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推薦的三位詩人均出生于1963年前后,正好處于孔子所謂的“知天命”的年紀。不幸的是,劉希全先生于2010年病逝,終年48歲,令人痛惜!五十歲的人,在經歷過為人生志向和責任使命拼搏的三四十歲之后,感受到時空的有限性和人的局限性,體悟到不可違逆的“天命”,領受了半完成的生命狀態。此時,他們對事物的認知趨于穩定和圓熟,對自我的本性有著深刻的體認,明白自己該做什么和能夠做什么,自覺地將生命才智和精力加以濃縮、凝聚和升華,在有限的時間里,盡力依照自己的本性完成有限的事業。這或許就是隨時間而來的智慧!
這種智慧對于一個“保持住關照和感受的活力”、艱難探索詩藝的詩人是豐厚的饋贈。誠如老詩人唐湜所言:“成熟的思想就該漸漸溶入和平的感情的節拍,激昂降為平易,自能對一丘一壑別具慧眼,從沙粒中見出宇宙,虛心而意象環生,飄飄然仿佛憑虛御風。”
本期精選的三首詩作,正可視為詩人在歷經歲月磨洗的中年,在恬淡、平和的心境中,關照與體驗日常生活,捕捉詩意的觸發點,或演繹生活情境,或營造審美意境,抒寫出的本真、素樸之歌。榮榮的《知遇》在蒼茫的人生旅途中等待與尋求知音似的愛情——“他望了我一眼/只一眼/我所有的苦難全得到了安慰”;劉希全的《小米》聚焦瞬間的感動,感受到凝聚在“小米”中的無以報答的深厚、純凈的母愛——“這些小米,這些顏色澄黃的小小淚滴,使我一下子回到了家里”;盧衛平的《年近半白》在無常的悲歡離合中堅守住淡泊、知足的生命情懷——“酒肉過后,一棵白菜足夠陪伴我剩下的白發飄飄的半生”。
三首詩作的運思技巧和詩歌特質各具特色。榮榮的《知遇》,在平靜的內心覺察中,讓情感之流在開闊處緩慢起勢,時而舒緩,時而微妙地加速,平穩中容納著微小的波瀾,最后在拐彎處凝定、上升,使愛情渴望與平和的理性構成了巧妙的平衡。劉希全的《小米》將母愛凝聚在“小米”意象中,以“小米”為節點羅織時空經緯,聚焦、放大母親的動作和心理細節,小中見大,以少勝多,提煉高純度的情感結晶!盧衛平的《年近半白》。以“白”這一顏色意象為詩思據點,運用聯想、想象、象征、用典等手法,有效地融合質樸的親情、滄桑的愛情、孤獨的寫作等生活經驗和歲月流逝、死神迫近等心理體驗,從繁復的生命歷程中提純出素白的生命底色,書寫人到中年時淡泊、坦蕩、自足的心志和情懷!
這三首詩作均有著素樸的品質,它們直接來源于本真情感的自然流淌,拒絕矯揉造作,因而平淡的情思才具有如此感人肺腑的力量。“語言就像通過內在的必然性從思想中噴涌出來,而且語言與思想一致,以致思想在物質的外殼中也像裸露著那樣表現出來。”詩人的情感內核、語言技藝和生活經驗尋求到了一個美滿的契合點。
當然,如果引入更多的藝術理想境界作為衡量和評價標準,我認為這幾首詩作依然呈現出某種過渡性質。
這幾首詩貼近日常生活經驗。幾位詩人努力從對日常生活的感受與描述中,抵達生活的意味和形式,探尋的是生活中的“是這樣”而不是“是怎樣”的秘密。將日常生活作為詩意的源泉,有賴于一種糅合了情感與理性的審美直觀,瞬間洞悉生活的機緣,發現生活中明亮的時刻,并進而轉化為一種直接揭示生活和內心,而又意味無窮的直觀的語言。
以此標準重新審視這幾首詩歌,會發現其中微小的瑕疵和問題。如何在直白的口語和優雅的書面語間自如地銜接?如何提煉語言,讓“多余”、“絮叨”的話語全然獲得有意味的形式?如何讓直白的語言獲得無窮的意味?如何在細小的視線中,打開寬闊的視域,抵達廣遠的境界?
這對詩人的探索精神、寫作熱忱和詩藝訓練,依然是一個嚴苛的挑戰。
對此,我們滿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