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們正在進入一個人類歷史的新時代,需要理解并把世界看作共同的村莊。而我們的藝術要在國際藝壇登堂入室,需要尋找一種能為東西方不同文化背景的觀眾都能接納的藝術語言,也需要借助資本的力量了解今日藝術與現實的關聯,更需要在文化求異共存中彼此眺望。
平行展之外
上世紀80年代,中國當代藝術對整個世界沒有任何經驗認知,急切地尋找血緣的關系,開始走進國際尋求西方的認同。經過威尼斯和卡塞爾近20年的洗禮,逐漸被西方藝術機構和藝術市場所接受。中國當代藝術開始越來越多的在國際亮相,被收藏研究。隨著這種趨勢的增加,不再被西方另類看待,在國際藝壇上成了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中國當代藝術成了國際藝術界積極活躍的一份子,參與的方式越來越多元,在深入程度和影響力上并不輸與英美。中國在巴塞爾、威尼斯雙年展的表現更是成了響亮的品牌。參與展覽畫家成倍增加,展覽遍地開花。
“外展內銷”所獲得的聲譽逐步走向高潮,但整個過程,仿佛又處于失控狀態。有人批評,這種失控讓我們在面對問題時缺乏一種根本支撐。有些人通過國際鍍金,換取聲名資本的背后,卻喪失了對藝術的信念和執著的追求。藝術本身需要作為商品屬性進入市場,就不得不按市場規律運行。但是過度地宣揚,公開的炒作以及暗箱操縱等,都為人們鼓吹藝術市場泡沫留下了不少詬病。
如何迎接 “畫布死亡”?
對于中國當代藝術來說,處在劇烈變革之中的中國社會現實為藝術家提供了極為豐富的創作資源,在藝術的風格形式上,中國藝術家業已擺脫對外來藝術的依賴,更為自覺地朝向自己的個性探索。按照人家的價值取向一味尾隨摸仿,按人家的規定“定單生產”、“貼牌制造”歷來被人貶低。
而當下,在國際化的旗號下,繪畫、雕塑已被裝置、行為、文案等“概念藝術”邊緣化了,甚至有人預言:“繪畫已走向消亡!” 甚至在法國,在歐洲也存在同樣的危機。有人直呼,觀眾很久沒有看到仍在堅守著藝術本體、堅守著藝術家獨立文化人格的作品。
從1850年起,繪畫變成有最多樣形式的實驗。隨著照相的發明,繪畫尋找著除現實主義之外的其它方式來展現世界,表達思想。藝術開始自治,嘗試各種方法致力于超越自身極限,通過改變輪廓、超越輪廓甚至消失、超越技藝、材料以及媒介,直至它宣布繪畫死亡作為終極形式。隨后的20世紀,是一個充滿革命和藝術冒險的世紀,尤其是20世紀下半葉常被稱為可怕的時期,“繪畫死亡”盛行。但面對眾多逆境,繪畫仍然以其貼切和必要性,被作為一個畫布中富于詩意的探索工具而留存下來。
在中國當代藝術的探索下,今天,它仍是一個表達人類思想和情感的媒介, 重新豐富而充滿活力。
資金,藝術意志的二次選擇
藝術出國,會不可避免地遭遇藝術市場的各種角色以相關元素:藝術、參觀者、藝術家、策展人和藝術機構,雙方國家文化政策、城市標簽、旅游等等。但更離不開資金的支持。然而規模化的國際合作性的展覽定會產生巨大的支出,有更多的學者和民眾開始反思:此類大規模的展覽是不是只是一種“官方娛樂”。法國政府的文化政策就曾經深受美國當代藝術左右,法國有識的藝術家就拒絕與政府合作,甚至曾群起而攻之。
藝術和商業向來如孿生姐妹。真正的藝術創作在本質上雖是純個人的事,但是擺脫不了商業,也不會斷絕與市場的聯系。簡單的例子就是,如果沒有足夠的資金,那么就沒有人會為創作、運輸和安置藝術品提供支持。
美國政府并不直接資助或管理藝術機構,而是允許民眾通過藝術基金會自主經營藝術機構。企業基金會為藝術的發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而在中國,則需要對非盈利性的藝術機構也有一個充分、健康的理解。提及非盈利公眾往往會質疑行事的目的性,這類價值觀經常來自于我們這個市民社會,世俗的生活觀下只會有一個對功利性的肯定。但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必須有一部分人超越這些目的性。應該有這樣優秀的文學家、藝術家、思想家,以及優秀的藝術推動者或者如美蒂奇家族般的藝術贊助人出現。他們會對精英藝術家有所幫助,甚至能幫助中國文化出現一些更尖端的藝術現象。
龍和玫瑰,藝術何為?
