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休拉·巴赫(Ursula Bach)在18歲的時候逃往西德。1961年柏林墻搭建的時候,她懷有六個月的身孕,而再也見不到她孩子的父親了。她很疲倦,那個孩子已經耗盡了她所有的精力,她只能躺在床上聽收音機,試圖在西德混亂的難民營里休息一下。幾個月前她離開了她的未婚夫,逃到了西德的難民營,而她的未婚夫弗里德還留在東德。突然間她聽到了廣播里的故事。
她仍然記得廣播里的每一個字:“今天是1961年8月13日,星期日。你正在巴伐利亞電臺收聽今天的新聞。今天早上邊境警察和作戰部隊的成員已經開始在柏林東部和西部之間的安全隔離墻地帶架設鐵絲網。81個邊境口中的69個已經關閉了。德意志民主共和國和東柏林人現在只能通過特別許可去往西柏林。火車也已經不再運行……”

“我不敢相信——我從沒想過他們會封閉邊境點。”巴赫說。她在回憶50年前東德決定阻止難民逃離而委婉地稱之為“反法西斯保護措施”。她再也沒有見到過弗里德。她的第一個兒子安德里亞斯,在1989年柏林墻倒塌后才聽到他父親的消息,但這一切都太晚了。
當時巴赫和她的母親、兄弟以及祖母在1961年5月21日逃離了薩克森安哈特,一天就有2000名東德居民涌向了西柏林。350萬東德人曾在1949年離開了德意志共和國,大約占整個東德人口的20%左右。沃爾特·烏布利成為社會主義政黨的第一秘書和德意志民主共和國的國家委員會主席。盡管公開聲明“沒有人計劃建造柏林墻”,烏布利還是吩咐工程師這么做。
巴赫的母親決定離開時,東德政府開始鎮壓私營企業,并將市場經濟轉變為中央計劃控制的模式。她經營一家皮革店,在政府停止了她的供貨后她發現越來越難維持下去了。“他們想讓她在貿易部門工作。”巴赫說。
巴赫陷入了愛河,她根本不想離開弗里德,但是自從他們的教育課程變得越來越政治化,分歧開始展現了。“我們被要求監視對方,被告知不要去教堂。這意味著我們的孩子不能受洗,這對我來說很重要。”她說。
弗里德是一個堅定的東德擁護者,巴赫卻不是。她決定離開并不告訴他,盡管她非常希望弗里德會跟她一起走。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離開小鎮的火車上,“弗里德向我揮手并示意我打開窗戶,但該死的窗戶就是打不開。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
撕裂的少年
1961年8月的一個星期日,邊防警衛開始在邊界點搭建鐵絲網。14歲的讓·阿爾特·德羅阿(an-Aart de Rooij)離家很遠,正在參加西德一個教會慈善團體組織的青年營。這個青年營的目的是讓城市孩子呼吸一點新鮮空氣。
兩周后他在西柏林離開了營地,欺騙營地組織者說他的親戚來接他回家。他的父母不能來接他,他們都在柏林墻的另一邊——克佩尼克區的東部。
德羅阿說:“我記得我一直在想:‘我現在該怎么辦?’”他現在已經64歲了,住在柏林。“實際上我很喜歡住在東德。我是一名少年隊員,我所有的朋友和家人都在那邊。但其實我一直很喜歡跑到西德去,主要是因為你可以買到一些在東德根本買不到的東西,像米老鼠漫畫、橘子以及牛仔們的故事。”
在柏林墻建立以前,德羅阿經常和身為皮貨商人的媽媽一起光顧西德,當她需要囤積東德沒有的波斯皮草時。“她的很多顧客都是俄羅斯士兵,他們想給妻子買最好的皮草,所以我們要去西德備貨。但是從西德進口是非法的,所以媽媽會帶我一起去,把皮草捆在我的腰上,藏在套衫下面,所以在我們回家的路上邊防警衛沒法發現我們。這對少年的我來說是絕對刺激的。”有一個住在西柏林夏洛滕堡區的朋友經常收留德羅阿,但是處于政治動亂中的他根本沒有安全感。“幾天后,警察找到了我。顯然我的父母已經上報了我的失蹤并承認一個在西德的世交可能收留我。我逃跑了。”
接下來的三周里,德羅阿風餐露宿,時間都用在了乞求(“在那時候你只要說‘我是從東德逃過來的,行行好給我一馬克吧’就會有人幫助你”)和監視柏林墻的進展。他說:“我們經常去的那條街被柏林墻從中間一分為二。那條街在西柏林,但房子卻在東柏林。士兵們用磚頭把前門堵住了,但人們還是會從窗戶跳出來。”

“在西柏林這邊,我們一大幫人一直嘗試著在柏林墻上的水泥干燥前敲掉最上面的墻塊。我們就是一小撮暴民,我們會蜂擁而出聚到一起去進行破壞活動。這是一個非常令人上癮的游戲。”
看到東德政府用柏林墻困住居民的景象,讓德羅阿決定再也不回來了。“我去了美防區(也就是西柏林)請求那邊的官員給予我幫助。他給了我一個西德居民身份證,并安排我乘飛機去了西德。”
最后,負責青年營的那家夫婦收養了他,他21歲時搬到了那兒。直到1970年,他母親退休后第一次去西德,他們才再次見面。德意志共和國對其公民逃離東德很偏執,在老年人可以領取退休金時便開始積極鼓勵他們搬到西德去。
母親的內疚
五十多年過去了,巴赫已經68歲了,但她的傷痕可能還沒有愈合。她說:“讓我的兒子離開他的父親,我的內疚感從未消失。我記得在安德烈亞斯4歲的時候,他走過來對我說,‘我沒有爸爸。’”很長一段時間,她對所發生的一切都保持沉默。直到10年前,她開始記錄自己的故事并寫了兩部小說——《在西德》和《向前,三月》。巴赫第一次返回東德時,她感覺到“肉體的痛楚……就像是我的身體受到了傷害一樣。回憶仍然讓我瑟瑟發抖”。
她絕望地發現,早前一個新的調查顯示,三分之一的柏林人認為搭建柏林墻“沒有錯”。巴赫說:“這讓我很憤怒,他們只是沒有看到壞的事情。”
德羅阿現在是7個孩子的父親,認為這種對柏林墻的懷念是“可理解的但不符合邏輯的”。是的,他說,東德的確有一些更好的地方,比如幼兒園體制,而且那邊更有集體主義精神。“但是那些為這座墻辯解的人忽略了它,以及它背后的政治體系所帶來的錯誤和對社會中的很多人造成的巨大傷害。”
他說,他不反對有些人“迪士尼化”柏林墻:演員扮演成邊境警察擺姿勢在查理檢查站和游客合照,或是特拉貝特帶著游客在柏林的冷戰遺址進行“狩獵之旅”。“年輕人不能理解,22年前這堵墻分隔了一座城市。任何能夠幫助他們理解這件事的行為都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