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追求物質欲望的滿足是人類個體以及整個人類社會得以存在和發展的基本生理基礎和心理動力,然而物質欲望本身在推動了人類社會發展的同時也間接引發和深化了種種嚴重的社會矛盾和危機。只要不帶狹隘的個人偏見我們不難承認,社會上有多少人受物質欲望的驅使而嚴重損害了身體健康、破壞了家庭和諧、擾亂了社會秩序。從唯物史觀的視野探討物質欲望與社會矛盾產生和深化的內在關聯,以及人類能否有效規約自身物質欲望膨脹的趨勢,從而提出一個反思的角度。
關鍵詞:物質欲望;社會矛盾;反思
中圖分類號:C0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8268(2014)03-0049-06
隨著我國改革開放事業的深入推進,社會進入了矛盾多發期,局部矛盾尖銳化、復雜化程度加深。干群關系、醫患關系、勞資關系、貧富關系等呈現出的緊張與不和諧狀態,增加了社會運行成本,影響了社會穩定大局。按照唯物史觀的基本觀點,社會矛盾作為不同于辯證矛盾和邏輯矛盾的經驗矛盾,是指社會主體問在追求自身利益的過程中產生的對立與沖突,從根本上說是社會基本矛盾即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的矛盾在社會發展具體階段的現實表現,從直接原因上看是源于社會主體利益的差異以及社會調控機制如法律、道德等對社會成員利益規范功能的失靈;而物質利益或經濟利益是主體利益結構中的根本要素,物質欲望則是主體追求物質利益的生理基礎和心理動力。因此,如果我們把人類無法對自身的物質欲望進行科學有效的規范和約束,看作是構成上述社會矛盾和危機的重要因素之一,并對之進行嚴格的檢討和展望,這對解決人類的現實困境與未來發展命運,應該是一個不可忽視的思路。
一、欲望、需要與利益
“欲望”、“需要”和“利益”范疇具有復雜的邏輯關聯,不同學科,如生理學、心理學、倫理學、經濟學等都曾從不同側面對之進行過辨析討論,但這種探討存在兩方面的不足,一是對“欲望”范疇重視不夠,二是對三個概念間的邏輯關聯揭示尚不充分,甚至把“欲望”和“需要”兩個不同的概念混用。因此,對上述三個概念的清晰界定是本文首要和基本的任務。
1.欲望、需要與利益的概念界定。“需要”作為一個心理學概念一般被定義為有機體由于缺乏某種生理或心理因素而產生的與周圍環境的某種不平衡狀態,也就是有機體對延續和發展其生命所必需的客觀條件的需求的反映。對于人來說,需要是被感受到的一定生活或發展條件的必要性并通常以愿望、意向的形式表現出來。馬斯洛的五層次需要理論具有重大學術影響,但又因其基本是把需要理論等同于動機理論而強調純主觀性,似乎仍有偏頗。英國學者萊恩·多亞爾和伊恩·高夫對“需要”和“想要”所作的區分糾正了僅把需要看作某種主觀驅動力和目標策略的偏頗而特別強調需要的客觀性和普遍性,是對需要理論的某種有價值的發展。國內有學者在探討“需要”的消費與“欲望”的消費的關系時指出,“所謂‘欲望’(desires),是指源于人自身生理和心理的主體欲求,它包括人的自然欲望(如食欲、性欲等)和非自然欲望(如權力欲、財富欲或其他物品的占有欲等)兩種主要類型”,并認為“無論是自然性的,還是非自然性的,人的欲望都具有個人主體(主觀)性特征。在某種意義上,我們甚至可以把欲望稱之為一種個人主觀性的‘需求’”。在談到“需要”時該學者認為,“與之相比,‘需要’雖然有著相似的主觀性動因(origination)和人的內在自然要求傾向,但它首先是基于人的生命或生活之基本需求而產生的,是人們對生活必要條件的正常追求”。該學者還由此界定比較了欲望和需要兩個范疇的區別,認為“欲望”從形式到內容都只是個人主觀的,而“需要”的表達或表現形式雖是個人主觀的,但其內容卻具有客觀實在的性質;“欲望”的價值目標不僅是主觀的、不可確定的,而且也是無限的,而“需要”雖有價值層次之分,但它總是具體的、相對固定的和限制性的。
