線人

林亮正認真地往自己的腳腕上纏白色毛線，密密麻麻的白絨貼在他的皮膚上。李彬突然把頭伸到林亮面前，嚇了他一跳。

“你干什么呢？”李彬很詫異地問。

林亮嘿嘿一笑：“咱倆是好兄弟，我告訴你，你可別跟別人說啊。這個線不是普通的線，是用來辟邪的。我昨天在路上遇見一個人，說要給我算算命，我以為是個招搖撞騙的家伙，沒想到他還真挺厲害的——他說我最近被惡鬼纏上了——我跟你說過我這幾天半夜12點總是能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在咱寢室來回溜達，你還不信。他給了我這個線辟邪，還沒要我錢，說我跟他有緣。”

林亮把那根線拽下一截遞給李彬，說：“寢室里咱倆關系最好，這個線挺長的，我分你點吧。昨天我把這根線扔在在床邊，就沒有看到那個白影?！?/p>

李彬接過線，也照著林亮的樣子往腳腕上纏：“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你也不是亂說話的人，萬一是真有什么惡鬼呢？”

“走，咱倆喝酒去。郭睿出國后，都看不到張一鳴了，寢室就剩咱倆，哎！”林亮一陣感慨。想當初，他們四個的感情多好啊。只是后來，小美轉到了班里，張一鳴就和郭睿撕破了臉。林亮覺得，小美喜歡郭睿也沒什么，偏偏張一鳴總覺得自己比郭睿強……

林亮正在感慨著，李彬往洗手間去了，林亮知道他又去往頭發上抹發膠了。這個李彬，有事兒沒事兒都要打理自己的頭發，無論到什么時候都忘不了整理自己的形象。只不過他怎么整理，那頭發都不好看。

“??！”李彬尖叫一聲，連滾帶爬地沖出了洗手間。他驚愕地指著洗手間，哆哆嗦嗦地說不出話。林亮很奇怪地走過去看，只見張一鳴穿著一身白色衣服貼著墻壁直直地立著，聳拉著頭，嘴唇蒼白地外翻，眼眶里空洞洞地布滿猙獰的血絲。

林亮也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但很快就冷靜下來，對李彬說：“怕什么，咱有辟邪的線！看來我前幾天看到的那個白影就是張一鳴了，他應該已經死了好幾天了?？墒鞘钦l殺了他，他現在怎么會在這里？”

李彬看著自己腳腕上的線，說：“這事兒不能讓別人知道了，否則肯定會懷疑是咱倆殺了他。咱倆得把張一鳴的尸體燒了！你還能不能找到那個算命的？或許他能告訴我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p>

林亮想了想，說：“要不咱倆去我遇到他的地方守著？說不定能遇見。可是他那天穿著黑衣服，天又黑，我根本沒看清他長什么樣，不過他的聲音很特別，非常嘶啞，一聽就能認出來。”

兩人商量著，在夜正濃的時候偷偷用一個麻袋裝了張一鳴，弄到操場上一把火燒了。燒焦的尸體味道像是不知存了多久的垃圾，惡臭難當。他倆稍微安心了些，把火滅了后就回到了寢室。

郭 睿

林亮和李彬守在那天遇見算命人的地方，卻沒有等到那個身影。正當他們心灰意冷的時候，林亮接到了一個電話，是小美打來的。

“我有事情要跟你說，關于張一鳴?！?/p>

林亮和李彬充滿懷疑地走到了和小美約定的地點。小美示意他倆坐下，然后開始講她所知道的一切。

三天前，張一鳴拿著一束玫瑰找到小美，說自己一直很喜歡她?？墒切∶缹λ緵]有什么感覺，就毫不猶豫地拒絕了。雖然張一鳴挺優秀的，但是小美覺得自己還是喜歡出國了的郭睿多一些。

兩天前，張一鳴又去找小美，還是拿著玫瑰，說的話卻令小美心驚膽戰。

“我告訴你，其實郭睿死了，哈哈！他們都以為他出國了，其實他就死在了咱們學校！郭睿什么都跟我爭，現在他死了，你跟我在一起吧！”