上世紀90年代,中國的現代藝術展覽場所大都發生在外交公寓的住宅。一度被稱為“使館藝術”。當代藝術組織活動都要經過官方同意的年代,使館狹窄的空間滿足了中國藝術與國際接軌的內在渴望。
2014年,在中法建交50周年之際,我們要做進一步思考:作為中西方最具藝術氣質的兩個代表性國家,猶如龍和玫瑰對外交流中,中國以什么樣的姿態出現?
2013年10月22日至28日在法國巴黎香榭麗舍大街中心地段舉辦的”ChiFra中法藝術展”采用獨特的形式,使兩國當代藝術在同一個空間里見面,形成相互的照映,也形成直接的對話,活躍在藝術界的28位中國藝術家和14位法國藝術家的150多件油畫、版畫和雕塑作品。為期一周的展覽吸引了來自世界各地的兩萬多名觀眾前來參觀。主持展覽的巴黎副市長在講話中說:“歐洲與亞洲的兼容,傳統與現代的衍化,所以它使我們法國觀眾能很輕松地、不吃力地接受了他的藝術,它使我們不再感到中國文化像傳說那樣神秘和遙遠。中國的藝術作品為法國觀眾打開了一扇了解亞洲的全新窗戶。”
歷史已經證明,當代物質社會飛速發展,正在異化著人性的今天更需要特別呼喚的人性之美、藝術之美。中國和法國的對話本身也是在主張回歸藝術本體,不是在題材上下結論,而是在藝術語言上下結論。法國近代以來產生了無數大哲學家、思想家,在他們的藝術受到了美國意識形態沖擊的情況下,通過一次展覽,我們又清醒地回歸到藝術本身。
一次對未來的期許
ChiFra 2013中法藝術展在香榭麗舍大街舉辦,那里是一個集文化、公眾、商業、旅游為一體的特殊場所。對面同時舉辦“FIAC當代國際藝術博覽會”,那是一個已經形成所謂國際品牌的當代藝術展, FIAC怎么樣,中國的展覽又怎么樣,這樣的對比很讓人深思。
對大型展覽的組織者說,最難的挑戰是讓流動的觀眾靜止而不是匆匆一瞥,對所有的作品都有一些見解。七個留言本、十幾萬字滿滿當當的寫滿了法國人對中國藝術的熱愛。
藝術的交流實際上是反映出人和人之間的一種情感深層次的表達,通過對話人們更加增進了一種互為的了解,消除隔閡和誤解。我們相信,藝術在這個時代,應該是人與人之間、社會與社會之間對話交流的一種最有效的形式。
VOICE
西方人會給你最真實的反饋
出國展覽,不同的藝術家會對自己有不同的要求:有些渴望經濟上成功,有的可能對藝術的存在性要求高,我是后者,特別關心在藝術上達到了什么水平。在西方,它的文明程度、對藝術的理解力、包括藝術價值方面,至少現階段要比我們成熟一些。1997年我參加了威尼斯雙年展,那是一個比較重要的展覽。還有2006年在羅馬舉辦個展—“經典的重生”。
在我看來,看一個國際性的展覽活動效果有幾方面:一個,政府高層是否有好的反應,這個很重要,它代表國家之間的交流。再則是專業人士的反應,他們代表著學術上的認可。還有我們的熱情,藝術是為廣泛的人們工作的。我覺得,ChiFra 2013在這三點上都非常成功。1997年的那個雙年展上,媒體很少。過去,負面的東西多,對中國人甚至都是鄙視的。這10年里,他們對中國或者中國藝術都發生了非常大的變化,當然國力的增長是一個背景。
