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植在白晝和黑夜的夢（組詩）

山寨聽雞

山寨的雞第一次打鳴的時候

我雖然醒了人卻還在床上

山寨的雞第二次打鳴的時候

我心中的雞仿佛也跟著叫了

它的一只腳提到我的胸前握著爪拳

它的另一只腳獨立在我的心尖尖上

立于晝與夜的分界線上它面對我的一腔

翻滾不息的血如一個搖滾歌手歌星歌王

山寨的雞第三次打鳴的時候

我站在了西部高原的樓房之頂

我久久地凝視著還沒有升起來的

那一輪噴薄騰空騎著鵬鳥的金太陽

吸入一口夜氣又呼出一口夜氣

我一不小心飛散出血絲

也五音不全的沙啞叫了

此刻

此刻子彈還在朝前面飛

它還沒有到達拋物線的頂端

此刻一只鳥回頭一看

鳥巢已飄落到了江水之中

此刻天空中

散開了一團血霧

此刻長河里

流一泓血的洇紅

漫漫地飄移成了

兩個板塊

三個板塊

漫漫地破碎成了五大洲

兩百多個國家和地區

哀小鳥

有兩只小鳥

一只銜著一根枯草

一只銜著一片羽毛

有兩只小鳥

一只把一粒草籽含著

一只把一只小蟲刁著

飛來飛去

飛進飛出

它們在老虎嘴里

筑巢安家

養小小鳥

它們眼中的老虎

它們心中的老虎

是它們的上帝

老虎呀老虎

你究竟是它們的蔭庇？

還是它們的獄警？

你究竟是一個

保護生靈的神？

還是張開的

虎牙如巖

嘴穴如洞

吃人不吐骨頭的

血盆大口？

在老虎嘴里筑巢

只知其樂不知其險

是小鳥之哀

在地球船上

每個人都不能例外

誰都不能把這一艘船

停下來保修

銹蝕淤塞污染破洞戰爭災害恐怖

吸毒饑荒全都出現在了這艘船上

只能一邊向前一邊修理

像一個蜘蛛人似的

空懸著檢修這太空艙

白晝總是伸展開兩翼黑夜的翅膀

時光在宇宙洪荒的暗物質中獨舞

還有船中之鼠

還有船上的

孟加拉虎

又要高速度的前進

又要在太空中玩一種

冬夏春秋的游戲

還要不停翻滾的

加速心跳

子夜感懷

子夜里的時鐘

在夜空里是在哪里？

在不停地卡嚓著

猶如一只雛鳥

在敲啄天地之殼

是時光之鳥么？

破殼而出的是扶遙

直上云天的大鵬鳥？

還是血里火里

涅槃的金閃閃的

太陽神鳥？

或許是齊白石筆下的小雞

雖然十分可愛

卻一代不如一代

假如這大夜不幸

被某種外力把蛋殼敲破

那么不會有新的黎明

新的生命只會

釀成一場悲劇

甚至會成為地球上的

動漫火星人

狼爭虎奪的

一盤美味的

蛋黃冰淇淋

風雨樓夜讀

上半夜滿樓的風雨

下半夜還是滿樓的風雨

專注的圍書而坐臺燈下

越讀越興奮只為

那一個最初的夢想

雨似鳥在啄著屋頂的瓦片

風似野獸在搖著臥室的板壁

窗簾飄起好像是在

大江大河里揚帆船前船后

都在拼搏馬在叫風在吼

驀然回首所謂

伊人已經睡了

這里那里

翻開著散亂著

半床的書

在這個風雨之夜

全屋全城全夜的人

就你這個呆子

睜著四只眼晴

陷在了一個

迷惘的夢境

此刻你的魂

一嘆一唏噓

是追進了

哪一座四方的書城？

你是在

與誰辯論？

與誰夜聊？

在大拇指山上

不知不覺

驀然回首

那人已在高處

那人是誰？

獨立在

那一只

翹起的

豎起的

鋼筋水泥的

大拇指山的

頂端

那人

被夸得竟有一些飄飄然了

在大拇指尖跳芭蕾

那人知不知道

四面都已經是下坡

都是懸崖絕壁

都是云海

霧海

四面都是

不可知的

太虛幻影

樹之殤

山坡上有一群沒有腦袋的木頭人

在月黑黑里在影影幢幢地在跳舞

那是在昨夜的昨夜傳說在一夜之間

不知被一種什么異端的力量全部腰斬

那是在昨夜的昨夜在一夜之間不知

是被一種什么神靈的力量全穿上了紅舞鞋

木頭人拾起枝葉做刀槍

它們要去砍伐所有的樹木所有的森林

它們要去給所有的樹木森林穿上紅舞鞋

這是一場樹之殤

這是一場樹的悲劇

遍野的亂砍濫伐

這是一場大森林

原始森林的惡夢

以后那些木頭人長出了腦袋沒有？

現在那些木頭人還在夜夜的跳舞么？

這是誰在問誰呢？

夜空中只余一彎山月

只聽見聲音不見有人

讀史

那個描眉的宮女

早已隨歲月遠去......