筆者基本接受該學者的界定和劃分,認為所謂欲望是指主體對客體的生理欲求和心理期望,是一個純粹內在主觀性范疇;需要則是對滿足主體生存和發展條件的主觀需求和客觀選擇,既有內在主觀性又有外在客觀性;利益是主體欲望和需要的具體社會化形式,作為欲望和需要所追求的確定目標,具有純粹的外在性特征。
根據以上界定,我們還須對真實需要與虛假需要、廣義需要與狹義需要及其與欲望的關系作出必要的探析。馬爾庫塞在對發達工業社會意識形態進行批判研究時提出了真實需要與虛假需要的區分,這一區分的確是個有價值的劃界,但因其不屬于心理學范疇,所以與本人的分析有很大區別。在馬爾庫塞看來,所謂虛假需要,是“為了特定的社會利益而從外部強加在個人身上的那些需要”,是“使艱辛、侵略、痛苦和非正義永恒化的需要”,它的滿足不是幸福,而是“不幸之中的欣慰”。而真實需要的確立既是指物質的滿足,更是在物質需要滿足基礎上需要的自由發展。另外,據筆者看來,廣義的需要基本等同于欲望,只有純粹的主觀性;狹義的需要即是本人所定義的“真實的需要”,具有明顯的客觀性維度,是指對需要主體的生存與發展具有肯定和積極意義的欲望及其表現形式。在本分析框架中,與需要相比,欲望都是真實的,不存在馬爾庫塞意義上的“虛假欲望”;需要有兩個要素,即對主體而言的“主觀欲求”和“客觀有益”,是二者的統一。主體的需要如果造成了對自身的損害,那就可以認為是“虛假需要”(注意此處使用的“虛假”與馬爾庫塞意義上的不同)。而利益是主體需要(真實需要)的社會化、客觀化、具體化形式,因此對主體而言,也不存在所謂“虛假利益”。
2.物質欲望。雖然人的欲望結構是極其復雜的從而存在多元的分類標準,但通過以上分析我們還是可以得出一個關于“物質欲望”的定義,即所謂物質欲望是指主體對以物質財富為主要內容、以肉體感受性的滿足為主要目標的物質性客體的生理欲求和心理期望。我們一般承認,社會矛盾的形成主要是社會主體間利益沖突的結果,這似乎意味著,對社會矛盾的研究及其解決方法的探討局限于人類利益這一范疇就可以了。其實不然。通過上述對欲望、需要和利益三個概念間的邏輯關聯作出的梳理和探討,我們不難發現欲望是人類最深層、最基礎的生命表達方式,而需要和利益則是欲望的具體的、外在的、有選擇性的表現形式。合理規劃人們的不同需要和協調人們之間的利益關系,的確是解決或避免社會矛盾的重要手段,但更重要、更基本的卻是對人類的欲望——尤其是物質欲望——進行合理引導和有效規約,這才是緩解和消除社會矛盾的釜底抽薪式的手段。
二、物質欲望與社會矛盾
人類異于也是優于動物的是,人類為了能夠生存而結成社會,社會為了發展而合作、交流,但人類群體之間又為什么矛盾重重、爭斗不止、爾虞我詐甚至相互殺戮?人類的歷史正是一部人類自身的斗爭史。對物質欲望的過度追求及其不當的追求方式是導致這一悖論的重要參數之一。
一般而言,欲望,特別是物質欲望,本身并沒有善惡之別,有沒有欲望或物質欲望,也不構成人類與其他動物相區別的標準。從欲望或物質欲望的角度來審視,人與動物的區別僅僅在于對欲望或物質欲望的追求在自身生存結構中處于何種位置,以及以怎樣的方式去追求和滿足這種物質欲望。“唯物質欲望是求”和追求物質欲望滿足時“為所欲為”對動物而言是一種別無選擇的規定。動物的行為是其本能欲望的直接表達和展現,而人類的高明之處正是對自己欲望的選擇性實現。動物的物質欲望的滿足是其生存的首要的甚至唯一的目標;同時,其對物質欲望的追求和滿足也僅限于其物種所提供的生物學可能性的范圍之內。可以說人類自身生存和發展,物質欲望的滿足作為手段是必要的,也是推動人類社會不斷取得發展進步的重要力量。