小美永遠都忘不了張一鳴說那些話時的眼神，充滿了瘋狂和陰森。她心里害怕極了，躲在宿舍里不敢出門。經過一番思想斗爭后，才鼓起勇氣給林亮打電話。

林亮和李彬聽完小美的話，越發覺得不可思議：郭睿死了？

一陣沉默后，林亮抬頭看著小美，說：“張一鳴也死了?！?/p>

是誰殺了郭睿，又是誰殺了張一鳴？

林亮覺得自己的頭都快要爆掉了。但是他很快就想明白了，事情應該是這樣的：

郭睿追到了小美，張一鳴懷恨在心殺了郭睿；郭睿死不瞑目，變成惡鬼又殺了張一鳴。

想到這里，他出了一身冷汗。因為他突然想起來，昨天晚上自己和李彬把張一鳴的尸身燒掉了，以張一鳴睚眥必報的個性，只怕自己……

林亮跟李彬對視一眼，心中想：“郭睿啊，不是我害的你，你可不要來找我??！張一鳴啊，我們也素來無冤無仇，我只是不想引火上身才燒了你的尸身，我真不是故意的！”

他們心里好像打鼓一樣，生怕什么時候張一鳴和郭睿就出現在他們面前，伸長了舌頭來索他們的命。那根什么辟邪線，也不過是心理作用而已，難道還真能擋得住惡鬼？

林亮和李彬都覺得問心無愧，可是鬼要是來找他們，哪里會跟他們講大道理??？他們覺得，還是每天都守在那里找那個算命人比較好，說不定他能對付鬼。

“對，一定是這樣的?！绷至列南?，既然那人都說了自己和他有緣，就一定會再幫他的！

他們又回到當時遇見算命人的地方，可是仍舊沒有遇見那個人。

李 彬

林亮跟李彬垂頭喪氣地回了寢室，李彬接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電話。

“郭睿！你，你……”李彬驚駭極了，郭睿不是死了嗎？怎么還能打電話給他？

“李彬啊，哎，出了國才知道，還是國內好啊！我一出來就想你們了，你們也真是的，都不知道給我打個電話，雖然說國際長途有點貴……”

電話那邊，郭睿滔滔不絕；電話這邊，李彬卻驚呆了。

郭睿沒死，那么張一鳴對小美說的是假的嗎？那張一鳴到底是誰殺的？

林亮和李彬把門窗關得緊緊的，各自縮在了床上，眼睛卻都不敢閉上……這一夜，風平浪靜，什么都沒有發生。

他們又去找小美了，告訴她郭睿沒死的消息。小美的眼睛里滿是驚喜，急忙掏出電話打給郭睿，嘴里還喃喃道：“我早該想到給他打個電話的……”

小美出去打了個電話，回來的時候滿臉笑容。可是林亮和李彬就沒有那么開心了，他們始終想不明白，究竟是誰殺了張一鳴？既然郭睿沒死，張一鳴又為什么會說郭睿死了？

他們心里惴惴不安，實在不知道怎么辦才好。他倆原來還可以和小美商量一下，可是小美知道了郭睿沒死之后，根本不在乎張一鳴是死是活。

日子安寧得厲害，尤其是晚上。

林亮和李彬強迫自己閉上眼睛，他們的腦子里卻亂得好像一團毛線。林亮打了一個哆嗦，突然想到張一鳴已經死了好幾天了，難道小美看到的張一鳴是鬼，不是人？

李彬平躺在床上，回想起這幾天發生的一切，身體僵直僵直的，出了一身冷汗。他努力想閉上眼睛，可是眼睛里全是白色。他仿佛看到一個白影朝他撲來，那個白影的眼眶空空的，滿是血絲。青的紅的血絲密密麻麻地爬著，好像一條又一條的蟲子，軟軟的身體，慢慢地移動。他的嗓子里好像塞了毛線一樣，什么聲音也發不出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身上的血色一點點消失，溫度一點點下降；只能看著他血管里變得空空如也，就像剛被用完的飲料吸管一樣，只有血管壁上殘留著一點點液體……

