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析《八月之光》中喬·克里斯默斯的悲劇命運

威廉·福克納是1949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本文以其1932年創作的小說《八月之光》為例，分析導致主人公喬·克里斯默斯悲慘人生的四個主要人物，進而揭示種族主義的傳統觀念及加爾文教義對人的毒害和摧殘。喬的悲慘命運是由其模糊的身份引起的。從喬出生到其生命的結束，他不但不知道誰是自己的親生父母，就連自己的血統是白人還是黑人也沒有弄明白。正如作者在文中所寫，當他人詢問自己的身份時，那個人諷刺說，“你不知道自己是誰，更糟糕的是，這輩子你也無法找到其答案”[1]。這句話成為克里斯默斯悲慘一生的精確概括。不僅喬不知道自己是白人還是黑人，他周圍也沒有一個人能給出答案，正如喬的祖母所說，“只有那個馬戲團的人說他是一個黑人，沒準連他自己對此也一無所知”[1]。對于喬的身份，肖明翰強調：“判斷一個人是白人還是黑人不在于這個人身上是否有哪種人的血統，而在于偏見種族主義的思想對人的影響。”[2]換言之，把“人”變成“非人”不是由人的天生的血統決定，而是由他如何被稱呼所決定的。

一、外祖父達克·漢斯

喬的外祖父漢斯是其悲劇的第一個執行者，他是位極端的種族主義分子和狂熱的清教徒。因為女兒的情人膚色較黑，從而懷疑他身上有黑人血統，在喬還沒出生的時候就將其父親打死。女兒懷上“黑人”的孩子使其感到莫大的恥辱，在女兒臨產時，他持槍守在門外，禁止任何人，包括他妻子去找醫生，并狡辯說這是“執行上帝的旨意”，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因難產而死去。在圣誕節前夜，他偷偷地將喬遺棄在孤兒院的門口，使喬從嬰兒變成了孤兒。從他的思想里，喬是“魔鬼的產物”，他要親眼看著上帝來懲罰這個“黑鬼”。所以他放棄工作專門到孤兒院做看門人，從而可以隨時隨地監視喬的一舉一動，以便這個“魔鬼的產物”永遠得到懲罰。他的這些殘忍的行為都是由于受到種族主義思想及加爾文教義的影響，他說在他和上帝的一次談話中，上帝說“那個雜種……是對我地球的污染和玷污”[3]。他自認為他把毀滅喬的一生作為自己生活的唯一目的，是為了執行上帝的旨意從而為上帝和白人洗清雪恥。在孤兒院，他特意告訴其他白人小孩，喬是個“黑鬼”，使喬被孤立在白人孩子們之外，這使得喬認為他和其他的孩子不同，所以我們說正是漢斯充滿種族偏見的言語及行為將幼年的喬活生生地變成了黑鬼。幼小的喬因此對自己的身份產生了困惑，并承受了由此帶來的歧視和傷害，從而埋下了一生悲劇的種子。后來當杰斐遜鎮準備審判喬時，其祖父漢斯特意從外地趕來，聲嘶力竭地煽動人們對自己的外孫處以私刑。他在種族仇恨的驅使下還自認為是在執行上帝的旨意。所以從漢斯對喬的種種行為可以看出，他的大義滅親是出自他頑固的種族歧視思想及加爾文教義的影響：白人殺黑人是上帝的旨意，而黑人殺白人是違背上帝意志的，應該說漢斯是南方白人種族主義分子的典型代表。

二、養父麥克依琴

喬在孤兒院無意間發現了女營養師與實習醫生偷情，女營養師認為喬在探聽自己的私事，一定是個黑惠子，所以，喬被驅出孤兒院后被其養父麥克依琴收養。麥克依琴收養喬的真正目的不是把喬作為其養子培養愛護，而是在其身上強加其極端的種族主義及加爾文教義，他認為白人和黑人的最大區別是白人是上帝的選民，黑人是罪人。所以養父在喬的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是把罪人改造成上帝的選民，所以從一開始喬就受到了來自其養父的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虐待。當他領養喬時，喬5歲。他對5歲的孩子灌輸的思想是：“為了避免你懶惰和搗亂，你要用你的全部精力和時間去干活，去敬畏上帝。”從麥克依琴的言語中可以看出，他實際上是以上帝的名義在喬的身上實踐其極端的種族主義思想。[4]由于其極端的清教徒戒律及種族主義思想，幼小的喬在養父的家中動不動就會遭到挨罵毒打，而且不能有任何的反抗。他強迫喬背《圣經》時，他的表情看不出一點兒父親對孩子的慈愛，而是一本正經，冷酷無情。小說的作者福克納對麥克依琴的聲音是這樣描述的：“他的聲音就不是人的聲音，那樣的冷漠和無情，到像是書本中寫出的話語，沒有任何的人情味。”[5]當他用皮鞭抽打喬時，像是在執行一種儀式，不摻雜任何父子感情。他的皮條有節奏地、從容地、不帶任何情緒和憤怒地落在喬的身體上。但是當讀者閱讀小說時，從作者對麥克依琴的言語描述中可以看出他的本性并不是冷酷無情、鐵石心腸，是清教主義思想影響他對其養子的一言一行。在這樣的家庭中成長，喬感受不到任何家庭的溫暖與父愛，所以我們說養父對喬叛逆畸形的性格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養父對其日復一日的暴行縈繞在他的心頭，日積月累終于形成了新的陰影，他不清楚自己作為白人家庭的養子究竟是“主”還是“奴”。由于其養父的暴行，一次意外，他失手砸死了養父，為了逃避罪責，他離開養父家開始了自己的流浪。

