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可達到數百億元規模的社會撫養費,終于被揭開神秘面紗的一角。
2013年7月至12月,已有24個省份依公民申請,陸續公開2012年度社會撫養費征繳總額,共計200.98億元。但尚無一省份公開這筆巨額費用的用途。這個與國家計劃生育制度伴隨30余年的處罰事項,因標準混亂、底數不清、用途不明等,已成一個巨大的疑團。
問題一:征繳標準不一
“在同一個地方,當事人經濟狀況相近,違反計劃生育的情節相同,社會撫養費的征收會有數倍的差異。這種彈性,大大逾越了自由裁量權的幅度和范圍。”廣東省廣州市政協委員韓志鵬說。
1歲2個月的甜甜(化名)生在北京、長在北京,父母有穩定工作,但她還沒上戶口。原因是,按現行《北京市人口與計劃生育條例》,“父母僅有一方是獨生子女”的甜甜,屬于超生。
如果讓甜甜和她的哥哥一樣,隨父親王勇(化名)把戶口登記在朝陽區的家里,其父母需向朝陽區計劃生育部門繳納約36.469萬元的社會撫養費。
社會撫養費,2000年在中央“關于加強計劃生育工作”的文件中被命名,定義為對“違反計劃生育政策的家庭,給予的必要經濟制約”。2002年,原國家計生委發言人江亦曼解釋稱,“社會撫養費不是罰款,而是超生者對社會進行的經濟補償。因為,多出生人口侵占了較多的社會公共資源”。
但在民間,社會撫養費一直延續著上世紀80年代計劃生育以來的“俗稱”:超生罰款。
鄰居告訴王勇,如果在北京市昌平區有親戚或有房,甜甜就能在昌平區進行城鎮居民戶口登記,只需向昌平區人口計生委繳納約18萬元的社會撫養費,僅相當于朝陽區的一半。“等孩子該上學了,戶口隨父母,遷回來就行。”為何差距如此之大?
國務院規定,社會撫養費的具體征收標準由省、區、市規定。但省級政府和計生委,又將標準的具體確定權轉給區縣級計生委。
比如,《北京市社會撫養費征收管理辦法》規定,社會撫養費征收的基數,是計生部門做出征收社會撫養費決定前一年,市統計部門公布的全市城鎮居民年人均可支配收入或農村居民年人均純收入。對違反計生規定生育第二個子女的夫妻,按照上述基數的3至10倍征收社會撫養費。
究竟該按幾倍征收?《辦法》稱,由“區、縣計劃生育行政部門負責本轄區內社會撫養費的具體征收工作”。
朝陽區一位街道計生干部表示,朝陽區經濟發展水平高,對社會撫養費,一般按照基數的10倍征收;而相鄰的昌平區,多年來仍按5倍征收。“同在北京,征收標準迥異,差十幾萬,上面還有考核指標,現在的工作太難做了。”他說。
上述說法,也得到其他計生委相關負責人的證實。
東城區計生委相關負責人向《新京報》記者介紹,目前,朝陽、海淀兩區計生委,對于計劃外生育“二胎”的社會撫養費,一般按照高限,也就是基數的10倍征收;東、西城區,按7~8倍征收;昌平、通州郊區縣,征收倍數僅為5~6倍。
而這些具體的征收標準,對個案的征繳額度如何確定?僅由計生系統內部掌握,沒有公開文件顯示。
標準不一是共性問題。2013年9月1日,國家審計署公布“9省45縣社會撫養費審計結果”,共性問題之一就是“社會撫養費征收標準不統一”。
以重慶市為例,如對2011年發現的計劃外生育行為,酉陽縣最低征收社會撫養費1.46萬元,而忠縣為5.4萬元,是酉陽縣征收額的3.69倍。
不久前,廣東省廣州市政協委員韓志鵬發文指出,社會撫養費的最大問題是“同案不同命(價)”:在同一個經濟指數的地方,當事人違反計劃生育的情節相同,當事人經濟狀況相近,罰金竟然可以有數倍的差異。“這種彈性,顯然大大逾越了自由裁量權的幅度和范圍。既不合法,也不合理。”
問題二:資金去向不明
“各省級計生委、財政廳不掌握該省社會撫養費收支明細,恰恰說明失職的存在,巨額社會撫養費的收支,一直疏于監管。”申請公開撫養費收支的吳有水說。
2013年12月4日,廣東省衛生計生委通報,2012年度全省社會撫養費總額14.56億元。作為第24個公開社會撫養信息的省份,廣東省衛計委依然只拿出了“面子”(征收總額),沒有“里子”(錢花哪兒了)。
用韓志鵬的話來講,沒有支出明細,沒有審計報告,“這種公開不充分,公眾的知情權根本沒有得到滿足。”
