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州方言作副詞用的“一天”

摘要：彭州方言“一天”既有普通話數量短語的作用，又可作副詞。本文對彭州方言作副詞用的“一天”在語義、形式、語用方面進行了考察。文章認為“一天”具有“整天、成天”和“折射情況變化”兩個意義；“一”為構詞語素，不能替換，“一天”也不能插入其他成分，在句中作狀語；語用上兼備消極和積極感情，口語色彩濃厚，且因主語音節的不同，音律上呈現不同特點。

關鍵詞：彭州方言“一天”副詞“整天”

彭州隸屬四川省成都市，地處成都市以北，與德陽市的什邡、廣漢交界，與成都市的新都、郫縣、都江堰為鄰，與阿壩州的汶川、茂縣接壤，素有“蜀漢名區”“天府金彭”的美譽。彭州方言是四川話的分支屬西南官話灌赤片中的岷江小片。彭州方言中“一天”是常見的語言形式，可以用作數量短語。例如：

（1）一天有24小時。

（2）這篇文章我硬是寫了一天。

（3）有一天，他突然來找我。

還可以用作副詞，例如：

（4）你一天鬼畫桃符的，點兒都不認真。

（5）你娃一天混得好哦。

（6）他一天只曉得打胡亂說。

“一天”作數量短語的用法，普通話里也有；“一天”作副詞的用法，普通話里沒有，具有方言特色。本文考察分析彭州方言中副詞用法的“一天”。

一、“一天”的表義考察

（一）彭州方言副詞“一天”，語義上表示“整天、成天”。例如：

（7）你一天東跑西跑的，不曉得攏屋。（你成天到處跑，不知道回家。）

（8）你一天只曉得打游戲，不累嗦？（你整天只知道玩游戲，不累嗎？）

（9）你一天只曉得買穿，節約點嘛。（你成天只知道買衣服，要節約用錢。）

《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中，“一天”的釋義有“成天、整天”這個義項，指明是方言用法。彭州方言“一天”在表示“整天、成天”這個意義時，雖能用“整天”或“成天”來替換，但它并不指實實在在的“一整天”，更傾向于表示動作發生次數多、頻率高，并且“一天”的加入，還使句子產生了言外之意：

1.表“責罵、責備”之義。

（10）你一天除了耍，還曉得干啥子。（責罵玩耍的頻率高。）

（11）你一天到處跑，腳板上搽清油了嗦。（責備外出的次數多。）

2.表“抱怨、懊悔”之義。

（12）我一天硬是霉得很。（抱怨很倒霉。）

（13）我一天瓜得很，被別個賣了都不曉得。（懊悔很傻。）

（二）彭州方言副詞“一天”，折射出情況的變化，具體分為以下兩種情況：

1.強調過去與現在的不同，含諷刺意味。

（14）你娃一天混得好哦。（你現在混得不錯/過得不錯。）

（15）小伙子一天不錯嘛。（小伙子現在看起來不錯。）

“你娃、小伙子”是彭州方言中人稱代詞單數形式，上例中都強調了“你娃”“小伙子”指代的人情況發生了變化，這種變化以現在為參照，反映了說話者不愿看到的一種結果，含諷刺之意。

2.強調過去動作的延續性，希望之后有所改變。

（16）你一天多花點時間在學習上嘛。（你以后多花點時間學習嘛。）

（17）你一天用心點嘛，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你以后用心點嘛，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上面兩例以現在為參照，都強調了過去到現在動作未實現或完成的狀態，表示“你過去到現在都沒有多花心思在學習上”“你過去到現在做事都沒用心”。“一天”透露出說話人希望今后有所改變，實現動作要求，與之前情況區分開來。

二、“一天”的形式考察

（一）“一天”的凝固形式

作數量短語的“一天”，其中的“一”是數詞，可以被其他數詞替換，如“兩天”“一百天”“半天”；也可以插入“整”，擴展成“一整天”。作副詞的“一天”，其中的“一”是構詞語素，不能被其他數詞替換；也不能插入“整”，擴展成“一整天”。例如：

（18）a.你娃一天穿得周吳鄭王的。（你一天穿得周周正正的，穿戴整齊，搭配也不錯。）

b.*你娃一整天穿得周吳鄭王的。

（19）a.他一天只曉得吃。

b.他一整天只曉得吃。

例（18b）的說法不成立，“一整天”沒有“折射情況變化并含諷刺”的意味，不能進入彭州方言中這樣的句法格式。例（19b）雖然符合句法要求，但只強調了動作的頻率高，失掉了“一天”暗含的責罵之義。由此可見，“一天”在彭州方言中已高度凝固，成為一個語法意義整體。

彭州方言中有“二天”的說法，構形方式與“一天”相似，但它表示的是“將來某一天”。如：

（20）二天發達了，不要把我們這些搞忘了哈。（將來發達了，不要忘記我們。）

（21）二天我們再聚哈。（之后我們再聚。）

（22）二天我有錢了，絕對送你一輛跑車。（將來我有錢了，肯定送你一輛跑車。）

（二）“一天”的造句功能

1.副詞“一天”在句子中主要充當狀語，放在主語之后，謂語之前。如：

（22）你一天神搓搓的。（你整天神經兮兮的。）

（23）你娃一天晃里伙西的。（你成天做事不認真，不細心。）

（24）他一天鬼眉鬼眼兒的。（他成天做事等達不到要求，很難堪。）

“一天”能與“硬是”這個程度副詞連用，在與程度副詞“硬是”連用后，增強了“一天”含義。如：

（25）你一天硬是神搓搓的。

（26）你娃一天硬是晃里伙西的。

（27）他一天硬是鬼眉鬼眼兒的。

此外，“一天”表示“整天、成天”義，并暗含“責罵、責備”時，能插入偏正短語“只曉得”，表強調。如：

（28）你一天只曉得搬弄是非。

（29）他一天只曉得拉稀擺帶，不務正業。

2.副詞“一天”在語法搭配上有以下特點：

A.主語具有單指性，不具備復指性

“一天”的主語通常只能為“你、我、他”等單指人稱代詞，以及一些具有單指泛稱意味的詞，如“你娃、小伙子、哥們兒”等，而“我們、你們、他們”等復數格不能進入“一天”所在的句法結構中。如：

