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新家了,居住化湖,上風上水。懷著喜悅的心情回家,心想母親一定坐在沙發的一頭摘菜、剝豆。推開門,空空的沙發,這才想起母親已經走了,走了很久很久、很遠很遠了。禁不住心一酸,淚水又一次流了下來,多少次了就是這樣恍惚地想起母親。
從記得母親起,母親是一頭長長的黑發,如瀑的黑發。那時每當午飯過后,母親總是一邊喂著那一窩小豬,一邊梳理她那頭如瀑的秀發。我也總在這個時候歡快于母親左右,母親也總是感嘆地說:“什么時候才能長大。”不知是說正在吃食的那窩小豬,還是說我們兄弟姐妹。那時我也總想,哪一天我能有了錢,一定要送母親最漂亮的發夾。
現在想來,那時怎么一個窮字了得。為了維持生計,趕街的日子,母親常去賣個雞呀蛋呀的。傍晚我們兄弟姐妹五人總在村頭盼望著母親的歸來。若是趕貓街,我們就站在村東頭水塘邊的籬笆前,夕陽下兄弟姐妹們的身影落在那籬笆上像那五線譜上的音符。當母親的身影在多依樹梁子出現時,我們就在籬笆前歡呼雀躍,演奏那貧窮并幸福著的樂章。若是趕狗街,我們就在那壩外頭的那棵苦梀子樹下站成一道迎接母親的風景。這樣的夜晚,姐姐很可能就有一根漂亮的扎頭繩,而我因有了那一支鉛筆或是那一顆棒棒糖,那一夜的夢也特別的芬芳。
聽說我是不足月的,也就是還沒到時間我就匆匆忙忙來到了這個世界,所以從小就是那樣的多病。母親總是提心吊膽,擔心我是養不大的,平日里總過多寵著我。就這樣,在母親的擔心里我讀完小學到山外讀了中學,讀完中學又到大城市里讀了大學。記得那年洛杉磯奧運會,剛好是假期,在那家鄉的山溝里,一點消息也聽不到,由于關心著中國健兒的情況,竟有那么一點茶飯不思的感覺。母親知道后,硬著頭皮把村里唯一的那臺收音機借來了,直到我聽完整個奧運會。母親也常幸福地對人說那一句“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
讀書,工作。和母親在一起的時候越來越少了,一些時候甚至以工作繁忙為借口把母親給忘了。只到那年女兒然然出生,母親來帶然然,才又和母親生活在一起。才突然發覺母親已經老了。那如瀑般的長發也變成了短發,當年的婆婆娑娑,此時也是青少黃多了。曾經要送母親漂亮發夾的心愿也被我忘了。也許是不習慣城里生活,母親總是很少言語,一心呵護著孫女然然的上學回家。我也整天忙于工作,很少和母親說上幾句話。母親也許沒有想到,最讓她提心吊膽怕養不大的我,卻是兄弟姐妹中長得最牛高馬大的一個。現在喜歡在籃球場上運動運動,人稱大鯊魚奧尼爾是也。母親不知道科比,也不認識姚明,在我看NBA的時候卻專注地坐在我身邊,一臉的幸福。我知道她不是在欣賞籃球,而是不再擔心身邊的這個兒子養不大了。
然然也慢慢長大了,上學不需要接送了。母親更是閑得慌,便悄悄地在廠子的一角養大了一頭年豬。盡管年豬殺了,那些三朋友四弟兄也稱贊自家養的豬就是香,但我還是嚴肅地批評了母親一回。“這不比村里,在公家的廠子里養豬,還用電飯煲煮豬食。”此后母親更加少言語了,只有老家來人的時候才和鄉親們說說張家的田地,李家的雞豬。
我工作的公司改制了,一時間我成了下崗職工。那些日子我消沉極了,前途一片迷茫。好在每天回家都能逢到母親總是坐在沙發的一頭剝豆,摘菜。靜靜的還有那一份家的幸福。那晚和母親說起工作說起下崗。母親卻說:“沒什么,只要肯做牛,不怕沒田耕。”就在那時我的心被深深地震動了一下,和著電視里劉歡那《從頭再來》的歌聲。淚盡情地流淌著,在母親身邊猶如一位大男孩。
正當我的工作重新開始的時候,母親病了。盡管我們兄弟姐妹盡力奔波于各大醫院間,母親的病還是一天天嚴重起來,終于還是安靜地閉上了眼,撒下我們而去。送母親上山的那天,按儀式我需在母親遺體面前喊三聲媽,可是跪在母親遺體面前哽咽著硬是喊不出一聲媽。淚水一如老家房前的雨水嘩啦啦盡情地流。到了那山岡上,離下葬的時辰還有些早,也許那些天太累了,我就在母親的身邊枕著一棵小樹休息。多想在夢里母親再寵我一回,再吩咐我點什么。可是母親沒有到夢中來。醒來我深深的失落,母親是真正離開我們了。
去年的清明,兄弟姐妹們商量著為母親修墳。開始都想氣派地為母親安一座碑,可遍訪石匠終不能如愿。我也想為母親撰寫碑文,可挖空心思也是感覺寫得不如意。才想,母親一生普普通通,對人總是輕言細語。想必也不稀罕這所謂的排場。所以,最終是修了一座普普通通的墳,也是普普通通的碑文。多少個夜深人靜的夜晚,我多么希望母親來到我的夢里,告訴我她在天堂里的位置,好讓我的思念有個方向。可醒來仍然是那無邊的空茫茫的思念。她坐在沙發一頭剝豆、摘菜的情景如一道法力無邊的符咒,牢牢地鎖住我記憶的退路。此生此世只好這樣恍惚地想起,永遠懷念著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