法國藝術的崛起是在浪漫主義時期,那時也是整個法國國力和藝術影響力上升時期。浪漫主義有著很突出的感染力,我們作為研究者有著很大沖擊。在法國,能體現出非常多的對文化和藝術極為豐富性的探討,專業圈里有非常現代的,還有非常貴族化藝術的保守者和愛好者。豐富多元,不是每個國家都有的。個人認為,知識分子最大的群落在法國。展覽中,路易十四的后代也來了,而且特別喜歡我的作品,并很熱情的邀請我去他的官邸喝下午茶。
在西方,他們對文化理解非常豐富,對來自異域的你更有新鮮感。未曾接觸的情況下,瞬間完整看到你作品的反饋最真實,最自然的。這和經過宣傳熟悉之后慢慢喜歡不同,對我來說更覺珍貴。雖然語言不通,但是圍繞作品,他們都能感受你的心靈活動、真摯情感,反過來特別打動我。
法國當代藝術目前也比較弱
我是個典型的圈外人,是個專心干活的教書匠,雕塑界、美術界有這么多官辦的機構都沒參與。這次展覽,是十多年來我參與的第二個活動,也是雕塑類中唯一受邀的,有點受寵若驚。布展時,我正把一群羊的雕塑貼邊放。這時來了個法國老頭,他把我的作品都搬到了展廳中間,效果一下子就活了,后來才知道那人是法蘭西院士。
1992年,我在法國做過交流藝術家。當時辦了一個展覽,有件木雕被巴黎人買走了。當時我就后悔了,對他說多少錢都要贖回來。他說,不賣,“這是我的中國女兒。”我的印象中,法國人每個人都懂藝術。那時候出國的藝術家還都是想學習的,從趙無極到1980年代對外開放出去的藝術家都是為了學習。到后來特別是現在去,都是為了生存、鍍金或者直接說是錢。藝術,在他們那里是種信仰;而在我們這,連信仰都變得特別實用。
這次展覽結束之后回國,我一個多月都沒有做作品,在閉關檢討。我發現中國當代藝術上都有點形式主義,特別熱衷于炒作。在西方,從后印象派以后到后來這些變革,其實都不是形式上。它們追求的是精神上的表達,跟中國一直在走的文人畫一樣,還有在審美、造型和色彩方面的推敲、精煉。所謂抽象不是說沒有形象,而是讓他更美,更簡化。這兩條,自己都不夠。從表達精神這方面,我還是想得太多。從那個歷史時代走過來的人,雖然有自己的看法,但是潛移默化會受到那么一點影響。一切要求政治正確,是所謂內容上面太多了就離精神遠了,歐洲不是這樣的,美國除外。
但是整個法國的當代藝術現在比較弱,他們自己也承認。一個法國的女藝術家說,“我們現在跟你們一樣,受媒體和金錢影響挺厲害的。”我說,“你們完蛋了。”
用中國意象作審美關照
上世紀80年代末我到的法國,二十多年里,前十多年旅居巴黎和成都,一直保持著東西方的來來往往,算是一個“世紀浪人”。1998年,在巴黎楓丹里赫日市舉辦了“巴黎-成都-北京-香港十年回顧展”,我的首展。那次展覽使我更自覺地意識到,這10年在“東尋西找”和“左右探源”中逐步形成的藝術主張是值得堅守的。
有法國藝術家問我:你既主張“藝術同構”又強調“文化身份”,豈不是矛盾?恰好相反,同構的前提是差異,國際化的本質是多元共生。100多年來,我們的油畫一直處在模仿狀態。沒有發生藝術形態和文化性質上的變化,畫得再精道,也是在重復。即使擠進國際市場,也只能是跟著人家唱,不可能取得平等的話語權。
我的作品,無論是畫中國古老的歷史故事,還是描繪歐洲的城堡、磨坊,都能讓人鮮明地看到:這是一個中國藝術家用中國藝術特有的意象觀照方式和表現方式在表達自己的文化品味和情感體驗。好的創作,要關注人類具有普世性的價值觀。比如對生命力、大愛、祥和、愉悅的追求等等,那些推動人類幾千年發展的正能量,已形成人性的基本特征和價值基礎。
