季刊。如果文學期刊的從業者們都能潛下心，苦心孤詣地編好每一期的內容，讓自己的雜志具有個性具有靈魂，沒準也能闖出另一條比較光明的道路吧？

參考文獻：

[1] [2] 范攄驪. 純文學[J]. 長江師范學院學報，2009（11）：8.

[3] [4] 李陀. 漫說“純文學”——李陀訪談錄[J]. 上海文學，2001（03）.

[5] [6] 尹平平. 文學只有好與不好，沒有純與不純[N]. 新華每日電訊，2009-04-12.

[7] 傲騰. 《小說月報》為何受讀者青睞[N]. 人民日報，2007-07-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