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詩歌翻譯歷來在翻譯界中爭論較多。作為漢語古詩英譯的頂級專家,許淵沖提出的“三美”學說為詩歌翻譯提供了新思維、新方法,對實踐無疑有很大的幫助。本文從“意美”“音美”和“形美”三個方面,對許淵沖和其他翻譯大家在唐詩翻譯上的經典譯本作了比較,旨在揭示其翻譯理論對詩歌翻譯實踐的重要指導意義。
關鍵詞:許淵沖 意美音美形美一、引言
唐朝是中國歷史上政治開明、經濟繁榮、文化昌盛的時期。中國格律詩的創作在唐朝達到了頂峰,其語言優美流暢,意境雅致清麗,思想博大深遠,是中華民族的文學精華,也是世界文學史上的瑰寶。國內外很多漢學家都熱衷于翻譯中國古詩,向西方世界展現中國古詩的無窮魅力。
英語和漢語是當今世界使用最廣泛的兩種語言。英語和漢語分屬不同的語系。中國和英語國家之間還存在著巨大的文化差異。因而,英漢語互譯是很困難的。但是,出于國際交流的需要,英漢互譯又是必要的。
中國古詩講究格律,依律行韻,要平仄,求對仗,用典故,語雙關,字里行間以含蓄為美,以意境為上,忌直白。現代英語詩歌則以散體行文,自由,無格律,無平仄,無對仗,語言精練,意象鮮明。[1]
兩種語言之間巨大的文化差異,使得漢語古詩的英譯尤為艱難。但是,我國的翻譯家們不畏艱辛,知難而進,其中一位就是許淵沖先生。許淵沖一直致力于中國古典名著的翻譯,并在長期的理論研究和翻譯實踐的基礎上提出了自己獨創的翻譯理論。他認為好的譯文應該能夠“達意、通順、傳神、表形”,在翻譯標準上創立了“三美”論,即“意美、音美、形美”。“‘三美’的重要性并不是鼎足三分的。在我看來,最重要的是‘意美’,其次是‘音美’,再其次是‘形美’。”[2]許淵沖的“三美”翻譯理論對詩歌翻譯實踐有著重要的指導意義。
二、意美
意境美是詩歌形式美和音韻美的最終目的和歸宿,也是詩歌美的最高境界。對于詩歌的意境美,許淵沖如是說:“傳達了原詩意美,而沒有傳達音美和形美的翻譯,雖然不是譯得好的詩,還不失為譯得好的散文;如果只有因音美和形美,而沒有意美,那就根本算不上是好翻譯了。”[2]以許淵沖對杜甫的詩《春夜喜雨》的翻譯為例:
(1) 春夜喜雨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
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野徑云俱黑,江船火獨明。
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
Happy Rain on a Spring Night
Good rain knows its time right,
It will fall when comes spring.
With wind it steals in night,
Mute,it wets everything.
Over wild lanes dark clouds spreads;
In boat a lantern looms.
Dawn sees saturated reds;
The town’s heavy with blooms.
