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奇葩”和“極品”

摘要：通過百度搜索和網絡語料庫，考察了“奇葩”和“極品”的使用情況。發現它們在具體的語境和語體中出現了語用色彩的變異，形成了中性和貶義的用法。其詞義和用法的演變機制主要是隱喻和重新分析。新詞義和用法的產生滿足了表達的需要，反映了一定的社會心理，但也可能帶來一些負面影響。

關鍵詞：奇葩極品流行語

近年來，“奇葩”和“極品”開始以一種“另類”的方式進入人們的視野，褒義詞“搖身一變”，成了中性詞乃至貶義詞。這種用法不僅風靡于網絡，而且在傳統媒體中也可覓其蹤跡，甚至已成為一些年輕人的“口頭禪”。

“奇葩”和“極品”在流行的過程中，其語義和用法都發生了演變，形成了新的特點。“奇葩”和“極品”現在的使用情況如何，其演變的動因和機制是什么，它們為何如此流行，又會產生什么影響呢？

本文的語料主要來自百度搜索和“中國傳媒大學文本語料庫檢索系統”“北大CCL語料庫（網絡版）”。為了行文方便，本文所引例句一般不標明出處。

一、“奇葩”和“極品”的使用情況考察

（一）“奇葩”的使用情況

1.奇葩1

《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對“奇葩”的釋義是“奇特而美麗的花朵”。“奇葩1”作名詞，如：

（1）每年暮春三月，蝴蝶泉奇葩異卉，爭奇斗艷，各種蝶類千里迢迢趕來，云集于此。

2.奇葩2

在現代漢語中，“奇葩”除指稱“奇特而美麗的花朵”外，往往更多地使用它的引申義，即比喻珍貴奇特或非常出眾的人、事，用作褒義。“奇葩2”作名詞，和“奇葩1”充當大致相同的句子成分，還常常受個體量詞短語“一朵”的修飾。如：

（2）他天資聰穎，是數學界的一朵奇葩。

在“北大CCL語料庫（網絡版）”中，我們以“奇葩”為檢索項，得到了59條古代漢語語料和325條現代漢語語料。其中，59條古代漢語語料均為“奇葩1”，而在現代漢語語料中，則以“奇葩2”為主。由此可見，在現代漢語中，“奇葩”比喻義的使用頻率很高。

3.奇葩3

“奇葩3”最初是網絡用語，常用來比喻某人或某事奇特，與眾不同，令人難以理解，常帶有夸張和調侃的意味，但不含貶義。如：

（3）艾樂這個女人可謂是我們公司的一朵奇葩。既為奇葩那必是有其奇特之處。（網易新聞）

我們發現，“奇葩3”既可以用于指稱他人，又可以用于指稱自己。由于不含貶義，“奇葩3”往往用于開玩笑或自嘲的語境中，使語言顯得更為幽默風趣。

4.奇葩4

“奇葩4”也來源于網絡，用于諷刺和批判嚴重違背事實常規的過激行為或人，通常用作貶義。如：

（4）此前，該網站被中央電視臺連續7次曝光，還依然健在，也算是業界的一朵奇葩。（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新聞縱橫\\ 2011-03-25）

（二）“極品”的使用情況

1.極品1

《現代漢語詞典》對“極品”有兩個釋義，其中一個為“官階最高”，為書面語。如：

（5）后繼領數鎮節鉞，官至極品。（《太平廣記》）

我們通過“北大CCL語料庫（網絡版）”檢索“極品”的古代漢語語料，發現獲得的163條語料均為“極品1”，說明“最高的官位”是“極品”在古代漢語中唯一的義項。

2.極品2

《現代漢語詞典》對“極品”的另一個釋義為“最上等的物品”，可以認為是“極品1”的引申義，用作褒義。如：

（6）綠萼自古以來便被稱為“梅中極品”，在《紅樓夢》等作品中有過記載。

我們以同樣的方式檢索“極品”的現代漢語語料，沒有發現“極品1”的使用，可見“極品2”已經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取代了“極品1”，這與“極品1”所指稱對象在現代生活中的消失有關。