李彬站起來，在寢室里繞了幾圈，進了衛生間。他照了照鏡子，轉了轉頭，緊緊地貼在了墻上。

夜有多安靜？林亮甚至能聽見自己“砰砰”的心跳聲。“砰砰”，“砰砰”，只有他一個人的心跳聲……

模糊的真相

林亮迷迷糊糊地走進衛生間，看到李彬貼在墻上，問：“李彬，你干嗎呢？”李彬的頭突然伸到了林亮面前，面色蒼白，青色的血管爬滿了臉。

林亮又驚又怕，想要往外跑，李彬卻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居然想要害死我！”李彬看著面前的林亮，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

“不是我，不是我，我不知道！”林亮邊喊邊撕扯纏在脖子上的線，“咱倆的關系最好了，我怎么會想要害死你？”

李彬一愣，說：“我是被張一鳴害死的！他說你跟他是同謀！”

林亮十分著急：“他是騙你的，騙你的……”

李彬把線收了回來，眼眶里的血一滴一滴地掉落，他想明白了。

他想起林亮一向對自己很好。

李彬哀嘆一聲，嘀嘀咕咕地跟林亮說了好久。他看著林亮的面色漸漸平靜，飄飄蕩蕩地走了，只留下一個空空的尸體，直直地立著。

這一次林亮直接在衛生間里燒了尸體：先燒一只腳，再把火滅了，再接著燒，一點一點燒……

李彬對他說的話讓他心里直打鼓，事情真像李彬說的那樣嗎？

李彬說，是張一鳴害死他的，并且還騙他，說是林亮跟張一鳴合伙要害死自己。

難道張一鳴知道李彬也喜歡小美，所以才想要殺了他？可是直接殺了他不是更簡單嗎？為什么要繞這么大的彎？

林亮現在不那么害怕了，因為跟自己關系最好的李彬死了。李彬不可能害他，反而會保護他。林亮越想越安心。

林亮覺得，自己還是先去告訴小美李彬也死了的事情吧。

當林亮把整件事情告訴小美時，她美麗的笑容瞬間消失了。

“也就是說，張一鳴一直在我們身邊？他會不會也想殺掉我？不，不會的，他不是很喜歡我嗎，他不會這樣對我的！”小美又驚又懼，“嗚嗚”地哭了起來。

“是呀，他不會來找你的。就算找，也是先找我，你不用害怕?！绷至涟参康馈ｋm然他這樣安慰著別人，可是心里卻暗暗想：“他們都死光了，郭睿也出國了，回去之后一定要把白線摘下來，免得落得跟李彬一樣的下場?！?/p>

什么“辟邪線”，都是騙人的！

林 亮

林亮回到了寢室，空蕩蕩的寢室里只剩下他自己。他用力地拽自己腳腕上的線，卻發現那線居然長在腳腕上了，毛茸茸的線連在皮膚上，白色的絨毛跟汗毛糾纏到一起……林亮兩眼瞪得滾圓，咬了咬牙，找出一把水果刀，開始割線割皮膚。刀鋒又亮又涼，割斷了線割下了皮膚。線下是皮膚，皮膚下是線，割了一層，還有一層，線上染了血，血里泡著線……林亮扔下刀子看著自己的腳腕，滿眼都是不可置信。怎么會這樣？

“你以為你做的事情我們都不知道嗎？害死我們的就是你那根白線！”張一鳴瞪著空洞洞的眼眶出現在林亮面前，鮮血不停地滴落到林亮的身上。

“你早就嫉妒郭睿了，因為小美喜歡郭睿，可是明明你和小美認識的時間更長一些。你挑撥郭睿和我的關系，讓我把那根線給了郭睿。我一直以為你是為了我好，我死了是自找的，所以我把那根線還給了你。直到李彬也死了，他居然說是我害死了他，我才慢慢明白過來。你跟李彬說你剛剛得到這種線，其實你早就得到了。最開始你是想用這線殺了郭睿，后來我跟你說我要追求小美，你又用這個線殺了我，后來的李彬也是，只要對你說過對小美的好感，就會被你殺掉！”

