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現代漢語流行語“舌尖上的X”

摘要：紀錄片《舌尖上的中國》的熱播催生了一個新的流行語“舌尖上的X”。本文從“轉喻的認知模式”“類推效應”“社會心理”三方面分析了“舌尖上的X”流行的原因，并在結合具體語料的基礎上，分析了“舌尖上的X”的能產性機制，即在滿足必選項“舌尖上”詞義的同時，使用者可以對可選項“X”位置上的成員進行自由選擇。

關鍵詞：“舌尖上的X”能產性機制

一、引言

在《現代漢語詞典》中，舌頭被解釋為“辨別味道、幫助咀嚼和發音的器官”。舌尖，人體解剖部位名稱，也即舌之尖端。由于感受甜味和味覺細胞多集中在舌尖，所以舌尖主要具有辨別味道的功能，同時，它也是發音的器官。

CCL語料庫收集的現代漢語語料的截止時間為2009年7月20日，此時，“舌尖上的X”還未成為網絡流行語。通過檢索我們發現，語料庫中“舌尖上的X”的數目很少，只有4條，分別為“舌尖上的感覺”“舌尖上的味覺”“舌尖上的話”“舌尖上的第一口巧克力”。從這4組的搭配情況來看，居于“X”位置上的詞都與舌尖的功能有關。

2012年5月14日，中國中央電視臺播出了一部名為《舌尖上的中國》的美食類紀錄片。該片講述了同一種食材在天南地北之間的變化，用味道營造出了一個個真實的故事。根據互動百科網站統計，在五月份的網絡熱詞中，“舌尖上的中國”一詞“熱度”居于首位。同年5月25日，寧波晚報網刊登了標題為《紀錄片〈舌尖上的中國〉引爆網絡話題——“舌尖上的X”已成網絡潮語》的新聞，“舌尖體”“舌尖上的母校”紛紛出爐。我們不禁要思考，在“舌尖上的X”這個系統中，為何會出現和舌尖功能毫無關系的詞匯，這種違反語義搭配原則的語言形式又為何可以成為網絡潮語。

二、“舌尖上的X”流行的成因分析

（一）轉喻認知模式

任何一個詞匯形式在與其他詞匯形式發生組合關系時都有一個穩定的搭配范圍。這范圍首先是語法的，其次是語義的。“舌尖上的中國”這種組合方式咋一看讓人很費解，“中國”意指“以華夏文明為主體，以中原大地為發祥地的國家”。從語義上看，“中國”和“舌尖”的功能毫無聯系。這種超常的語言搭配會使接收者的理解受到阻礙，而理解的受阻卻激發了人們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接收者試圖尋求種種對策來消除理解的障礙。接收者對“舌尖上的中國”的理解過程可以用沈家煊的轉喻認知模型來描述。

1.在某個語境中，為了某種目的，需要指稱一個“目標”概念B。

2.概念A指代概念B，A和B須同在一個“認知框架”內。

3.在同一“認知框架”內，A和B密切相關，由于A的激活，B（一般只能有B）會被附帶激活。

4.A附帶激活B，A在認知上的“顯著度”必定高于B。

5.轉喻的認知模型是A和B在某一“認知框架”內相關聯的模型，這種關系可叫做從A到B的函數關系。

用“中國”（概念A）轉喻“美食”（目標概念B），“中國”和“美食”同在“整體—部分”這個認知框架內，兩者密切相關。一般情形下，整體比部分顯著（因為大比小顯著），所以概念“中國”的激活會附帶激活概念“美食”，當我們看到“舌尖上的中國”這個組合搭配時，就會自然而然地想到“舌尖上的中國美食”。

轉喻認知模式為“舌尖上的X”的流行奠定了認知基礎。

（二）類推效應

所謂語錄流行語就是以語錄為載體而形成的流行話語，它的本質是一種話語成品的流行。然而對于語錄流行語，語言使用者總是傾向于將其負載的場景義適用于其他類似的言語場景，于是便會在語言形式上刪除與當下場景不適應的詞語，提取出留有若干空位的話語框架。“舌尖上的X”之所以會流行并不是因為它原有的組合方式，而是對語錄流行語——“舌尖上的中國”的模仿與創作。如果使用者想宣傳四川的美食，他會選擇將“中國”替換為“四川”，就形成了“舌尖上的四川”這個表達式。同樣的，如果他想宣傳“母校”的美食，就可以形成“舌尖上的母校”這種組合。以此類推，“韓國”“北大”等一系列原本與舌尖功能無關的詞語都可以替換“中國”而進入到這個結構中，最后形成了“舌尖上的X”的組合。類推性使“舌尖上的X”不再是為了描寫某種特定事物而造出來的新成分，而是成為了能描寫一系列事物的組合結構，從而加強了自己的穩固性，便于更廣泛的傳播。