3.極品3

“極品3”來源于網絡游戲，現在一般表示“如同極品一般的物品”，而事實上所指并沒有達到同類事物中的最上等，起到了“小夸張”的修辭效果，帶有一定的主觀吹捧意味。如：

（7）極品（游戲）裝備極品飛車極品列車時刻表極品五筆

4.極品4

“極品4”表示某事物在同類事物中是最差的，沒有事物能超過它的下限，一般帶有強烈的調侃和諷刺意味，常常是貶義的。如：

（8）有群眾就說，公路破成這樣國內罕見，堪稱極品。（中央電視臺\\第一時間\\馬斌讀報\\2008-10-31）

“極品4”在網絡中常被縮寫為“JP”，意為“令人非常討厭的人”。

綜上，我們可以發現，“極品”的語義變異要先于“奇葩”，大約在2010年前后，而“奇葩”的語義變異則集中在2012年。“奇葩”和“極品”的褒義用法一般出現在書面語體中，而中性和貶義用法則活躍于網絡語體和日常口語中。根據目前所檢索到的語料，我們認為“奇葩”和“極品”的使用情況會根據語體不同而產生分化，在共時平面上共存，在短期內不會出現新詞義而取代原有詞義的現象。

二、“奇葩”和“極品”語義演變的動因和機制

在分析“奇葩”和“極品”語義演變的過程中，我們著重于語義演變中語用色彩發生變異的過程，對已經“約定俗成”的部分（從本義到引申義）不作分析。

（一）隱喻性泛化

“奇葩”和“極品”在語義泛化的過程中擴大了指稱范圍，改變了語用色彩，新出現的語義特征是在原來的語義特征的基礎上派生而來的，并與原來的語義特征存在某些共同點。

1.語義的隱喻

隱喻認知機制促使詞語原來的語義特征與新的指稱對象建立起語義聯系，兩者之間某些語義特征上的相似點是產生類比的基礎。

我們發現，“奇葩”和“極品”在發生語義演變的過程中，語素“奇”和“極”的語素義凸顯，成為語義特征中的核心成分，而隱喻認知機制又強化了這一語義相似性特征，使其成為語義變異的基礎，并弱化了區別性語義特征，即“葩”和“品”的語素義。

從“奇葩2”到“奇葩3”再到“奇葩4”，“奇葩”分屬不同的語用色彩域，而“奇”的語素義“奇特”則始終是其語義的共同點，也是語義演變的關聯點。

從“極品2”到“極品3”再到“極品4”，“極品”一詞也正是通過“極”的語素義“程度高”來實現概念域之間的隱喻投射的，以這一相似性特征作為原來的語義特征與新的指稱對象之間的“橋梁”。

2.語義的含混

在“奇葩”和“極品”流行的過程中，語義逐漸抽象化，各語用色彩域的指稱對象的區別性語義特征逐漸弱化，使得“奇葩”和“極品”的使用更加隨心所欲。

我們發現，“奇葩”和“極品”的使用目前已開始出現語義含混的特征，在進入人們言語表達的“優先序列”之后，成了“脫口而出”的“口頭禪”，在語義上甚至是語用色彩上變得模糊起來，呈現多元化、模糊化、開放化的特征。它們擁有一個龐大的指稱對象群，已到了不依賴具體語境就無法把握其確切意義的地步。如：“太奇葩了！”，我們既可以理解為對指稱對象的玩笑、調侃，又可以理解為諷刺。由此可見，“奇葩”在不同的語境中有不同的語義所指。

當然，我們也發現，隨著“奇葩”指稱對象和流行范圍的擴大，人們逐漸淡化了其依附的語用色彩，而只是一味地沉浸在高頻使用的快感中，在各種語境中盡情地使用。如：

（9）午夜奇葩女士香水那些奇葩的食物解密國內最奇葩的網站

“極品”也發生了類似的變化，成了無厘頭、無邏輯的特殊符號，用來標榜時尚。如：

（10）我的極品前任我的極品老媽（電視劇名）極品家丁極品公子（網絡小說名）

（二）重新分析

人們在使用“奇葩”和“極品”的過程中，充分發揮了發散性思維和逆向思維的作用，對語素義“奇”進行了重新分析，完成了由“奇特得令人贊美、欣賞”到“奇特得令人難以理解”，再到“奇特得令人厭惡”這一感情色彩的連鎖反應。同理，人們對“極”也進行了重新分析，在保留其正向的“最上等”的意義的同時，從夸張的角度聯想到“如同最上等一般，但言過其實”的意義，再由“極”聯想到“兩極”，獲得了其逆向的“最末等”的意義。

