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越沒想到“它基金”竟然是中國大陸第一家做動物保護的基金會。“當時我們就傻眼了,沒想到是第一家。這么重要的事情早該有人做,但可悲的是我們是第一家,而且是唯一的一家。”張越認為我國在動物保護這方面的工作,不管是政府還是民間,都很落后。
幾天前,張越發現一只貓趴在小區的草叢里,好幾天了都一動不動。她上去撫摸它也不反抗,原來貓的頸部、腹部、后腿的皮毛都沒有了。張越將它送到動物醫院,醫生說貓的傷口完整規則,是有人用刀剝過它。
“我無法接受,怎么有人干這樣的事情?這人他到底怎么了?”看到很多動物被虐待,張越很傷心,甚至有些“小憤怒”。但她說沒有對人性失望,而是一直提醒自己,“不能恨這個世界,要繼續去愛這個世界。”
張越,北京愛它動物保護公益基金會(以下簡稱“它基金”)的理事長。她更為人知的身份,是央視“名嘴”—CCTV-12的《夜線》欄目主持人,2006年度獲得“優秀播音員主持人”稱號。
眼前的她,跟熒屏上一樣,圓框眼鏡下是略顯迷離的眼神,但說起話來思路清晰而又不失故事性。從“三國劇組虐馬事件”到反對活熊取膽,從阻止歸真堂上市到預防狂犬病,從規范動物領養到反對吃狗肉,張越講的頭頭是道。
近些年,她和“它基金”在動物保護領域表現活躍。
張越與“丟丟”
張越的微信名是“丟丟”,頭像是她的寵物小狗,也叫“丟丟”。
“以前我從不養寵物,跟動物沒有任何關系,也不愛小貓小狗。”張越坦言自己一開始并不是動物保護者。她與動物的“結緣”,始于10年前的那次“遭遇”。
當時張越是《半邊天》的主持人,2004年的大年三十去采訪北京人與動物環保科普中心。天氣特別冷,采訪期間剛好有人送來一條被虐待的狗,混身上下幾百個洞,血滴答滴答地往下流。
據說,這條狗被人用一塊布滿釘子的木板抽打。在這個中心,張越還看到了被人點火燒傷的小狗、四肢被掰碎的小貓、眼睛被戳瞎的各種動物。
“當時的情景讓我非常震驚。以前我不了解動物處境,沒有看到人性如此陰暗,殘忍地虐待動物。這次真是受了天大的刺激,人怎么能這樣呢?”回到家后,張越開始注意到小區附近也有很多流浪動物。于是,她把家里的剩菜剩飯放到草叢中。第二天再去看,食物都被吃得一干二凈。
從此張越一發不可收拾,每天都會去喂養流浪動物,也碰到了很多做同樣善舉的鄰居。但這時她還沒想過自己要收養一只流浪狗。直到四年前的某天,一只“病病歪歪”的小狗一路跟著她到了樓道門口,“趕都趕不跑”。
“我老是出差,哪有時間養狗啊。”張越用門將小狗推出去,但它趴在門口就是不離開。“后來聽鄰居說,那只狗趴在我家門口的草地里好幾天,而且流眼淚了。”此時,張越背負了巨大的心理壓力,不敢從單元大門經過,偷偷地從地下車庫進出。但她還是沒把小狗領回家,只是每天給小狗喂食。
幾個月后,北京警察開展打狗行動。張越想起了一直在家門口的流浪狗。“它是奔著我來的,如果在我的門口被警察打死了,我特別不忍心。”她終于讓小狗進了家門,但因為工作太忙,三天后又把小狗送到了懷柔的一個流浪動物基地。
沒過多久,張越卻接到基地的電話,說小狗已經奄奄一息。“醫生說小狗的尿道始終是堵塞的,不能排尿,小狗就不斷的用嘴去咬‘小jj’,都咬爛了,所以它一走路就流血。”醫生決定給小狗做一個人造尿道。
“這個狗實在是太可憐了,又是奔著我來的。我就跟它說,你今天要是扛過這個手術,病好了,我保證把你帶回家。”小狗果然“爭氣”,活過來了,留在主人身邊,還有了自己的名字—丟丟。張越的同事都很喜歡它,叫它“丟哥”或“丟格爾”。
“現在我們家生活了三年多了。特別好,特別健康,特別乖。”張越人生中第一次“被迫”養了寵物。