（三）社會心理

此外，“舌尖上的X”的流行還與語言使用者的求異心理和從眾心理有關。首先，人們喜歡引用流行的文化產品，包括電視、電影、流行歌曲的名稱和語言。自從紀錄片《舌尖上的中國》熱播后，人們對“舌尖上的中國”的模仿隨處可見。

由于“舌尖上的中國”被模仿的只是抽象的組合方式，每個語言使用者都可以根據自己的需要對“舌尖上的X”進行臨時組合。在這個過程中，使用者會得到一種創新的快感。而這些新產生的語言形式，在一定程度上會超前于整個社會大眾的現有狀態，它完全可以滿足使用者的求異心理。在求異心理的推動下，“舌尖上的X”的使用頻率不斷提高，其使用范圍也日趨擴展。最終，“舌尖上的X”成為了網絡流行語。

流行又具有規模性，它不是個體的行為而是一種社會行為，只有當參與的個體數量達到一定程度時才能形成流行。流行語的身份在一定程度上又滿足了語言使用者的從眾心理，從而使越來越多的使用者加入到創造“舌尖上的X”新成員的行列中。

在求異心理和從眾心理的雙重作用下，“舌尖上的X”整個系統呈現出開放的特點，它必定會越來越流行。

三、“舌尖上的X”的能產性機制

“舌尖上的X”的流行是不同詞匯形式對“舌尖上的”分別進行組合的結果，不同的詞匯形式體現了使用者選擇的自由度。我們可以將它描述成一個能產性的機制，它依靠必選項“舌尖上的”為可選項“X”所規定的選擇范圍而得以運作，衍生出了一系列變體也即實際上我們所使用的短語。“舌尖上的X”的能產性經歷了兩個發展階段。

（一）第一階段：舌尖的品嘗功能

在這一階段，“舌尖上的X”組合均與舌尖的品嘗功能有關。我們通過百度檢索，將收集到的語料主要分為4種類型，并一一進行分析。

1.舌尖上的X：舌尖上的韓國、舌尖上的四川、舌尖上的杭州、舌尖上的北大，舌尖上的京東……

能進入“X”位置的詞語可以是任何一個國家、省份、城市、學校、網站或是其他地名，使用者可以根據自己的需要填入具體的詞語，其結構義為“品嘗某地的美食”。

2.舌尖上的X：舌尖上的春節、舌尖上的兒童節、舌尖上的春運、舌尖上的化學、舌尖上的貝爺……

語言使用者并不滿足用“舌尖上的X”表示品嘗某地的美食這樣單一的用法，“X”位置上出現了一系列非地名的名詞。如“舌尖上的節日”是指在節日時享受美食的盛宴，“舌尖上的春運”是指人們在春運時攜帶的便捷食物，“舌尖上的化學”是指以化學知識來闡述美食的營養價值，“舌尖上的貝爺”是形容貝爺愛好美食的特質。

3.舌尖上的X：舌尖上的京劇、舌尖上的中國大導演、舌尖上的神九、舌尖上的歐美電影、舌尖上的職場……

這類短語初看讓人很費解，只要我們結合具體的語境就會發現，這類短語具有很高的藝術創造性。“舌尖上的京劇”是一位網友以漫畫手法將國粹京劇與美食作了一次混搭。“舌尖上的中國大導演”也是網友突發奇想的杰作，即將導演比作一盤盤名菜。“舌尖上的神九”是使用者借助比喻手法凸顯景海鵬、劉旺、劉洋第一頓早餐的豐盛。“舌尖上的歐美電影”是使用者運用通感手法將視覺的欣賞轉化為味覺的享受。“舌尖上的職場”是將人們在職場的感受形象化為能夠用舌尖品嘗的“酸、甜、苦、辣”四種味道，這樣的表述既生動又形象，具有很高的修辭價值。