三、情人喬安娜·伯頓

喬安娜·伯頓是造成喬悲劇的另一個主要人物，但她本身也是一個悲劇性的人物。在喬33歲時流浪到了杰斐遜鎮，遇到了北方白人喬安娜·伯頓，最后成為其情人。喬安娜受其祖父及父親的影響，把一生奉獻給拯救黑人的事業上。她的祖父和父親都是天主教徒，但同時對蓄奴制和奴隸主充滿憎恨。在他們的思想中，他們憎恨白人奴隸主，但并不表示他們同情黑人，相反在他們的內心深處也憎恨黑人。因為受加爾文教義的影響，他們堅信黑人的存在是上帝為白人發出的一個永久的詛咒;黑人之所以“低賤”，是因為他們“承受不了上帝的重量”，而黑色的皮膚是“因為人性固有的罪惡沾染了他們的血和肉”[6]。所以父親帶年幼的喬安娜到爺爺的墳墓并告誡她：“你爺爺躺在這兒，不是白人殺害了他們，而是上帝加在一個種族頭上的詛咒……這種詛咒將會降臨到每個白人孩子身上，如果想要擺脫這個詛咒，作為白人我們必須拯救黑人，但是在這個過程中，黑人永遠不能超過白人。因為黑人和白人永遠不能平等。”[7]由于喬安娜的思想受到父輩種族主義的影響，她按照父輩的意愿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了黑人的提升事業。所以正如前文所說，喬安娜本身也是種族主義的受害者。由于受父輩思想的影響，她的“拯救”行為不是建立在與黑人精神平等的基礎上，而是主觀的、居高臨下的、恩賜式的。這種“拯救”實際上是一種變相的精神歧視與壓迫。這一點在與喬的關系中可以看出。在與喬的關系中，喬安娜始終保持著一種白人高貴、黑人低賤的種族優越的姿態拯救喬，在她看來，對于黑人喬，她擁有與白人男性一樣的控制權。喬安娜要給喬安排前程，讓他去黑人律師所工作，并命令他跪下祈禱等一系列的行為表明她對喬精神上的控制是那么的赤裸裸，那么的緊迫，那么的不容選擇，而這正是喬最不愿意忍受的最為恐懼的關系， 從而導致喬最終殺死了喬安娜。

四、“納粹分子”珀西·格雷姆

喬因為強迫喬安娜接受其黑人身份被徹底激怒而殺害了喬安娜，這就導致狂熱的種族主義者珀西·格雷姆的激烈追捕。和前面提到的幾個人物一樣，珀西也深受種族主義思想的影響，在他的內心深處，他認為，自己的一生應該奉獻給為保衛白人并為白人的權利而戰斗。所以當喬殺死白人喬安娜時，受種族主義的影響，這個25歲的青年完全喪失了理智和人性， 他帶領著一群暴徒追趕著喬，這個平時懶散、到處流浪的社會混混一下子變得精神抖擻，信心倍增，在追捕喬的過程中，他始終都沖在隊伍的最前面。其目的是為了讓地獄里的白人婦女能過得更安寧一些。他感到自己像“棋盤上的一個小卒子”，被一個“棋手”移動著。他“迅速地、盲目順從地”朝著“棋手”移動的方向前進。[8]在喬未斷氣的時候，珀西·格雷姆在光天化日之下殺害并閹割了喬。這個不能不說是種族仇恨釀成的悲劇。格雷姆則是北方狂熱種族主義者的代表和劊子手。福克納曾說他在《八月之光》里塑造了一個法西斯形象指的就是珀西·格雷姆。

五、結語

本文通過對達克·漢斯、麥克依琴、喬安娜以及格雷姆等人物形象及其行為的描述，分析了喬·克里斯默斯悲慘命運的成因， 同時譴責了種族主義及清教主義對人的毒害和摧殘，揭示了白人高貴、黑人低賤的種族主義觀點制造的各種社會悲劇。只有在人性之光的指引下，人們遠離宗教極端情緒，消除種族歧視，卸下歷史沉重的包袱，形成一個良好的社會環境，融入一個健康的社會，人類才有可能獲得幸福。

[參考文獻]

[1] [美]福克納.八月之光[M].藍仁哲，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

[2] 肖明翰.威廉·福克納研究[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2.

[3] 李茜.福克納小說的空間敘事研究 [D].鄭州：鄭州大學，2013.

[4] 王立新，王鋼.八月之光——宗教多重性與民族身份認同[J].南開學報，2011（01）.

[5] 魏麗.論福克納小說《八月之光》中的種族問題[D].上海：華東師范大學，2009.

[6] Michael Millgate.A Novel：Not an Anecdote：Faulkner’s Light in August[M].in Michael Millgate ed.，New Essays on Light in August，Cambridge：Cambridge UP，1987：31.

[7] 馮溢，王一鐳.批判式的救贖——從《八月之光》主人公克里斯默斯看福克納的種族觀[J].東北大學學報，2008（11）.

[8] 嚴青.論福克納種族立場的模糊性——以《八月之光》《去吧，摩西》和《墳墓的闖入者》為例 [D].南京：南京大學，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