這首詩寫于杜甫在成都定居時,那時的杜甫和勞苦農民深入交流,并親身下地耕作,他深知一場春雨的可貴。所以當春雨飄然而來時,詩人欣喜萬分地寫了這首詩,字里行間都流露出對春雨的喜愛之情,贊美了春雨默默奉獻的高尚品質。在前兩句的英譯中,許淵沖保留了擬人的修辭手法,用了“know”和“steal”這兩個動詞。這樣一來,就把春雨的活潑與“頑皮”表達得淋漓盡致,也把詩人歡快欣喜的心情表達得恰到好處,準確地傳達了原詩的感情基調。用“steal”一詞來對應“潛”字,描寫了春雨悄無聲息地來臨,靈動活潑,別有一番情趣,讓人更覺春雨的可愛之處。“野徑云俱黑,江船火獨明”通過對幾個細節的細致描寫,生動形象地刻畫出春雨迷蒙、色彩迷離的氛圍。然而,在英譯時,許淵沖并未具體刻畫此句中的幾個意象,而是通過寥寥幾筆,勾勒出一幅淡淡的水墨山水畫,留給讀者更大的想象空間,如此一來,意境反而顯得更加優雅飄逸。最后一句出自詩人的想象,對于“錦官城”的英譯需仔細斟酌。錦官城,即成都。成都舊有大城、少城。少城古為管織錦的官員所住的地方,因稱錦官城。后通稱成都為“錦官城”,簡稱“錦城”。楊憲益和戴乃迭夫婦在他們的譯本中將“錦官城”譯為“the City of Brocade”,并使用尾注說明它是成都的別稱,而許淵沖用“town”來代指“成都”。詩歌英譯本的目標讀者是外國人,他們多數對中國傳統文化的了解不夠深刻。所以,許淵沖的譯本縱然在傳達信息方面不夠盡善盡美,但卻有利于目標讀者更好地把握詩句的意境。他對文本的這種處理方式體現了其對意美的重視,也是對其“三美”論的一次實踐。
許淵沖在翻譯古詩時,既注重傳達原詩的神韻意境,又善于傳達原詩的言外之意。以其對杜牧《秋夕》一詩的譯本為例進行分析:
(2)銀燭秋光冷畫屏,
輕羅小扇撲流螢。
天階夜色涼如水,
臥看牽牛織女星。
The painted screen is chilled in silver candle-light,
She uses silken fan to catch passing fireflies.
The steps seem steeped in water when cold grows the night,
She lies watching heart-broken stars shed tears in the skies.
從字面上看,這首詩描寫了深宮中的深秋景致和自得其樂的宮女,仔細品味,則可以體會到深宮怨女那種被冷落、被遺忘的凄涼苦楚的心情。第一句中的“冷”字營造了清冷的氛圍,宮女被冷落、被遺忘,寂寞無聊,因而用“輕羅小扇”逗弄流螢,以排遣孤寂,可是夜深天涼,只好“臥看牽牛織女星”。牛郎織女雖然隔著銀河,但他們每年終究能見一面,而宮女的寂寞苦楚卻是無邊無際的,她們的日子也沒什么盼頭。很多西方讀者不知“牛郎織女”的典故,如果譯者不能夠巧妙傳達,目標讀者將無法深刻體會宮女的幽怨之情。將原詩與譯文進行比較,我們可以看出,譯本既忠實地傳達了原詩的內容,也傳達了原詩的神韻。宮女深切的哀傷也得到了很好的再現,譯本中最后一句“heart-broken”一詞傳神地刻畫了宮女的內心活動。
三、音美
許淵沖在翻譯中國古詩時注重格律,講求押韻,也很重視句數。唐詩是中國古代文學中最為耀眼的一顆明珠,有著嚴格的韻律、平仄以及字數和句數的要求。許淵沖在翻譯的過程中,既注重傳達詩歌的意境之美,也格外重視盡量使譯文擁有像原詩一樣嚴謹整齊的結構和精致華麗的美感。此外,在翻譯唐詩時,他對一些中國傳統文化所特有的擬聲詞的英譯也有自己的獨到之處。以其對孟浩然的名詩《春曉》的譯本為例進行分析:
(3) 春曉
春眠不覺曉,
處處聞啼鳥。
夜來風雨聲,
花落知多少。
A spring morning
This spring morning in bed I’m lying
Not wake up till I hear birds are crying.
After one night of wind and showers
How many are the fallen flowers.
