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今年3月訪問了布魯塞爾,歐洲的一些中國觀察人士開始考慮動用其他能量激活歐中關系,而不再困于過去20年間雙邊關系的兩大方面:活躍的重商主義和無關宏旨的政治爭論。這樣的構想或許有一定道理,但并無新意,也無助于回答最根本的問題——歐盟和中國加深關系的戰略依據何在?盡管雙方外交官都在談論歐中關系及習主席訪問的重要性,但對于真正要與對方做些什么,仍尚不確定。
不同軌跡上的歐洲和中國
被危機和長期相對衰落削弱了的歐洲,如今正艱難地在嶄新的“亞洲世紀”中尋找自己的角色。它懷有自由貿易的樂觀主義和宏大期許,同時又施行內向的保護主義,并摻雜著“政治秀”。重商主義者越來越積極地從中國這樣的大型經濟體和增長市場拉生意。歐洲的“杰基爾博士”——務實、合作、專注于解決問題的一派,常常受到“海德先生”——堅守原始監管信條、以拓展歐洲監管權限為己任的官僚體系的制約。
另一方面,除了作為本國產品的出口目的地,歐洲能否納入自身的全球戰略圖景,中國也沒有拿定主意。歐洲對于中國的地區性戰略沒有實質影響力,在中國政府構想的全球新型大國關系里,歐洲也不太起眼。
歐洲所代表的國際法和合作理念對中國而言既有吸引力,又具挑戰性。盡管1945年以后建立的全球合作機制具有歐洲式色彩,但至少有些中國戰略家開始意識到,這些機制對崛起的大國而言,即便不是不可或缺,也是十分便捷的工具。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或聯合國安理會等機構中,歐洲國家代表過多,如果中國的崛起繼續下去,肯定會被要求在這些國際機構中扮演重要角色。中國沒有很積極地在全球機制中尋求新的領導角色,因為中國還沒有想好該如何運用領導地位。目前尚不清楚,中國愿意在多大程度上受制于基于規則的世界秩序以及如何參與國際和平、安全和經濟繁榮等事務。
中國與歐洲的軌跡不同:中國蒸蒸日上,歐洲在全球強權政治中的分量則在下降。這種相反的走勢不可避免地會產生摩擦。過去10年里,中國與歐洲在貿易政策、氣候變化以及西亞北非等問題上均有嫌隙。鑒于雙方的分歧存在于根本性而非邊緣性的層面,尚不清楚超越當前安排并為雙邊關系注入全新合作愿景的嘗試,是否對雙方都有裨益。
歐中面臨的共同課題:貿易熄火
不過,維持現狀也不是一個選項。重商主義——即出口更多商品和服務的意愿——已經不再能夠充當歐中關系的粘合劑。歐中貿易已不再像過去幾十年那樣高速增長。以往,中國對歐出口額的年增長幅度高達15%,而初步統計數據顯示,去年的增幅僅為2%,前年則根本沒有增長。
歐洲經濟增長疲軟當然是過去幾年貿易增長放緩的關鍵因素。即使境況不佳的歐洲經濟復蘇,估計中期增長水平也不會太高,因為歐洲背負著沉重的債務,未來幾年將繼續抑制需求和消費。貿易增長放緩還有結構層面的原因,歐中雙方領導人都應為此感到憂慮。在多個工業部門中,歐洲和中國都存在嚴重的產能過剩,雙方都在為進入一個新世界而進行調整——全球經濟未來15年的增長,將不會像過去15年那么迅猛。而這種調整將損害到貿易關系。

有明顯跡象表明,歐中雙方貿易增長的結構性潛力在很大程度上已經枯竭。貿易關系會繼續遵循周期性趨勢,但過去20年里雙邊貿易的快速增長,與周期性趨勢關系不大,而主要源于中國的改革開放,同時,來自中國的新競爭也讓歐洲收益頗豐。如今,單靠中國進入世界經濟體系的紅利,已無力再支撐貿易增長。如果沒有開放貿易和投資的新變革,很難看出歐中貿易如何更上一層樓。
熄火的貿易增長是雙方面臨的共同課題。與美國不同,歐洲與中國的整體經濟增長更多依賴貿易,而非創新。套用經濟學家約瑟夫·熊彼特(Joseph Schumpeter)的名言,“常年性的創造性破壞風暴”歷來是美國經濟增長的要素,而歐洲和中國在很大程度上卻遵循亞當·斯密(Adam Smith)的模式:經濟增長通過專業分工和利用比較優勢來實現。
斯密型經濟增長模式依賴于持續的貿易自由化和結構性經濟變革。歐中雙方近年在此類改革方面均無突破。 中國經濟專注于維持高水平的投資和貨幣流動性,過去幾年的手段是大幅增加信貸供應。歐洲方面,嚴峻的財政現實迫使其應對稅收和開支方面的問題,而在推行總體經濟改革以提高生產率和競爭力方面,實際上乏善可陳。
歐中關系的新機遇:經濟融合
因此,盡管方向不同,歐洲和中國的路徑卻以奇異的方式交織在了一起。這也提供了讓雙邊關系重新煥發活力的機遇。盡管人們希望歐中關系在幾個領域能得以深化,但現實中唯一能推動合作深化的是經濟融合。期望獲取更大的經濟效益,無疑是推動必要的改革、進而建立更密切合作關系的重要驅動力。
一項顯而易見的改革議程正擺在歐中面前。雙方通過貿易和投資領域的雙邊項目,都可以助力其改革議程。與中國一樣,歐洲的政治結構也不易與經濟改革聯系在一起。國際談判帶來的順風,有助于各國更有力地推動改革。
然而,不可能不勞而獲。雙方都需要調整與對方打交道的指導方針。
首先,中國需要放棄當前所青睞的策略,即直接與歐洲各國政府而非布魯塞爾的歐盟機構打交道。這種策略的效果顯然被高估:與德國政府交好,也沒能讓歐盟撤銷針對中國太陽能面板生產商的訴訟。期望歐洲向中國開放更多的商業利益,分而治之不是上策。同時,歐洲需要摒棄一種觀念——與中國開展新合作,就意味著單向為歐洲貿易商和投資商獲得更優惠的中國市場準入。歐洲也需要給中國“回禮”。
其次,中國與歐盟正在就新的雙邊投資條約舉行談判,傳統上這是一份解決投資保護問題的協議,但現在也包括了涉及投資自由化的條款。這是一個良好的開端。此外,在習近平主席訪問布魯塞爾期間,各國領導人就未來可以構想一份“深入全面自由貿易協定”(Deep and Comprehensive Free Trade Agreement)達成共識。目前沒有必要花時間為這項協議的啟動設定時間表——雙方高層貿易官員都認為,達成協議還很遙遠,但確定一些步驟會促使雙方都認真對待自由貿易協定。步驟中應當包括國內經濟改革措施,也包括參與新的國際協議,如正在談判中的服務貿易協議(Trade in Services Agreement)和信息技術協議(Information Technology Agreement)的修訂版 。
最后,雙方都需要以更務實、直接的方式解
決貿易摩擦。在習近平主席訪問布魯塞爾前不久,一些貿易訴訟得到了務實的解決。不過,新摩擦再出現只是時間問題。屆時,歐中解決矛盾的方式,將決定雙方深化經貿合作的空間。
阿爾伯特·愛因斯坦(Albert Einstein)說過,瘋狂就是一遍又一遍地做同一件事,卻期待不同的結果。歐盟和中國現在都需要讓對方相信,他們不會再重蹈屢屢上演的貿易摩擦的覆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