從動保沙龍到基金會
自從收養了“丟丟”后,張越就對動物處境的事情特別關注,“動物園餓死老虎”、“用屁股坐死兔子”等惡劣新聞不斷映入眼簾。她主動找到央視做公益新聞的同事探討動物保護,開始意識到“這個領域的問題還真不是動物處境的問題,而是人的問題。”
在與同行的交流過程中,張越和其他媒體人都意識到在報道動物保護方面,專業知識的重要性。于是,100多位北京媒體人組建了一個松散的沙龍,取名“中國動物保護記者沙龍”。沙龍每個月舉辦一次活動,請法學、倫理學、動物學等方面的專家給記者們講講課。
沙龍成立后,經歷的第一“波”,就是“新三國劇組虐馬事件”。
2009年8月,新版《三國》導演高希希發表了一番“炫耀性”的言論。他在采訪中描述該劇的“鴻篇巨制”時說:“我們的馬在拍戲中一共犧牲了六匹,瘋了八匹,連馬都受不住了,你想想大概是什么樣的一個戰爭場面吧。”
“這種事情在任何一個文明國家是絕對不允許的,是絕對違法的。很多動物表演可以用特技呈現,不需要真的去虐待動物,要保護表演動物的權益。”此言一出,引來全國動物保護者的譴責,張越也站出來公開抗議。“中國動物保護記者沙龍”的記者們也對此話題“窮追猛打”。
《三國》劇組馬上聯系上動保沙龍,解釋不是“故意傷害馬匹”。最后雙方進行了座談,聯合發出“影視劇拍攝中不再虐待動物”的倡議。這次良性互動獲得當時的國家廣電總局表揚,“把一個壞事變成了一個正面的結果”。
經過此事,張越和同仁開始反思,為什么我國對這些問題沒辦法處理?“因為我們沒有法律,動物保護法和反虐待動物法在中國是空白,而全世界100多個國家都有。”大家認識到,通過立法保護動物才是最根本、最迫切的。
后來大家又意識到,投入大量時間和精力去做動物的個案救助很不現實。要說救助幾只狗幾只貓,那些退休的社區阿姨比媒體人時間更充裕、更有耐心。而媒體人更大的優勢在于宣傳理念,在于職業平臺,在于理性專業的知識。
于是,一個致力于推動動物保護立法的基金會呼之欲出。
但張越當時對成立基金會并不熱心,她說:“做電視的工作壓力特別大,沒精力再去做個基金會,而且誰給你捐好幾百萬啊?”
一個巧合的事情改變了她。一天晚上她出去看戲,偶遇有人在街邊發小廣告,走近一看,卻是沙龍的兩個成員,央視的制片人,在號召市民愛護動物。“我深受感動,同事們有這么大的決心和熱情,我就說好吧,我也愿意加入基金會,一起做。”
阻擊歸真堂
《基金會管理條例》規定,最低限度的非公募基金會的原始基金不低于200萬元,而且必須為到賬貨幣資金。
“找錢”成為難題。因為張越和沙龍成員都來自各媒體的采編系統,不懂怎樣籌款。他們打聽到中國頂級的大資本家在北京香格里拉飯店開會,就直接去會場上找人談。結果資本家們都很客氣,但沒有一人愿意給錢。
在一次活動上,他們找到了海南旅游電視臺的臺長。對方終于被感動了,但仍沒給錢,而是承諾提供一個播放動物保護節目的平臺。
2010年6月5日,“愛及生靈”動物保護慈善晚會舉行。海南旅游衛視在晚上八點的黃金時間段,直播兩個小時。
這次張越充分發揮自己作為“央視主持人”的優勢,把李靜、崔永元、趙忠祥、戴軍等主持人,還有央視的攝像、導演、制片人等一大批同事都拉來當慈善晚會的志愿者。明星的作用彰顯,晚會結束后網上有30萬人一起承諾“善待動物,尊重生命”。
“要做這樣一個大型晚會,怎么也要幾百萬,但我們沒有花一分錢。所有人都是志愿者。晚會結束后,李靜、戴軍還說特別有意義,以后還有這樣的活動,一定要再叫他們。”張越回憶。
最后,他們分別獲得騰訊公益慈善基金會和老牛基金會各100萬元的資助,于2011年5月在北京市民政局成功注冊“它基金”。李靜、崔永元、趙忠祥、元元等“大咖”都參與到基金會籌備工作中,成為它基金的發起人,李靜還擔任了第一任理事長。