關鍵問題首先在于,在人的生存與發展的總體活動結構中,物質欲望的追求及其滿足究竟處于一個怎樣的位置;對物質欲望的追求是否控制在一定限度之內,是否具有合理的方式和手段。尤其是,人為了生存與發展,離不開物質欲望的追求及其適當滿足,但如果個體和整個社會喪失了對物質欲望的控制和約束而耽于物質欲望的滿足不能自拔;如果社會成員甚至整個社會組織在追求物質欲望的滿足時不擇手段;如果在社會追求目標的層次當中物質欲望被置于首要的或過分重要的位置,則會顛倒手段和目的的本然邏輯而導致諸多社會矛盾的產生。社會矛盾作為一種社會學現象,是指不同層次的社會主體間的差異、沖突或對抗。從宏觀來說,社會矛盾是人類社會基本矛盾即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辯證運動的具體表現,也是推動社會發展的決定性因素;但具體來講,社會矛盾則表現為社會發展不同階段的社會失序現象和狀態,其原因、影響及解決方式是非常重要的社會學難題之一。根據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基本原理,對于導致社會矛盾產生和深化的根源可以從不同的角度來解釋,而物質欲望作為一個內在因素卻時刻都在發揮著不同尋常的邊際效用。
1.物質欲望與社會矛盾的產生。探討具體社會矛盾的產生機制是一個復雜的課題,但無論是從導致社會矛盾的實踐根源、人性基礎還是制度誘因等角度來看,都與人的物質欲望的膨脹及其不當追求方式密切相關。
首先,物質欲望與社會矛盾的實踐根源。實踐是人的存在方式,具有客觀物質性、意識能動性與社會歷史性特征。實踐作為社會性活動,是社會主體在結成的一定社會關系中進行的,因不同的實踐主體既具有共同的利益,也具有自身特殊的利益訴求,而物質欲望則是人的實踐語境中個人利益得以產生的生理基礎和心理動力,必然對實踐發揮重要內在影響。不同實踐個體具有不同的物質欲望及其滿足物質欲望的特殊方式,這種差異所導致的矛盾和沖突必然在社會性的實踐中以不同方式表現出來。從另一個角度看,有學者指出,交往是人類一種基本的實踐活動,而交往產生社會關系的過程充滿著矛盾:一方面交往必然引起沖突,另一方面交往擴大增強著合作。任何沖突都與人的利益有關,說到底都是利益沖突,而利益,正如上文已論證的,是物質欲望的社會化、具體化形式。因此,物質欲望作為社會矛盾得以產生的一個重要的邊際因素,應該沒有什么疑義。
其次,物質欲望與社會矛盾的人性基礎。人既作為肉體而存在表現出自然屬性,更作為精神存在而表現出社會屬性,而人的道德屬性是社會屬性的重要內容。物質欲望的滿足主要服從的是人類的肉體原則,如果過分強調人作為肉體需要的滿足,則勢必構成對人作為精神存在和道德存在的剝奪和否定。道德的主要功能是協調人際關系的規范性力量,因此,當人的物質欲望傾向于吞噬和解構道德之時,也就是導致社會秩序失范從而引發大量社會矛盾之日。人之為人的本質性規定并不在于肉體原則,而在于精神原則,無論是西方的“理性人”還是中國的“道德人”假設,在對人之為人的精神原則的認定上是一致的。當與人性不侔的肉體原則在人類社會群體中占據了主要地位和發揮主要影響時,當社會成員被物質欲望所俘虜而走向沉淪時,帶來的文化和社會的后果是深刻的。馬克思在批判勞動的異化時指出:“吃、喝、生殖等等(大體等同于本文所指的物質欲望——引者注),固然也是真正的人的機能。但是,如果加以抽象,使這些機能脫離人的其他活動領域并成為最后的和唯一的終極目的,那它們就是動物的機能。”當社會上越來越多的成員淪為物欲的奴隸,人類社會就失去了自身質的同一性,人類生活的世界將變得是非不分、善惡不辨、美丑不彰,任何社會矛盾、社會危機的出現都是在情理之中的了。