（30）哥們兒一天超得好哦。（哥們兒現在混得不錯。）

（31）你娃一天整得好哦，公司都開起了。（你現在混得不錯，公司都開了。）

B.謂語褒貶視語義而定

a.表“成天，整天”語義時，謂語為貶義型。例如：

（32）你娃一天偷雞摸狗的，遲早要坐班房。（你成天偷雞摸狗，遲早要進監獄。）

（33）他一天非雞巴歪，把媽老漢碼的碼的的。（他成天很兇，讓父母聽他的。）

b.表“折射情況變化”時，謂語為褒義型。例如：

（34）你一天吃得好哦，奶油肚皮都吃出來了。

（35）你一天老老實實的，總有公司要你嘛。

C.謂語形式多樣化

a.動補結構作謂語。如：

（36）你一天煩得很。

（37）他一天到處跑。

b.形容詞作謂語，以“的”結尾。如：

（38）你一天瓜眉瓜眼兒的，都不曉得這是假的嗦。

（39）你娃一天東說西說的。

c.動詞作謂語，若為四字格，一般為貶義動詞。如：

（40）你一天只曉得哭，家頭都遭你弄晦氣了。

（41）你一天只曉得吃飯，啥子活路都不干。

（42）你一天硬是非雞巴歪，沒得哪個管的到你了嗦。

（43）你一天打胡亂說，點兒都不利于鄰里間搞好關系。

至此可以將彭州方言副詞“一天”的用法和意義歸納如下表：

表1：彭州方言副詞“一天”的用法和意義統計表

詞義蘊含意味主語謂語

第一人稱第二人稱第三人稱褒義型貶義型

我你你娃他哥們兒小伙伴

整天，成天責罵，責備-++-+

抱怨，懊悔+--

折射情況變化諷刺-+++-

希望-++

（三）“一天”的語音特點

彭州方言數量短語的“一天”中，“一”和“天”單獨成音，一般沒有省略和輕讀的現象。而作副詞的“一天”，因主語搭配的特殊性，在音律上獨具特色。

1.與單音節主語搭配，“一”字發音短、快，呈現被省略的跡象。如：

（44）你一天認真點嘛。

發音類似于：你天/認真點嘛。

語言運用中，語言必須以最適宜的方式滿足語言使用的要求，“語言的經濟原則”是根本原則，此處“一”的發音特點，是“語言的經濟原則”的體現。

2.與多音節主語搭配，“一天”發音飽滿，通常在主語和“一天”之間有短暫停頓。如：

（45）你娃一天到處跑，不要回來了。

發音類似于：你娃/一天到處跑，不要回來了。

（46）小伙子一天掙得多，穿得好，讓人羨慕得很呀。

發音類似于：小伙子/一天掙得多，穿得好，讓人羨慕得很呀。

“一天”隨主語音節的多少而呈現的音律特點，一方面迎合了漢語音節對稱性的要求，另一方面也是“經濟原則”的運用，滿足了彭州人的語用需求，成為當地口語表達的重要選擇。

三、“一天”的語用特點

彭州方言副詞“一天”在人們日常的口語交際中十分常見，被高頻使用，在感情色彩和語體色彩方面內涵豐富。

（一）感情色彩

彭州方言副詞“一天”的謂語褒貶均可，而感情色彩則多偏向消極，如責罵、抱怨、諷刺，在表達責罵時多表現為長輩對晚輩，上級對下級。如：

（47）你一天黑了都不攏屋，是野人嗦。（父母對孩子晚回家的責罵）

（48）你一天鬼畫桃符的，這么簡單的數學題都要出錯。（老師對學生不認真做題的責備）

“一天”在蘊含“希望”意味時，也具有一定的積極色彩，傳達出對改變現狀的希冀。如：

（49）你一天好生讀書，二天才有好日子過撒。

（50）你娃一天聽話點嘛，不要老是惹媽媽生氣。

（二）語體色彩

彭州方言副詞“一天”，多用于日常的口語交際，書面語中很少見，具有濃厚的口語色彩，直白但又蘊含些許委婉，在質樸的方言對話中傳達出“責罵、抱怨、諷刺、希望”等意味，成為當地民眾喜聞樂見的表達方式。

四、結語

彭州方言“一天”既可以用作數量短語，又可作副詞，且副詞的用法更常見。作副詞的“一天”首先具有“整天、成天”義，強調情況延續不變，又含有“折射情況變化”義，呈現對立性。“一天”作副詞，不能再擴展，是一個高度凝固的語法整體，在句中介于主語和謂語之間，充當狀語成分。受“一天”的語義制約，其謂語褒貶均可。為滿足音節對稱性的要求，“一天”在單音節主語后常輕讀或省略。豐富多彩的感情以及濃厚的口語化色彩，使作副詞的“一天”在彭州方言中被廣泛使用，延續至今。

參考文獻：

[1]邢福義.現代漢語語法研究的兩個“三角”[J].云夢學刊，1990，（1）.

[2]邢福義.漢語語法學[M].長春：東北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

[3]呂叔湘.現代漢語八百詞（增訂本）[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

[4]呂叔湘，丁聲樹.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Z].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5]梁德曼，黃尚軍.成都方言詞典[Z].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