《春曉》這首詩是基于詩人對春天的描寫和想象,生動傳神地表達了詩人對春天的憐愛珍惜之情。詩的前兩句描寫了這樣一幅情景:春天里詩人沉沉地睡著,天亮了都沒有發覺,直到處處可聞的鳥兒歡快的鳴叫聲將詩人喚醒。從“處處聞啼鳥”這一句,我們可以感受到春天的活力四射,也可以感受到詩人對春天的愛惜與贊美之情。從詩的后兩句我們能夠知道,詩人曾聽到夜晚的風聲、雨聲,并感嘆這春天的風雨聲打落花兒,帶走春光。因此,從這句“花落知多少”我們可以感知到詩人對光陰流逝的那份淡淡的惆悵。從韻律來看,許淵沖的譯本采用了尾韻以再現原詩的“音美”。原詩韻律整齊和諧,第一、二、四句的末尾“曉”“鳥”“少”字押“ao”韻,符合中國古詩對韻律的要求。許淵沖在翻譯時采用了單詞尾韻押韻的方式,也就是“lying”和“crying”押尾韻,“showers”和“flowers”押尾韻,使譯文保持了一定的韻律規則,從而創造性地再現了原詩的韻律。而其他翻譯大家,如丁序周和翁顯良的譯本則沒有傳達和體現原詩的韻律。從音美角度來說,原詩讀起來瑯瑯上口,給人一種強烈的聽覺上的美感。鳥鳴聲、風雨聲以及花落的聲音,讓人沉迷于春天醉人的芬芳之中,詩人雖然因為光陰的流逝而感到了淡淡的惆悵,但是他的心情基調還是以歡快為主的。在英譯時,對這種微妙情緒的把握和傳達是非常困難的。許淵沖對這首詩的英譯并未直接表露詩人這種微妙復雜的情緒,而是描繪了春天某個早晨的景色,為讀者展開了一幅春意盎然的畫面,從而留給讀者更大的想象和創造的空間,讓讀者更加自由地去感知原詩所表達的微妙情感,如此更能引起讀者的共鳴。比較而言,丁序周和翁顯良的譯本則分別使用了“broken”和“poor”等詞,傳達了原詩的惋惜之情,但是惆悵的感情色彩渲染得過分強烈,從而使歡快的情緒顯得相對不足,這與原詩的感情基調不太相符,也會使讀者對原詩的理解產生偏差。
在中國古詩翻譯這一領域,許淵沖在音韻方面做得很出色。他所翻譯的詩中,押韻的句子比比皆是。以其對李商隱的名詩《錦瑟》的譯本為例進行分析:
(4) 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
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
只是當時已惘然。
The Sad Zither
Why should the sad zither have fifty strings?
Each string, each strain evokes but vanis-hed springs.
Dim morning dream to be a butterfly;
Amorous heart poured out in cuckoo’s cry.
In moonlit pearls see tears in mermaid’s eyes;
With sunburned mirth let blue jade vaporize.
Such feeling cannot be recalled again;
It seemed long lost even when it was felt then.
《錦瑟》每句七字,譯本每句十個音節;原詩韻腳為aabacada,即第一、二、四、六、八句的“弦、年、鵑、煙、然”押“an”韻,譯本韻腳為aabbccdd,采用的是尾韻的方式,也就是“strings”和“springs”押韻,“butterfly”和“cry”押韻,“eyes”和
“vaporize”押韻,“again”和“then”押韻。這樣做,既給人一種節奏感,又可以產生視覺和聽覺上的美感,達到了“音美”的效果。這首詩的譯本很好地再現了原詩的音美和形美,原詩的意象在譯本中也得到了保留,增加了譯本的意境美,融意美、音美和形美三美于一體。
四、形美
從重現詩歌的“形美”這個角度來看,許淵沖也有自己的獨到之處。詩句長短錯落,對仗的使用,詞語的重復使用,在他的譯本中都體現了出來。以他對王維的詩《鳥鳴澗》的譯本為例進行分析:
(5)鳥鳴澗
人閑桂花落,
夜靜春山空。
月出驚山鳥,
時鳴春澗中。
The Dale of Singing Birds
I hear osmanthus blooms tall unenjoyed;
The rising moon arouses birds to sing;
When night comes, hill dissolves into the void.
Their fitful twitters fill the dale with spring.
再看一下翁顯良的譯本以作對照:
Free and at peace. Let the sweet osmanthus shed its bloom. Night falls and the very mountains dissolve into the void. When the moon rises and the birds are roused, their desultory chirping only accents the deep hush of the dales.