4.舌尖上的X：舌尖上的安全、舌尖上的危機、舌尖上的浪費、舌尖上的腐敗等。

“舌尖上的X”發展到一定程度，一些形容詞、動詞也可以進入“X”的位置，這些詞語描述的是由飲食引起的一系列問題，諸如食品安全問題、浪費糧食問題、官場的腐敗問題等。當“舌尖上的X”系列中的成員所指對象成為社會關注的熱點時，它們就會發展成為獨立的詞匯流行語。

我們以“舌尖上的浪費”為例。由于習近平總書記在新華社一份材料上作出了“厲行節約，反對浪費”的批示，所以“舌尖上的浪費”一詞開始頻繁出現在新華網、光明網、新浪網等各大網站新聞上，越來越多的民眾開始反思“舌尖上的浪費”現象。2013年1月還有民眾自發發動了光盤行動，拒絕“舌尖上的浪費”。至此，“舌尖上的浪費”就發展成為了獨立的流行語。

（二）第二階段：舌尖的發音功能

在表達的關系上，流行語與一般語言項目的使用方向恰恰相反：在通常的語言表達中，人們總是根據表達的需要選擇語言項目；而對流行語來說，卻是根據語言項目強烈的使用要求來尋覓語言表達的場景。[5]通過上述分析我們發現“舌尖上的X”中的“X”都與舌尖品嘗味道的功能有關。不僅如此“舌尖上的X”為了進一步開拓自己的適用場景，將舌尖隱含的發音意義也挖掘出來，所以具有發音功能的人名也可以進入到“X”的位置，如：

（1）《金太郎》語錄走紅，宋丹丹被岔“舌尖上的母親”。（鳳凰網娛樂）

演員宋丹丹在電視劇《金太郎》中扮演的媽媽王淑華，金句不斷，被網友趣岔為“舌尖上的母親”。在這個結構中，“舌尖”表達的是能言善說義。

舌尖位于舌的最尖端，從認知上看，最尖端的東西往往能引起人們的注意。所以，舌尖還引申出“熱議”的詞義，能進入“X”位置的詞語多是具有新聞價值或娛樂價值的詞語。如：

（2）舌尖上的楊冪：戛納出丑（http://news.cntv.cn/20120528/117862.shtml）

（3）舌尖上的網絡水軍，體驗難嚼的滋味（http://wlsjgs.com）

由于楊冪在戛納紅毯上伸出食指的動作引起來人們的熱議，“舌尖上的楊冪”表達的就是大眾熱議楊冪。“舌尖上的網絡水軍”是指牛bb雜談發表的對網絡水軍的評論。這兩個語言表達式具有很強的新穎性，它迎合了人們當下的審美情趣，顯示了一種引人注目的形式意味。所以寫作者往往將它們放在新聞標題的位置。目前，雖然與發音功能有關的“舌尖上的X”的數目還不是很多，但是這種創新的用法在流行心態的驅動下，在未來有望推廣開來。

需要注意的是，一個詞匯形式復雜的意義層面決定它具有多種組合方式，流行通常不會在所有的組合方式上發生。“舌尖上的味道”“舌尖上的感覺”等按“舌尖”一詞原有組合方式形成的表達就無法給我們流行的感覺，因為它們不具有新異性。所以對于“舌尖上的X”來說，重要的不僅在于“必選項+可選項”的結構，更在于必選項通過流行的組合方式為可選項規定的選擇范圍。

通過上述分析我們發現，必選項“舌尖上的”是組合流行語的基礎與核心，可選項的作用在于對必選項進行語義上的限制，在保持必選項語義特征的前提下將它落實到一個具體的所指對象上。隨著“舌尖上的X”的流行程度的加深，“X”位置能出現的詞語越來越多，“舌尖上的X”適用的范圍也越來越廣。所以我們可以說，“舌尖上的X”的流行性是通過個人使用中的自由度而實現的能產性。當我們把不同使用者的處理結果匯集起來，在語言上就形成了流行語“舌尖上的X”系列。

四、結語

“舌尖上的X”作為流行語大家庭中的一員，是反映時代特征的一面鏡子。古人云，民以食為天，美食一直是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舌尖上的X”的流行，折射出了中華民族熱愛美食的傳統特質。舌尖不僅可以辨別味道，還具有發音的功能。“舌尖上的X”適用范圍的推廣也體現了語言使用者豐富的創造力。“舌尖上的X”對語言規范的突破不是任意的，它符合人們的轉喻認知模式，所以這種語言的創新是為修辭學所肯定的語言創新。這種創新可以推動現代漢語的發展，是豐富和發展現代現語的重要動力和途徑。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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