從2013年9月起,國家衛生計生委官員多次表示,各省人口計生部門應主動公開社會撫養費信息,歡迎社會監督。但截至12月上旬,僅有24個省份公開了2012年征收情況,共計超200億元。
計劃生育制度實施30余年,全國社會撫養費收了多少,可從24省份一年200億元中窺見一斑。但是,這筆錢用哪兒了?多個省份人口計生委、財政廳的解釋是:社會撫養費用途,自己不掌握,由縣級計生部門征收,歸同級財政支配。
2013年9月初,國家審計署稱,近年未對社會撫養費組織過全面審計,未全面掌握這筆資金的底數。
兩周后,審計署首次公布9省45縣2009~2012年社會撫養費收支審計結果:幾乎每一個縣都存在如下問題:漏報計劃外生育人數;征收標準不公,基層自由裁量權過大;數以百萬、千萬計的實際征繳費用未繳入國庫;基層政府社會撫養費被截留、挪用、私分。
2009年,四川省內江市縣(區)兩級審計機關調查發現,全市4個區(縣)共有11344.07萬元社會撫養費未繳入金庫,直接在預算外財政專戶中使用。
《山東省計劃生育社會撫養費征收管理辦法》則明文規定,社會撫養費省、市(地)、縣(市、區)三級計劃生育部門按5︰10︰85的比例分配使用。
上述事實,已與國家對社會撫養費的官方定義(“為調節自然資源的利用和保護環境,適當補償政府的社會事業公共投入的經費,而對不符合法定條件生育子女的公民征收的費用”)要求相去甚遠。
近年來,一些縣級政府甚至向基層攤派征收指標,導致一些地方為收取社會撫養費“放水養魚”,對“超生”漠視,對“罰款”熱衷的現象屢屢被媒體曝光,更引發公眾質疑“社會撫養費究竟撫養了誰?”
問題三:社會撫養費與上戶口是否需捆綁
2011年4月29日,國家統計局局長馬建堂在接受“人民網”在線訪談時介紹,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登記到沒有戶口的人有1300多萬,大部分是因超生未上戶口。
“張藝謀涉嫌超生事件”,讓社會撫養費的征收和戶口之間的“捆綁”迷局,再度引發公眾關注。“張藝謀3子女在我所辦理戶籍證明時出示了結婚證及出生證明,符合上戶的要求,手續合法,不涉及違法行為。”江蘇省無錫市濱湖區黿頭渚派出所民警的解釋,一度讓公眾輿論迷惘:被計生部門定性為違法出生的孩子,不繳清社會撫養費就能上戶口?
我國現行《戶口登記條例》明文規定:戶口登記機關應該對出生的中國公民予以登記,無附加條件。
但是,在現實中,除福建、河北、江蘇、四川等地,近年來禁止了“本轄區戶籍登記工作與計生證明進行捆綁”外,多數地方均頒布《規定》或《通知》,將計劃生育部門出具的《生育服務證》(俗稱“準生證”)或社會撫養費繳清證明,作為新生兒入戶的前置條件。
“每個已出生的孩子,不能因為家長沒有繳納社會撫養費而成為黑戶。”已取消計生證明作為戶口登記前置條件的無錫警方如是說。
然而,一位尚未取消計生證明與戶口“捆綁”的省會城市公安局戶政系統人士表示,由于計劃生育指標對各級政府的考核壓力,現在很難取消計生證明作為戶口登記的前置條件。
北京市人口計生系統一位工作人員則坦言:“準生證”約95%的作用是給孩子辦戶口;社會撫養費的執行威懾力也在于“戶口登記”,如果取消兩者的關系,“超生”問題將難以控制。
2013年7月,媒體報道四川省瀘州市16歲少女蔡艷瓊因家貧,繳不起父母超生她的社會撫養費,無戶籍無法參加中考,喝農藥自殺,再次引發輿論對“社會撫養費捆綁戶口”的質疑。7月25日,當地派出所稱已為蔡艷瓊辦好了戶口。
12月2日,10位學者、律師上書國務院、公安部,建言撤銷各地不適當的規范性文件,在全國統一取消計生證明,特別是社會撫養費繳納證明與戶口登記的“捆綁”。
鏈接:何為社會撫養費?
在80年代初期叫“超生罰款”,1994年改為“計劃外生育費”。2000年,中共中央、國務院聯合發文統一為“社會撫養費”。2001年《人口與計劃生育法》將“社會撫養費”明確規定下來。
社會撫養費,2000年在中央關于加強計劃生育工作的文件中被命名,定義為對“違反計劃生育政策的家庭,給予的必要經濟制約”。
(摘自《新京報》 本文作者:魏銘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