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瑪麗安·古德曼位于倫敦的新畫廊一樓的中央,格哈德·里希特和我將7塊巨大的玻璃彼此靠在一起,圍成圈。里希特的“紙牌屋”是透明且邊緣裸露的平板,直指天花板,并通過小鋼鐵夾子固定。它們看起來岌岌可危,頂上的燈光在光滑的鏡面掠過。我們也看到了自己的反射。
現年82歲的里希特干練機警。在迅速落成的新畫廊中,這個莊嚴又不失親切的男人帶著點好奇地看他自己的作品。
古德曼和里希特是好友,幾十年來他的作品一直在她紐約和巴黎的畫廊展覽。這位藝術家在創作“紙牌屋”時正想著理查德·塞拉的雕塑,以及卡斯帕·大衛·弗里德里希1823-1824年的《冰之海》(即《希望的沉船》),一幅畫著混亂的北極浮冰的油畫。里希特的畫和德國浪漫主義似乎相去甚遠,但一如既往的,它就在其中某處,被反射、剔除、遠遠觀望。
他近期作品的復雜性在本次展覽中一覽無遺。“60年里你能做很多。”他努力尋找著合適的詞匯。近60年的職業生涯中,里希特創作了大量不同類型的作品,在抽象作品與肖像畫、風景畫和某種歷史畫之間巡。其中有他家人的黑白照片和畫作,以及描繪雙子塔燃燒、巴德爾和邁因霍夫團伙自殺與謀殺事件的畫。“我們要作出反應卻無傳統可依。”他說,“全球化使事物變得瑣碎,但也更好接近。”
除了玻璃雕塑,他也展示了莊重的灰色雙連畫和景觀照片,上面涂抹著的斑駁污點和骯臟顏料,是從他的巨幅有明顯刮刀筆觸的抽象畫“收獲”的剩余顏料。還有在玻璃上創作的血紅狂野的“流動”(Flow)畫,以及一個大系列的數碼印刷作品:長達10米,由連續不斷的、充滿視覺震撼的彩色條紋構成。
玻璃覆蓋著啞灰色的雙灰涂板。如果你試圖近距離觀察這些灰色,反光會牽制你,抵制近距離的勘察。但你還是能看出這些灰色的明暗度和色溫是不同的。
40年前,里希特建了個極端狹窄的樓梯,一面墻上掛著灰色的畫,另一面掛著鏡子。“它們互相對視。”他說,“而你無法介入。”他提出了一副不需要觀眾的畫的假想。“我有錄制良好的巴赫《十二平均律鋼琴曲集》唱片,由安德拉斯·席夫演奏。一位作家對它評價甚高,說它是不需要聽眾的音樂。它遠超出我們的理解和存在。或許這是個美夢,但它有我們需要的品質。或許我正接近這個標準。”實際上,雙灰畫作是獻給作曲家Arvo P a rt的。“我們試圖一起創作。他寫了首曲子,而我做了這些。”

有些人說很多現代音樂不需要聽眾,也有很多現代繪畫不需要觀眾。“音樂有個優勢。”里希特笑道,“你可以說有些人是樂癡(Unmusical),但繪畫領域里沒有類似的詞。你可以說某人沒眼光,但它并不嚴格。”
在我們身后的一個小房間中掛著看似隨意的畫作,軟禁在它液體般的流動感中的是爆發的怒氣,如不和諧的瀑布與沼澤一般。里希特將顏料潑向平坦的畫布,傾斜畫板讓顏料流動,然后把玻璃壓在上面,提起它。我們透過玻璃,看到被撫平的表面。“我讓顏料流動,如果它看起來不錯,感覺對了就用玻璃蓋上它。”過程聽起來近乎兒戲。“區別在于兒童不知道該在哪里結束。”里希特說。
“這些畫作幾乎可以說不公平。你不能這樣作畫,只是決定用什么媒介和怎樣處置它們,畫作幾乎是現成的。”這些畫看起來似乎拒絕除了奇怪的自然現象外的任何實際含義。在里希特的繪畫語言里它們卻講得通,相對一些評論家對于這位藝術家的想法和工作手法的理性研究,創作過程似乎更為直觀。
環顧四周,里希特聲明不會再創作任何條紋畫和流動顏料的畫作了。“到此為止了。”他斬釘截鐵地說。這個復雜的作品組始于2001年,大量涉及他作品的泰特美術館舉辦的大型回顧展。接下來他要創作什么?“我想畫些小型畫。風景畫或者抽象畫什么的。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知道呢?“當我開始的時候,答案總是伴隨著工作出現。我的夢想是關上門作畫。答案會出現,會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