語義的重新分析其實也是規則違反和重建的過程。在“奇葩”和“極品”變異語義使用的過程中，人們一方面違反了原有的語義規則，將褒義詞用在中性甚至貶義的語境中；一方面又在重建新的修辭規則，在依賴語境的同時，進行擱置語義的修辭改造，實現一種看似矛盾沖突，實則對比強烈的修辭效果，這種陌生化略帶夸張的修辭體驗也是使用者所樂于追求的。

三、“奇葩”和“極品”流行的原因和影響

（一）語言表達的空位

“奇葩”和“極品”的變異語義之所以能流行，是因為它們在語言中有著獨特的表現力，能彌補語言表達的空位而占有一席之地。

人們指稱“珍貴奇特或非常出眾的人、事”為“奇葩”，但面對同樣奇特得“不可思議”甚至“離經叛道”的事物卻很難找到相應的雙音節名詞。為了表達的準確性，人們往往要用更多的詞句來進行描述。但是，這種方法一方面不符合語言的經濟性原則，容易給人啰嗦的感覺；另一方面由于缺乏變化，容易導致“言語疲勞”，在表義上很難達到原有的效果，降低了有效度和刺激性，無法充分表現“因感覺奇特而受到震撼”的強烈感情。而“奇葩”的變異語義則利用了其與原來的語義在表情程度上的一致性和語用色彩上的悖逆性，彌補了語言表達的空位，迎合了受眾“喜新厭舊”的心理。

同樣，人們在指稱“最末等的事物”時存在思維和表達上的空位，常用的如“次品”等在表示程度上和“極品”是不對等的。于是人們便在特定的語境中賦予“極品”貶義的語用色彩，使“極”在表“最上等”的同時可臨時兼表“最末等”，使兩者的表義程度基本保持一致。

（二）求異和趨同心理的對立統一

流行語“奇葩”和“極品”是這個多元社會的矛盾產物，它與多元的生活方式有關，更與多元的價值評價標準有關。人們一方面受“求異”心理的驅使，希望自己是與眾不同的；另一方面又受“趨同”心理的影響，主觀上希望客觀事物符合社會主流的評價標準，最好是能符合自己個體的心理預期。

（三）從眾心理的催化作用

在從眾心理的驅使下，人們爭先恐后地使用“奇葩”“極品”的變異語義，淡化甚至擱置其使用對象和使用語境，而只是將其作為一種“標榜時尚”的特殊符號。

網絡媒體上頻頻爆出的各種“奇葩X”“極品X”，沖擊著人們的眼球。“奇葩”和“極品”具有強大的語言感染力，使得人們暫時擱置了理性和冷靜，放棄了自己固有的表義習慣，順從大多數人的表義方式，并在使用中表現出隨意性、非理性和情緒化的特征。

（四）語言冷暴力

當人們沉浸在盡情使用“奇葩”和“極品”的語言快感中時，個體的真實表義需要很容易被群體的無意識“狂歡”所掩蓋，在不經意間起到了語言冷暴力的效果。目前，“奇葩”和“極品”在流行過程中開始進入語義的含混階段，表義具有多種接受的可能性。那么，在“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的情況下，接受者由于種種原因，誤將對方不含貶義的玩笑話視作冷嘲熱諷，從而極易造成人際關系的緊張。

因此，我們發現“奇葩”和“極品”比較適宜用于對虛假、丑惡現象的諷刺和批判的語境中，有助于增強表達的力度和效度；也可適當地用于輕松幽默的語境中，起到活躍氣氛的作用；而在人際交往中則宜慎用，盡量避免隨意地給人“貼標簽”，動輒給人扣上“奇葩”“極品”的帽子。

四、結語

“奇葩”和“極品”新語義的產生既受到語言自身演變的影響，又與社會文化因素密不可分。人們通過隱喻和重新分析，為詞語創造了新的語義和用法，以滿足表達的需要。但這些新的語義和用法并沒有取代原有的語義和用法，而是和后者在不同的語境中各司其職。“奇葩”和“極品”的變異語義還處于流行的高潮，未來是會因人們在高頻使用后，對其失去新鮮感而退出流行，還是變成常用語義，有待于進一步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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