最后,物質欲望與社會矛盾的制度誘因。馬克思引約·登寧的話說:“資本害怕沒有利潤或利潤太少,就像自然界害怕真空一樣。一旦有適當的利潤,資本就膽大起來。如果有10%的利潤,它就保證到處被使用;有20%的利潤,它就活躍起來;有50%的利潤,它就鋌而走險;為了100%的利潤,它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有300%的利潤,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絞首的危險。”幾百年過去了,類似現象在社會上并沒有銷聲匿跡。貪婪的資本家是資本的人格化,而資本是物質欲望“物格化”的主要形式,對資本因而對物質欲望的追求,具有沖破一切世俗約束和規范的原罪般的沖動和力量。
當今社會主流經濟運行方式——市場經濟以對人的物質欲望的肯定和最大化滿足為基本假定和制度設計基礎。在筆者看來,“理性經濟人”假設作為西方從古典到現代經濟學的基本假設和市場經濟制度的設計基礎,在誘發社會矛盾的問題上有兩點不可推卸的責任:首先,市場經濟的自利最大化的理論基礎意味著人的欲望被誘導至無限放大。正如有學者所指出的,“商品經濟及其市場邏輯是以資源稀缺性為絕對前提的,由此決定了它在本性上必然依賴于需求的人為制造。市場邏輯對于現代社會的全面宰制,極大地誘發并放大了人的欲望。誠然,任何時代的人都有貪欲,但是在傳統社會,人的貪欲無論在道德上還是在制度安排上得到的都是負面評價,處于被抑制狀態。到了現代社會,人的貪欲卻得到了道德和制度的雙重肯定”。重要的是,在現代市場經濟邏輯框架下經濟行為越來越遠離了道德考量。新弗洛伊德主義主要代表人物埃里希-弗洛姆指出,在傳統社會里經濟行為是由道德規范來決定的,而“十八世紀的資本主義逐步地發生了一種深刻的變化:經濟行為與倫理學和人的價值觀念分離開來”。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印度著名經濟學家阿馬蒂亞·森在對這一現象進行批評時也指出,“經濟學,正如它已經表現出的那樣,可以通過更多、更明確地關注影響人類行為的倫理學思考而變得更有說服力”。其次,市場主體的物質欲望及其具體物質化形式——物質利益是通過競爭來實現的。馬克思說:“貪欲以及貪欲者之間的戰爭即競爭,是國民經濟學家所推動的僅有的車輪。”競爭——無論是理想的競爭狀態還是糟糕的競爭環境,在增加了社會活力、提高了經濟效益的同時,必然導致復雜的社會矛盾與沖突。
2.物質欲望與社會矛盾的深化。人類物質欲望的膨脹及其不當追求方式對社會矛盾與沖突的產生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是,如果在物質欲望的影響下社會矛盾的產生是不可避免的因而是人類不得不付出的代價的話,尤其是如果因人類的物質欲望影響到社會矛盾的產生這一過程始終處于人類自身的可控范圍之內的話,我們大可不必對該問題感到過于困惑與緊張。然而事實卻并非如此,人類物質欲望的膨脹以及漸趨失控的物質欲望追求方式與社會矛盾的深化之間同樣存在不可分割的關聯。
首先,由生態危機演化為人類生存危機。從總體上說,人類物質欲望的膨脹促進了人類改造自然的廣度和深度,不斷從自然界獲得以物質財富為主要內容的生存資料,但人類并沒有也不可能就此止步,進而由依賴自然而生存演變為對自然的掠奪、破壞,甚至毀滅。生態危機的日益嚴峻正是人類因滿足自己物質欲望而制造的人類與自然矛盾和危機的現代表征。更重要的是,生態危機必然以更加災難的形式演化為人類社會自身的矛盾和危機。當生態危機以資源枯竭、環境惡化等方式不斷危及到人類生存時,人類群體間的生存資源爭奪必然更慘烈、更嚴酷,我們面對的就不僅是社會矛盾和沖突的問題,而是人類災難甚至毀滅的問題。特別需要指出的是,自羅馬俱樂部上世紀70年代提出全球問題及可持續發展概念以來,人類社會在應對人口爆炸、資源短缺和環境污染等危及人類自身生存的全球問題上達成了廣泛的一致并展開了旨在緩解此類問題的全球努力,但從效果上看還是遠遠不夠。尤其關鍵的是,羅馬俱樂部及后來的布達佩斯俱樂部的專家學者們還只是看到了人類發展對自然環境和資源的挑戰與威脅,而如果進一步意識到自然生態危機向人類社會危機的擴展與滲透,問題的嚴重性將更加觸目驚心地展示在世人面前。