但令他們沒想到的是,它基金竟然是中國大陸第一家做動物保護的基金會。“當時我們就傻眼了,沒想到是第一家。這么重要的事情早該有人做,但可悲的是我們是第一家,而且是唯一的一家。”張越認為我國在動物保護這方面的工作,不管是政府還是民間,都很落后。
成立不久的它基金就“遭遇”了大事件。2012年上半年,歸真堂上市在全國被廣泛質疑。它基金一馬當先,48小時內拿到了100多位名人的聯署,要求證監會“對歸真堂的上市請求不予支持及批準”,其中包括馮驥才、韓紅、羽泉、姚明、馬伊琍、丁俊暉等。如此強大的名人資源,對于普通民間組織來說,可望而不可及。
“現在人們為了利益驅動,可以做出任何事情來。虐待動物可以上市成功的話,養熊業一夜之間會瘋狂擴展。”張越認為,反對歸真堂上市使動物保護話題第一次進入主流輿論,同時也讓它基金在全國“一夜聞名”。
2013年,歸真堂被宣布中止上市。但促使活熊取膽產業的消失,一直是它基金的常規項目之一。
“管動物的事就是管人的事”
作為CCTV的主持人,張越認為做公益是個社會責任問題,無論“是不是名人”,只要能做好事就行,何況央視還支持她做公益事業。她經常被人問到:“人的事情都管不過來,管動物干嘛?”
“一個國家如何對待動物,就能代表這個國家的文明程度。”引用圣雄甘地的這句話,是張越最標準的回答。目前全世界有100多個國家出臺了《動物保護法》,對動物的各項權益都有詳細規定,但中國沒有。
張越以它基金正在做的“消滅狂犬病”項目為例。實際上,很多國家半個世紀以來都沒有出現過狂犬病例,這是因為他們給每條狗都注射了狂犬疫苗,買賣和飼養狗都有嚴格管理,即使狗咬人了,也不會感染狂犬病。
“但我們國家買狗賣狗都沒有管理,大部分狗都沒打過狂犬疫苗,人虐待狗,導致很多流浪狗。而在疫情流行后,不僅要給人打疫苗,還大規模打狗殺狗,造成大量的人員、財政消耗。”中國雖然在防治狂犬病上的投入世界第一,但是防治效果卻倒數第二:80%的狂犬病疫苗是用于人而非用于狗,每年有2000人以上死于狂犬病。
張越有一次采訪某警察專家,問其他國家的警察有沒有打狗的任務,專家說“打狗辦只有中國才有”。
“如果經濟動物不被保護,那么,我們吃的肉就會是注水肉,豬在臨宰殺的時候被鐵鉤子鉤住,瘋狂地注水,身體撐得圓滾圓滾,七竅冒血。如果對患病的伴侶動物缺乏保護、隨便遺棄,一旦沒有通過食物檢驗就被送上我們的餐桌,那么,就有可能暴發如非典那樣的疫情。”張越說,從生態理念上講,人和動物是多米諾骨牌效應,正是因為不善待動物,所以才會出現食品安全危機,反過來害了人類自己。
“管動物的事情就是管人的事情。”這是張越和它基金試圖讓所有人明白的道理。她說,普及民眾的動物保護意識,和推動《動物保護法》、《反虐待動物保護法》在中國的出臺,是它基金的“終極目標”。
2012年全國兩會,在張越和它基金的影響下,央視主持人敬一丹聯合幾十位人大代表,提出關于修改《中華人民共和國野生動物保護法》的議案。其中指出“應淘汰活熊取膽”,盡快修改《野生動物保護法》的部分條款,禁止對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的營利性開發利用,禁止虐待野生動物。
在動物保護領域做了10年,張越看到了很多人性的陰暗面,但她卻強調:“要謹防的一個毒藥是對人性的失望,因為壞事都是人干的。我一直告訴自己,如果我覺得有一天做到對人性失望,我就停下來不再干了。這是我目前最大掙扎,必須時刻說服自己怎么不恨這個世界,繼續去愛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