《鳥鳴澗》是一首五言絕句,是山水田園詩人王維的代表作之一。世人評說王維的詩,最常用的一句莫過于“詩中有畫,畫中有詩”,這也是王維詩作的典型特點。《鳥鳴澗》這首詩的精妙之處在于動與靜對比之下襯托出的詩情畫意,為讀者展現了一幅清幽絕俗的畫卷。比較許淵沖和翁顯良兩位翻譯大家的譯本,我們不難發現兩位譯家的翻譯風格截然不同,所采用的翻譯策略也不盡相同。許淵沖保留了原詩的結構,譯文同原詩一樣,都是四句,他還盡量保持韻律的整齊和諧,采用了單詞尾韻押韻的方式,“unenjoyed”和“void”押韻,“sing”和“spring”押韻,使得譯文音韻優美和諧,讀起來瑯瑯上口,極富美感。而翁顯良的譯本則選擇了散文的形式,沒有保留原詩的結構。很顯然,與形式相比,翁顯良更加注重傳達原詩的意義和感情色彩。翁顯良的譯本有利也有弊,其利在于能使目標讀者更容易地把握和理解原詩,其弊在于破壞了原詩的結構美和音韻美。相比而言,許淵沖則把原詩的意美和形美近乎完美地再現到譯文中,能夠最大程度地向西方讀者展現中國古詩的全貌,從而引起目標讀者的共鳴。
杜甫是唐詩七言律詩的集大成者,他在結構、韻律、對仗以及用字的斟酌上可以說是登峰造極。其名詩《登高》通篇對仗,有“古今七律第一”之譽,要把原詩工整的對仗傳達到譯本中是極其困難的。
(6) 登高
風急天高猿嘯哀,
渚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
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里悲秋常作客,
百年多病獨登臺。
艱難苦恨繁霜鬢,
潦倒新停濁酒杯。
Climbing the Height
The wind so swift, the sky so steep, sad gibbons cry;
Water so clear and sand so white, backward birds fly.
The boundless forest sheds its leaves shower by shower;
The endless River rolls its waves hour after hour.
Far from home in autumn, I’m grieved to see my plight;
After my long illness, I climb along this height.
Living in hard times, at my frosted hair I pine;
Pressed by poverty, I give up my cup of wine.
七律全詩可以分為首聯(一、二句)、頷聯(三、四句)、頸聯(五、六句)、尾聯(七、八句),每聯兩句字字相對,詞性相同,平仄相對。在許淵沖的譯本中,巧妙地運用了對仗,使原詩的“形美”得以再現。譯本韻腳為aabbccdd,采用了尾韻的方式,體現了“音美”。“形美”和“音美”的實現,使得譯作巧妙而忠實地傳達了原詩的“意美”。
五、結語
在對許淵沖的“三美”論及其翻譯實踐從意美、音美、形美三個方面作了簡單介紹之后,我們可以對“三美”論中“意、音、形”的關系作簡要的總結:“意美”指傳達原詩的神韻、意境;“音美”指譯文音韻和諧,輕重音相間;“形美”指譯文結構工整如原詩。“意美”最重要,是根本,是目的;而“音美”和“形美”為實現“意美”服務,是前提,是手段。
總體來說,許淵沖的“三美”論對詩歌翻譯,尤其是對中國古代詩歌的翻譯實踐活動有著極大的指導作用,他翻譯的唐詩當之無愧地為譯文中的精品。許淵沖從美學的角度理解并闡釋了中國古典詩歌的英譯,充分地發揮譯入語的優勢,使譯作最大程度地展現原作的“意美、音美、形美”,達到了理想的境界。
參考文獻:
[1]王西強.淺議許淵沖古詩英譯“三美”論在翻譯實踐中的得失
[J].陜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2,(11):328~333.
[2]許淵沖.漢英對照唐詩一百五十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1.
[3]許淵沖.漢英對照唐詩三百首[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
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