其次,由經濟領域的利益沖突演化為信仰領域的誠信危機。為了滿足自身物質欲望和獲取物質財富,在秩序化的社會條件下經常被選擇的途徑是競爭。競爭作為“激烈的斗爭”,方式的選擇是至關重要的。馬克思在談到資本主義生產中資本的積累和資本家之間的競爭時曾說過:“在這種競爭中,商品質量普遍低劣、偽造、假冒,無毒不有,正如在大城市所看到的,這是必然的結果。”廣告是競爭的常用手段,問題在于,做廣告是正常的和必要的,但以欺騙的手法就是非正當的甚至非法的;使用欺騙的手法在體制不健全的社會是難以避免的和多少有些無奈的,但通過欺騙手法滿足物質欲望時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這就是不能容忍的了;社會上出現靠欺騙獲利的人并不奇怪,如果越來越多的社會成員對這一獲利捷徑趨之若鶩,那就無可救藥了。當今中國社會,社會主體對物質欲望的過度追求典型地以虛假商業廣告的形式表露無遺,并因此深化了不同社會主體間的矛盾與沖突。一邊是天花亂墜的商業廣告賣力上演,一邊是問題產品大量涌現挑戰著人們的心理底線。問題產品傷害的不僅僅是消費者的身體和心靈,更是這社會穩定的根基,它們深度消解了人際信任,造成嚴重誠信危機,由之引發和深化的社會矛盾也就層出不窮。
馬克思認為,人對待他人的方式,就是對待自己的方式;人對待自然的方式,也就是對待自己的方式。正如馬克思所說:“當物按人的方式同人類發生關系時,我才能在實踐上按人的方式同物發生關系。因此,需要和享受失去了自己的利己主義性質,而自然界失去了自己的純粹的有用性,因為效用成了人的效用。”“我們知道,只有當對象對人來說成為人的對象或者說成為對象性的人的時候,人才不致在自己的對象中喪失自身。只有當對象對人來說成為社會的對象,人本身對自己來說成為社會的存在物,而社會在這個對象中對人來說成為本質的時候,這種情況才是可能的。”當人類為了自己欲望的滿足而不擇手段地追求自己的物質利益時,把自己所依賴的外在自然和他人僅僅視為達到自己目的的對象性手段,這樣做的最終結果并不意味著自身真正的確證和擁有,而是自身的否定和喪失。
三、物質欲望與人類未來
物質欲望的滿足對人類而言,作為生命有機體得以存在和發展的基本物質基礎,既是人類個體向更高層次提升、人類群體向更美好境界邁進的前提,又是人類個體耽于物欲而沉淪、人類群體陷于矛盾而毀滅的重要誘因。因此,有沒有一個科學的物質欲望觀和恰當的對物質欲望的追求方式,對人類社會發展而言就是一個極為重要的問題。在中西文明發展史上,對欲望尤其是物質欲望的過度追求及其不當追求方式,不同文化基本上都是持反對和否定態度的。就西方來看,比如中世紀的奧古斯丁就認為對金錢和財富的貪婪是令人墮落的主要罪惡的一種,并對之加以嚴厲譴責。在其后的文藝復興及啟蒙時期,大量哲學家、倫理學家持續關注這一問題,并提出了種種克制和約束人類欲望的方案,這些方案歸納起來主要有三個思路,即對欲望的壓制和約束、對欲望的訓化以及利用一些欲望制衡另一些欲望。應該承認這些思路對人類欲望的認識、理解和控制在歷史上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但人類欲望尤其是物質欲望不斷膨脹以及因人類物質欲望膨脹而引發、深化了復雜的社會矛盾的事實表明,上述建議對人類欲望的規約而言仍然是尚未完成的方案,仍然值得我們繼續探索與追問。需要指出的是,問題的可能解決僅僅蘊含在這種不斷的追問與反思之中。
最值得追問的問題是,人類的物質欲望為什么如此難以駕馭?或者說,誘發和強化物質欲望的因素到底是什么?
