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理宗朝的一年春天,臺州城的市民一覺睡醒,忽然發現“絕無一文小錢,在市行用”。也這就是說,臺州城鬧“錢荒”了,市面上幾乎找不到一枚銅錢流通了。這是何故?原來,市面流通的錢都被日本商船收購走了。這些日本商船“先過溫(州)、臺(州)之境,擺泊海涯。富豪之民,公然與之交易。倭所酷好者銅錢而止,海上民戶所貪嗜者,倭船多有珍奇,凡值一百貫文者,止可十貫文得之;凡值千貫文者,止可百貫文得之?!保ò帧侗种愀迓浴罚?/p>
日本看中宋朝的銅錢,低價出售日貨,大量回收銅錢,“以高大深廣之船,一船可載數萬貫文而去”,難怪臺州一日之間發生“錢荒”。
宋朝是歷史上一個經常鬧“錢荒”的朝代。從北宋到南宋,“錢荒”鬧個不停,老百姓常常發現,市面上的錢用著用著就不見了,不知流到哪里去了。許多宋朝人認為,是銅錢的大量外流造成了“錢荒”。宋朝經濟發達,與日本、東南亞、阿拉伯乃至非洲開展密切的國際貿易,宋錢差不多成了這一貿易區的國際貨幣,有點接近今日美元的貨幣地位。這些與宋朝通商的國家,“得中國錢,分庫藏貯,以為鎮國之寶。故入蕃者非銅錢不往,而蕃貨亦非銅錢不售”。為阻止銅錢外泄,當時有人提議:干脆關閉貿易港,中斷與外商的貿易。認為這才是“拔本塞源”之道。這當然是一種很愚蠢的想法,幸虧宋朝政府并沒有聽從。
今人的研究表明,宋代“錢荒”并不是因為銅錢短缺,因為宋代政府投入市場的貨幣總量是非常龐大的。北宋時,宋政府每年的鑄幣量高達一兩百萬貫、兩三百萬貫,宋神宗元豐元年間還創下年鑄幣量超過500萬貫的紀錄。這還不包括四川的鐵錢、交子(紙幣)以及貨幣化的金銀。而唐代的年鑄幣量,最高也不到33萬貫,明代近300年的鑄幣總量,還不及北宋元豐年間一年所鑄的貨幣。
那么為什么宋朝還要時常鬧“錢荒”?錢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很大部分“沉淀”下來了。換成最近流行的說法,“‘錢荒’不是因為沒有錢,而是錢沒有出現在正確的地方”。大量的銅錢,在流動性非常低的地方躺下來不動彈了。這里的“銅錢沉淀”,包括政府的貨幣化稅收將大量錢幣回籠,也包括民間的儲蓄風氣。
因為錢幣被大量貯藏,致使流通領域的貨幣短缺,南宋時,朝廷便出臺了一個法令,要求“命官之家存留見錢二萬貫,民庶半之”,其他的銅錢必須變換成金銀、鈔引之類。但以宋朝松弛的社會控制,這樣的法令肯定是無法執行的。
宋朝富室又為什么熱衷于收儲銅錢?因為銅錢能夠保值。北宋和南宋都有發行紙幣,北宋時叫交子,南宋時叫會子,尤以會子的流通范圍更廣。但紙幣作為信用貨幣,如果國家超發,就會迅速貶值,南宋后期的會子就貶值得厲害,第一界會子可以兌換近800文銅錢,發行到第十八界時,每貫會子只可兌換銅錢不到200文。這便出現了典型的“劣幣驅逐良幣”,市民拼命花掉紙幣,積儲銅錢。而銅錢超發,錢的面值會貶值,但銅本身的價值卻是穩定的,宋代大量鑄造銅錢,導致銅錢的面值低于材值,一貫錢價值一千文,但如果將一貫錢熔成銅器出賣的話,其值將超過一千文。這就使得“毀錢鑄器”成為有利可圖之事,于是,“江浙之民,銷毀錢寶,習以成風”,“奸民競利,靡所不鑄,一歲之間,計所銷毀,無慮數十萬緡”。而江浙正是“錢荒”的重災區。
面對反復出現的“錢荒”,宋朝政府的對策是實行“錢禁”,即嚴厲禁止商人攜帶銅錢出境貿易,禁止民間私自毀錢鑄器。這一思路有點像樓價高企不下了就采取“限購”措施,看起來是對癥下藥,實際上經不起經濟學的考驗。宋朝的“錢荒”并不是因為貨幣總量供應不夠,而是貨幣循環過程中出現的“短缺假象”,貨幣總量既然充足,“錢禁”不但毫無必要,而且破壞了市場本身的調節功能。
宋朝的領導人雖然有非常明顯的“重商主義”傾向,可惜經濟學知識卻很欠缺,而且比較迷信行政調控的力量,于是將市場的調節機制當成了造成“錢荒”的因素加以嚴厲限制,一邊厲行“錢禁”,一邊鑄幣放水,加大流動性的供應。結果導致銅錢的購買力下降,而“錢荒”卻一直沒有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