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正經學業(yè)是統(tǒng)計,中國人民大學計劃統(tǒng)計系統(tǒng)計專業(yè),那時最有名的老師是戴世光。前些天在謝泳所著《從lt;觀察gt;的言論看四十年代大學教授的精神狀態(tài)》,看到吾師的另一面:西南聯大各黨各派,兼收并蓄,“在經濟問題方面批評政府的有伍啟元、楊西孟、戴世光”。
此時提到戴世光,是想說明,雖然統(tǒng)計學確實擔得起“科研”的名聲,其內涵主要是數學,但這個更偏向理科的學科確又離不開政治,離不開政府,要不戴老先生干嘛閑著和國民黨過不去呢。
我們上學時,師兄師姐們意氣風發(fā),到國家機關把新中國30多年的經濟資料翻出來,那時沒有電子資料,都是些發(fā)黃的紙冊,做投入產出平衡模型——縱向,投入,電力、煤炭、化肥等;橫向,產出,糧食、布匹、自行車。雖然用的是黑紙帶打孔的計算機,但師兄師姐很自豪:未來中國經濟盡在掌握中。
涂子沛在中國政府部門做過近10年的數據統(tǒng)計工作,后來他到美國求學,頭一回上統(tǒng)計課時也被自豪了一把,大胡子的印度裔教授一本正經地對學生們說:“我們信靠上帝。除了上帝,任何人都必須用數據來說話。”
可惜我沒能像涂子沛那樣把統(tǒng)計進行到底,要不今日也會像涂子沛那么偉大。打掉我對統(tǒng)計的敬仰的是:畢業(yè)后上班第一天,辦公室的老大姐笑瞇瞇地說,你帶瓶子了嗎?今天單位分菜籽油,要不我借你一個?老大姐一下子把我從寶塔尖打到油鹽堆兒里了。
后來我發(fā)現,中國經濟狀況和數目字關系不大,尤其是股市,企業(yè)業(yè)績的好壞,不如哪位爺打個噴嚏。師兄師姐掌握個啥呀?
但也不必太沮喪,技術蕩平世界。涂子沛寫下《大數據》和《數據之巔》,他告訴我們:美國人用了幾十年才建立了全民信用制度,今天在中國,因為掌握了客戶的交易流水數據,阿里巴巴在幾分鐘里就可以確定對方的信用,決定是否發(fā)放貸款。
數據開放,最重要的還得靠政府推動。2009年1月17日,美國新任總統(tǒng)奧巴馬簽署了他的首份總統(tǒng)備忘案《透明和開放的政府》。120天后,Data.gov網站正式上線發(fā)布。美國今日的局面,并非天然鑄成。古今政府都把自己當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公開自己的信息,那不是基于良知和法理,而是被逼無奈。
1789年美國國會就制定了《管家法》,規(guī)定行政機關必須在統(tǒng)一的出版物上公開政務信息,但對于公開的內容,行政長官有自由裁定權,看爺的心情。1951年,在當時冷戰(zhàn)背景下,美國首次把軍事機構的保密制度引入普通的行政部門,一時間保密的繩扣越勒越緊。
一個叫約翰·摩斯的新任國會議員走進了華盛頓政壇,這個生瓜蛋子交了個《信息自由法》提案。但直到1964年,摩斯的提案才進入辯論程序。最終在1966年7月4日,由于參眾兩院對這個法案的支持率都高于三分之二,約翰遜無法動用總統(tǒng)否決權,只好簽字服輸。無奈啊。法律是通過了,但官爺們并不舒服,各種消極抵抗是免不了的。
在1966年表決《信息自由法》時,福特是一名議員,且投了贊成票,但到1972年面對《信息自由法修正案》時,他已當了總統(tǒng),這回該他拉抽屜了,明確反對,拒絕簽字。但國會再次以三分之二以上多數票否決了福特,終于成功。
期望福特自我革命,那是天真。
政府公開漸成風氣。2011年9月20日,政府聯盟在紐約成立。值得一提的是肯尼亞,2010年8月肯尼亞通過了新憲法,其中第35條規(guī)定:“每一個公民都有權獲得政府擁有的信息……每一個公民都有權修改、刪除(政府保存的)不真實、有誤導傾向的錯誤信息。”
有時候,上層建筑與經濟基礎并不總是搭調,不能說窮國就不講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