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過去了,那只大紅公雞仍在我夢中啼鳴,帶我夢游回到闊別的家鄉:熟悉的農家小院,院里的紅棗樹,墻角的雞舍豬圈,喵喵叫的花貓,汪汪叫的黑狗。還有我最為心愛的那只大紅公雞,它紅紅的雞冠高高聳立,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紫紅色的羽毛閃閃發光,藍色的雙翅寒氣逼人,雙腳像雄鷹的鐵爪,嘴巴像帶孔的鋼錐,站立在雞群中威風凜凜,有如帶領三軍的大將軍。
就是這大將軍每天早晨喚醒我們兄弟倆去上學,放學了,我們就帶著大將軍走村串巷,斗敗全村敢來挑戰的公雞,給少年平添無窮的樂趣。可好景不長,記得是四年級的寒假,元宵節后就要開學,為了我們兄弟倆的書費,母親只好三塊五角錢把那只大紅公雞賣給了村西頭電廠里姓納的那位阿姨。無論怎么細算還是湊不齊兄弟倆的學費。母親深深后悔賣低了價。于是有了我們兄弟倆要回公雞到狗街去賣的任務。
一路上我為難極了,這怎么向納阿姨開口呢?做人怎么能這樣不厚道呢?倒是弟弟一路歡歌一路跳躍著朝那電廠的鋼筋大門奔去。那只大紅公雞看到弟弟直接飛奔過來,跳入弟弟的懷中。我低著頭把在手心里捏得出汗的三塊五角錢塞在納阿姨手中,調頭就跑。沒等納阿姨反應過來,我們就消失在茫茫的山路之中,仍是一路歡歌一路跳躍。
狗街在一棵老槐樹下趕集,多為交易竹籃一類農具。我在一個賣旱煙的老頭旁蹲下,期盼每個路人都是能出高價的顧客。弟弟可是閑不住的,東跑跑西看看,常常在一個白漆木箱旁停下。我知道那里面是冰棒,三分錢一支的是白水的,五分錢一支的加了糯米或酸杏。弟弟常向我這邊看,我不敢抬頭,心想著,哪天大哥有了錢,買最貴最好的讓你吃個夠。
天將午,饑腸響如鼓,母親給我們燒的那黃黃的飯團早被我們在山路上消耗得一干二凈。街西頭朱鴻章家的羊湯鍋一定是開鍋了,微風過處,送來別有的清香,兄弟倆努力地把口水咽回去。這時趕集的人開始稀疏起來,仿佛就要散去,雖然也有開價的顧客,也有開到三塊九角的,可離我們學費還差一點點,只好仍是期待。此時倒有些后悔起來了,那只大紅公雞和我們兄弟靜靜地蹲在街邊。也許是饑餓,也許是后悔,也是緊張,仿佛整個集上的空氣都凝固了。
終于有人開價三塊七角錢了,沒有還價,很快出手,不舍也與那大將軍告別。站在散了的空空的集上,看著茫茫三十里山路,兄弟倆不再跳躍了。看著弟弟那期盼的眼神,不得不拿出壹角貳分買了一碗狗街餌快。站在街邊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向著那山路盡頭的家趕去。
紅塵滾滾,人生碌碌,轉眼弟弟與我都人到中年。由于人生的艱辛并沒有能力給弟弟多少關照,當年在狗街集上發的誓越發讓我內疚起來。終于有一個機會兄弟倆同逛超市。在豪華的大冰柜前,我問服務生最貴的冰棒,十六元一支,我遞過一支給弟弟。他自然是疑惑地看著我,吃后,說也沒有什么味道。此后的一次聚會中我說起那只大紅公雞,弟弟顯然沒有什么記憶了。是呀,那時弟弟畢竟太小,我心有些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