1.人的動物性本能與資源的稀缺性。物質欲望是人類與其他動物所共有的原始欲望,雖然人類的物質欲望具有了更加復雜的社會化形式。正如恩格斯所說:“人來源于動物界這一事實已經決定人永遠不能完全擺脫獸性,所以問題永遠只能在于擺脫得多些或少些,在于獸性或人性的程度上的差異。”“人永遠不能完全擺脫獸性”這一生物學事實就意味著無論人類的物質欲望追求及其方式與動物界具有多大的區別,作為生命結構中與精神原則共存的物質原則在人類的經驗歷史中將始終存在,認識到這一點是正確理解和評價人類物質欲望的性質與特征及其命運的首要前提。人類的動物性本能始終存在意味著對物質資源追求和獲取的永恒性,而物質資源永遠是稀缺的,這就從人類心理基因上形成了對物質資源極力獲取的潛意識力量。正如前文分析,因為物質資源的稀缺從根本上導致了個體物質欲望的無限膨脹并可能導致對物質欲望的不當獲取,而物質欲望的膨脹所激勵的物質利益追求及其可能的不當追求方式轉而導致對道德的消解,即造成道德的稀缺。人的動物性本能與資源的稀缺性構成了人類物質欲望難以駕馭并因此導致復雜社會矛盾的自然基礎。
2.現代性、理性主義、科學主義的邏輯誘導。從發生學的角度看,人類社會進入文明階段有兩個條件或標志:一是借助道德擺脫了野蠻狀態,二是借助理性擺脫了蒙昧狀態。正如弗洛姆所說:“我們可以把人類稱為一種在受本能支配達到最低程度和腦的發展達到最高程度時出現的一種靈長目動物。……因此,人類為了生存下去,需要一個趨向的框架和追求的對象。”但道德與理性對人類社會而言是缺一不可的。而理性主義的主導邏輯和科學主義的統治話語,以及“理性經濟人”的人性假設,必然因為對人類道德屬性的忽視或排斥而消解人類的本質統一性,從而人為制造出人類的自我疏離和自我認同危機。僅僅作為“理性人”,還不是“人”;僅僅作為“經濟人”,也還不是“人”;僅僅是“理性”的“經濟人”,同樣還不是“人”,“人”之成為“人”,必須首先是“道德人”,是感性、理性和德性的統一,而且三者缺一不可。而作為自西方啟蒙運動以來塑造了現代人類生存樣態的現代性,德性維度的缺失及其不良的社會文化后果是明顯的事實。因此,人類能否以及在何種程度上反思現代性及其塑造的人類生存維度的現狀及其缺失,超越以獲取自利最大化的“理性經濟人”的人性論假設,既是人類能否正確認識自身的物質欲望以及合理對自身的物質欲望進行有效規約的重要思想前提,也是有力矯正社會弊端、緩解甚至消除社會矛盾的基本社會文化基礎。
3.私有制所塑造的人類“占有”觀念的異化。馬克思在批判私有財產的時候說過,“私有財產不過是下述情況的感性表現:人變成對自己來說是對象性的,同時,確切地說,變成異己的和非人的對象;他的生命表現就是他的生命的外化,他的現實化就是他的非現實化”,而“私有制使我們變得如此愚蠢和片面,以致一個對象,只有當它為我們擁有的時候,就是說,當它對我們來說作為資本而存在,或者它被我們直接占有,被我們吃、喝、穿、住等等的時候,簡言之,在它被我們使用的時候,才是我們的”。還說,“因此,一切肉體的和精神的感覺都被這一切感覺的單純異化即擁有的感覺所代替。人這個存在物必須被歸結為這種絕對的貧困,這樣他才能夠從自身產出它的內在豐富性”。馬克思在論及私有財產和需要時更是尖銳地指出:“我們已經看到,在社會主義的前提下,人的需要的豐富性,從而某種新的生產方式和某種新的生產對象,具有什么樣的意義。人的本質力量的新的證明和人的本質的新的充實。在私有制范圍內,則具有相反的意義。每個人都指望使別人產生新的需要,以便迫使他做出新的犧牲,以便使他處于一種新的依賴地位并且誘使他追求一種新的享受,從而陷入一種新的經濟破產……私有制不懂得要把粗陋的需要變成人的需要。”
馬克思的這些論述是極為發人深省的,如果人們把這種“擁有”僅僅等同于物質財富的擁有因而僅僅滿足自己的物質欲望時,異化就變得更為根本和深刻。受馬克思的深刻影響,弗洛姆在對資本主義社會進行批判時提出了著名的“重占有”和“重生存”的生存方式的區分,并指出在資本主義私有制條件下“重占有”的生存方式作為社會性格占據絕對主導地位,而這已經導致并將繼續導致人類的重大災難。馬克思指出:“因此,對私有財產的揚棄,是人的一切感覺和特性的徹底解放。但這種揚棄之所以是這種解放,正是因為這些感覺和特性無論是在主體上還是在客體上都成為人的。”“占有”觀念的異化也就是“物質欲望觀”的異化,所以,真正揚棄人類物質欲望的膨脹以及徹底消除社會矛盾的物質欲望根源的根本途徑只能是對人類社會特定階段的生產方式——私有制的揚棄和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