法國最具權威的漢學家班巴諾先生對我說:在充滿爭斗、苦悶、迷茫的當下,你以喜形于色的作品給現代人以心靈撫慰,平衡和調節人的精神空間,正是你作品的現代價值。這次展覽如果沒有基金會的支持,再偉大的設想,最優秀的藝術家,最極品的作品也等于零。同樣,最有實力的贊助人,最有遠見的策展人,沒有極具功底、極具特色的藝術家和作品,也等于零。價值是雙向創造的,策展人和藝術家雙方對“利”都應持無為而為的立場,而對藝術則可無所不為了。
多元發展更要“靜水深流”
2012年冬天,我與法國藝術家協會主席雷米·艾融先生進行了探討。他介紹說,二戰后,法國的藝術受到美國意識形態的干擾,固有的藝術格局拉到了所謂現代。這種現代帶來的后果就是,美國人反過來批評法國沒了自己的文化和傳統。他很焦慮,而且很傷感,所以想在和中國一起來完成一個中法藝術的展覽。在中國,近30年里藝術也發生了很大變化,但同樣也有種在學習西方的過程當中被美國忽悠的情況。
這次參展的藝術家里,有年輕的,正在選擇探索屬于他們的道路的,也有經歷了人生的大半截,一直堅持著自己的獨特語言,并有在不被認同或者是不被社會關注的情況下堅守的藝術家。我認為這一點極其可貴,因為藝術不是急救膏,哪里痛馬上貼。它應該是多元的發展,并要由此深入下去。有一個詞叫“靜水深流”,因為只有靜水深流的東西,你的語言還可以說明這語言的價值。如果都是淺表性的,這語言都不復存在。所以,在多元的格局當中怎么建立一種靜水深流的藝術創作、表達的人生態度,對每個藝術家都是極其重要的。
辦這樣的展覽,其實也是符合中國傳統的哲學和美學的一種叫“和”的理念。中華民族推崇的是和合相生,相互融合,和之中互生的狀態。強調的是一種祥和,叫做平安之氣,并非奇異、奇怪或獨特性。因為標新立異容易失去根本,最后我們就在不斷標新立異的過程當中,離我們的根本越來越遠,而中國的傳統文化是強調根本,只有我們站在根本的格局上去做,我們才不會失去自己真正的位置。
藝術呼喚世界復興
我參加過歐洲和美國的許多海外展。但是這9年,在中國的群展,如北京的雙年展等,廣泛多樣和盛大的開幕式都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些年的活動,離不開各個組織者以及畫廊給予的財務上的支持。法國政府也會贊助一些藝術家,但是基本上是給那些符合官方審美標準的藝術家,比如來自實驗藝術和當代藝術的。
2014年是中法建交50周年,兩國間的文化和藝術有深厚關聯,但這種關系的維系必須要通過藝術家。一個好的展覽,展示了藝術還是充滿活力的,藝術家和藝術本身最為受益,當然每一個參與者也都受其利。2014年只是開端,兩國的藝術家將用他們的努力帶來世界的復興。
ChiFra 2013中法藝術展,讓法國的媒體和公眾看到中國藝術現在的發展狀況。展覽期間,我經常在展廳入口處,很多的參觀者都來向我們表示感謝。在欣賞那些作品時,他們會感到很幸福。在我看來,展覽的組織者和贊助者非常重要,他連接了各種關系并促成了此次活動。這讓我想起意大利的美第奇家族和法國國王路易十四,一個人的決斷力和品味能讓偉大的事情發生。當然,也需要藝術家和贊助人共同去完成。這是一種相得益彰的信任,能讓未來誕生更多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