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個匆促、浮淺的時代,時常令我想起詩人張棗的一段話:“我對這個時代最大的感受就是丟失。雖然我們獲得了機器、速度等。但我們丟失了宇宙、丟失了與大地的觸摸,最重要的是丟失了一種表情。所以對我來說,夢想一種復得,是我詩歌中的隱秘動機,我追求浪費和緩慢,其他一切都不令我激動,都是悲哀。”
從比較寬泛的層面來說,也不妨將本輯三首詩視為關于“失落”與“尋找”的詩篇。聶權的《人間》寫的是“看不見的 黏稠的人生的平凡與悲歡”;郭曉琦的《打磨一把鍘刀》寫的是一種意念,用十年甚至二十年,“一定要找到/父親丟失的幾粒咸澀的汗水/母親粗糙的指尖上一股噴涌而出的血——”李元勝的《總有此時》寫的是某種虛有,當“我”處于某些困窘的人生狀態時,“誰在代替我”,出生,奔跑,愛著,蒙難,哭泣,“經受/漫漫千年的屈辱”,這或許會讓讀者想起里爾克那首著名的《嚴重的時刻》——“此刻有誰在世上某處哭,/無緣無故在世上哭,/在哭我”。詩人多敏感于人世,這三首詩即從不同角度予以展現。
但失落的東西如何“復得”——如何以詩的形式來呈現這種“復得”,看起來也非易事。就本輯三首詩而言,“燦爛人間”與“看不見的 黏稠的人生的平凡與悲歡”,“混沌”與那些“一定有”的人影,如何協調其關系?而在“打磨”“一把退出生活的鍘刀”的過程中,那些逐次呈現的宇宙景象與惟恐驚擾的自然精靈,是更高的秩序之所在?還是僅僅用來反襯生活的黯淡、無趣?艱澀、粗糙?至于“誰在代替我”之低卑與“我在代替著那些”之高調,原本是生命的不同境界,卻借“總有此時”就輕易地轉換過來,何其急促、陡然。
坦白地說,通讀下來,內心留下了一連串的疑惑。不憚寫下閱讀的疑惑:一方面是覺得這些關乎“失落”與“尋找”的詩歌尚未完成,但它——也包括一種比較急促的寫作方式,或許正是這個時代的表征。時代以一種強大的慣性將各種浮光掠影式的混雜場景推向眼前,削平個人的感受,裹挾著寫作者前行。另一方面,還是希望寫作者能放慢速度,沉潛下來,能以更大的耐性去“打磨”時代與內心,懷著更為深摯的夢想,去書寫“宇宙”,書寫“與大地的觸摸”——更重要的是,去書寫自己的“表情”,發出更為獨特的、屬于自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