“不，不是我殺的，是你們自己殺了自己！要不是你們心中有惡念，又怎么會死？不是我！”林亮叫喊著。

“有惡念，誰有惡念？有惡念的人是你，最該死的是你！”李彬從他身后飄了出來，惡狠狠地喊道。

林亮非常氣憤，這不是他的錯！是他們都該死，都該死！小美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那根線是一個神秘的算命人給他的，只要拴上了那根線，哪怕有一點不該有的心思，也會被惡念纏死。張一鳴的惡念是想要利用線殺了郭睿，李彬的惡念是什么他卻不知道。為了讓他們相信他，他自己也拴上了這根線，拴上之后一直提醒自己心中不要有別的心思，要平靜。直到他知道了郭睿沒有死，心中的恨意止不住地出現。可是他還是活著，他以為是白線對他網開一面，可是……

張一鳴和李彬頭上的白線纏住了林亮，他們面目猙獰，只想讓面前這個人立刻死掉……林亮的眼睛翻了起來，眼球上一點黑色也沒有，像是滾圓滾圓的魚眼，死不瞑目。

線 人

李彬笑著轉過頭，把張一鳴和林亮身上的白線解下，放在了自己的頭上。張一鳴和林亮的臉扭曲得簡直像是五官倒了過來。他們痛苦又驚愕地看著李彬，本來就透明的身影一點點地消失了……

李彬得意極了。什么辟邪線，虧林亮想得出來，這只不過是他的一根頭發而已。每天半夜12點在寢室里溜達的是他，裝作算命人把線給了林亮的也是他——他早就看寢室里其他三個人不順眼了，因為他們總說他的頭發不好看。他的頭發會不好看嗎？那么就讓他們死得也不好看吧！更重要的是，像小美那么可愛的女生，他們這些普通人怎么配得上！于是他從自己頭上拽下一根頭發，又洗去了黑色送給林亮。他只是把所謂的“辟邪線”能殺死人的作用告訴了林亮而已，林亮就把它當成了索命線。

他當然能直接殺掉他們，可是那樣就會引起別人懷疑。不過，他實在想不明白，郭睿怎么會沒死？

郭睿當然不會死了，因為小美不會讓他死的。

門“咯吱”一聲響，小美推門走了進來。她輕巧地一伸手就扯下了李彬頭上的白線，李彬睜大了眼，身上的皮膚像是蛇蛻皮一樣一點點脫落，露出白線堆成的腿，白線堆成的身子，白線堆成的臉。李彬整個人都成了一個“線人”，然后軟軟地落到了地上。

小美拾起地上的一堆毛線，笑道：“不錯，線還是這么好看?！?/p>

小美拿出手機，撥通那個熟悉的號碼：“郭睿，我今天開始就可以給你織毛衣了，嗯，白色的?！?/p>

這群人，真傻。

郭睿說寢室里的這幾個人太煩了，總想著跟他爭自己。自己一聽就生氣了，他們居然這樣讓郭睿心煩……小美笑笑，她是個非常善良的姑娘，她只不過是在李彬面前多說了幾句而已。

“李彬，你的頭發這么好看，他們為什么總說不好看啊。嗯，他們真該死呢，居然這么說你?！毙∶赖穆曇籼鹛鸬?，好聽極了。

她早就看出了李彬是“線人”，只不過，“線人”除了殺人之外，還是織成毛衣最好了。

這幾個人，先是李彬覺得自己很聰明，想要害死其他三個人，就拽了根頭發，也就是那根白線，給了林亮，想要借林亮的手殺死寢室其他的人。

然后是林亮覺得自己很聰明，把線給了張一鳴，想要害死他，并且借他的手害死郭睿。林亮又想害死李彬，所以又把線給了李彬。

瞧，人心難測，只要給他們一點點理由，他們就會覺得是別人該死。所以他們都死有余辜，尤其是這個李彬。

這件毛衣，一定好看極了，純白的，一點血色也不沾。

（摘自《新銳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