博物館里空余下了一面

空鏡子一頁無字之史書

讀史恍惚間我卻望見

宮女還坐在妝鏡前簪花

細看鏡中哪里是宮女

分明是二十一世紀的

一個現代裝束的人

再細看

我竟然攥出

兩把冷汗

那鏡子照出的

乃是欲走出

鏡框的

字字

骷髏

黑暗中的燈和鏡子

一盞失明的燈

在黑暗里面對著鏡子

看見了什么呢？

都成了多余之物

看見了完完全全的一片漆黑

黑的時間黑的地點

阿炳望著阿炳唯有

望向自己內心深處的

《聽松》《二泉映月》

在黑暗里

你和你一無所知

你和你無所不知

不說一句假話

依然是你和你的

永遠不變的

對于重光的

承諾與責任

武士與影子作戰

武士一刀把影子

劈倒放翻在地上

再踏上一只腳

如唐吉訶德大戰時間風車

武士在同影子作戰

地下燈卻亮了

讓影子一下竄上了天花頂棚

居高臨下再同武士叫板

如月中的吳剛伐桂武士

同影子作戰終無了日

且吃我一刀

武士飛了起來

此刻左右的壁燈次遞亮了

武士有多強的武藝

壁上之君就有多強的武藝

左邊墻上的黑衣黑面人

右邊墻上的黑衣黑面人

同時向武士

舉起了鋼刀

與影子作戰

武士同時面對兩場戰爭

深陷十面埋伏

與影子作戰

武士一再

面臨影子的

復活影子的

卷土重來

會有這一天嗎？

武士被自己的

影子追上了

并被自己的影子

猛然撲倒在墓地

一口吞咽

夕陽下的陰影

天空中夜航的班機

機身已經飛出了白云聲音

卻還留在灰黑的云層里

窗臺上的紅花為什么

一日就顯得這般老了？

深山里的松柏

老了反而感覺

一年比一年年輕

你只知道喝喝茶下下棋

你只知道練練氣功玩玩太極

你只知道夕陽紅夕陽美

你知不知道

誰的背后不拖著

一條又粗又黑又長的辮子？

一條兩千多年編織的陰影？

這條無形的辮子比有形的辮子更難......

還要多少年才能痛下決心一刀剪去

暴風雨夜

暴風雨夜

暴風雨夜

一只吊睛白額大蟲

跳進了一座

風雨中的古寺

一道閃電似在說

你來了就好了

一道閃電似在問

你是哪個冤家的魂？

又一道閃電

竟破窗而入

有緣之人

且看我贈你

一串雷的

佛珠

大蟲慌忙匍伏在地

這不是驚雷聲聲

這是佛在言說

一只披著狼皮的羊

一只披著狼皮的羊

在一片血腥的狼嚎聲中

被押解到

被稱之為

狼谷的地方

在狼王的壽晏上

這只羊諜被綁赴刑場

罪當撕裂

那里有什么羊諜呢

它只是一只迷路的羔羊

披著了一身狼皮

有許多許多的話

它說不出來

只能爛在它自己的肚里

它不是一只野心羊

它只是想像狼一樣生存

能與狼共舞

一不小心

不忍看四圍的高樓

一不小心就落入了城市的深井

我成了一只井底之蛙

仰著頸抑著淚酸

只看得見簸箕大的天

白天的陽光猶如白駒

過隙幸有半邊月亮

半時半刻來俯視井中

天上的星城里的燈

總能落入我的眼我的心

惟我蛙蛙之聲

卻只能爛在肚里

任隨一起一伏的

憂憤

怎么也喊叫不出

這深深的井底

不如意事常八九

該睡的早已經睡去

不如意事總在八九著我

走在夜的大街上

看慣了的街樹已站著睡了

看慣了的街花還正精神著呢

不如意事仿佛是這

拉不開的外套的全鏈盒

關上了卻又拉不開了

尷尬的拉鏈

真的難于言說

誰了解鄙人鄙時之熱？

誰了解鄙人鄙時之涼？

腳下燈影窸窣零亂

似暮秋遍地的落葉

感覺總不及高山深澗之中

鳳尾竹里的月光

大寫意的一幅

一幅水墨畫

運氣

這樣的一個......

某年某月32日我走入了一個

當時當地最大的圖書館

寂寞空曠的閱覽室

讀者可數我卻站著走著

在匆匆忙忙的翻閱瀏覽

如面臨滄海

如登臨昆侖

底樓在處理內部期刊

《外國文學研究》《中國文學研究》

半價一本一元五

我異常興奮地

從創刊到停刊

各買了一大捆

一手提著一捆書

走在回家的路上

走在火車站的出口

不幸的是背包

被小偷兇狠的

劃了一條長長的

傷口險些把李煜這個

昏君的頭割了下來

難忘先生仨

巍巍高原

卷卷白云

淡淡炊煙

那遙遠的山村

曾經是

我的家

蜀中少年奇才

《柿花飄香》先生

困在牛棚

夜夜彈琵琶者乃下放

勞動的《大浪淘沙》先生

窩在我的對面

那日一江湖俠醫

不速而造訪先生謂我

此乃玉面書生一介

庚即下一帖二烏湯

言道重用虎狼之藥

是為了以毒攻毒

果然百日之內

抽絲剝繭脫胎換骨

病痛日漸轉好

記憶里的小巷

記憶里的小巷是-管簫有一彎月牙兒

聽得見那凄楚的泣聲自巴金的老家里飄出

記憶里的你是一個憂郁的少年握一卷詩

躑躅著躑躅著你走過這長長的窄窄的小巷

如忘了水的魚如忘了天空的飛鳥如忘了遠方的馬

周末的晚上你是去安慰一個同樣憂郁的少年

記憶里的你仿佛真的從記憶里的小巷走來了

老年的我面對著少年的我

驚愕得顫慄無痛無淚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