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吉布鷹升,是在由我崇敬的老師、西南民大彝學院羅慶春教授在金沙江畔組織召開的首屆金沙江筆會上。
其時已看完龍云故里,應邀與會的作家、詩人和攝影家轉道金沙江大峽谷,在溪河交匯其下、四圍崖高谷深的西溪河大橋,沐浴著壯麗雄渾的風景。首次蒞臨的作家、詩人們面對宛若從天而降的浩瀚雄壯的景色,始則震驚,繼則按捺不住激動之情嘖嘖稱嘆,表情煥發出閃亮的童真,興奮之情溢于言表,然后則全身心地沉浸于其中,像漂于水面的花朵般銜著幸福緩緩游移——攝影家們則鬼子進村般早手抖腳抖地到處尋找最佳的拍攝點與角度,密集的咔嚓聲此起彼伏,慢慢向四面星散開去——各人憑自己的直覺和審美涵養去找尋最佳的拍攝點去了。這時我看見一“賢者”的身影(傳統族人觀念中把男性分為“賢者”與“勇者”,賢者諄諄教導,勇者沖鋒陷陣,賢者持《媽姆》,勇者誦《勒俄》,二者氣場不一)獨自穿梭在三三兩兩結伴賞景的人群中。他身材中等,不胖不瘦,面目和善,膚色較深,狹長的臉頂著一只隆鼻,隆鼻上架一副黑框眼鏡,目光看風景時很悠遠,令人想起葉芝很著名的一張頭像。穿一套深色西裝,渾身洋溢著一股淳樸謙和的君子氣息。
應邀前來的藝術家們多不相識,于是便有了相識的愿望,他先問起我,于是便自我介紹,知是姻親家族,便認了表親。其時他的許多散文已獲得國家級省級獎項,在散文界早博得文名,而我還不識,皆因我主要關注詩歌,對散文留意較少,平日所讀散文,多是國內外已有定評的名家名作。他說即將出版一部散文集,從表情看他對自己即將出版的這部作品的質量及其帶來的市場前景是比較自信的。我們互留了手機和QQ。
筆會后,我上網查閱他的文章,在某著名購物網查到他正在熱銷的一本書《有一種感覺叫思念》,書名頗為俗氣,令人想起阿木的那首盛傳了幾年的歌。作家最忌重復,不管重復自己還是重復別人。這給了我不悅的第一印象!及至點開“試讀章節”慢慢展開閱讀,作家用舉重若輕的筆觸把一種唯美的思念的聲音涓涓地帶進讀者的心田,文字舒緩有致,且始終盈動著水晶般澄澈的光芒,讀罷令人大為嘆服!——涼山鄉土背景的作家能把文字琢磨得如此晶瑩剔透的實不多見!因感覺書名不堪而籠罩在心頭的烏云頓時煙消云散。(后來知道那書名是出版商為吸引市場眼球而取的,不是鷹升所為——為了出書作者有時也得妥協。)
于是對他即將出版的新書充滿了期待。
去年九月,終于在新華書店購得鷹升新出的著作《彝人族語》,書籍裝幀考究,設計新穎,極具大涼山莽蒼的人文氣象,外觀設計與題材內容完美統一。沉甸甸的質感,逗引著閱讀的欲望。
自此,我以一天三五篇或三五天一篇的速度,沉浸于吉布鷹升的心靈世界,用一個多月的時間細細品讀了全書。
期待沒有落空。
文字樸素而靈動,感情濃烈而深沉,題材寬廣,而筆觸始終未曾離開昭覺——吉布鷹升的“約克納帕塔法縣”。迄今為止,在涼山的作家群中,能用文字三言兩語即能把我帶入故土的環境氛圍、能讓我嗅到故鄉的“土香”的只有兩位,一位是優秀的小說和散文作家阿蕾,另一位就是鷹升了。(詩人另論)這是一種讓人企羨的功力,抑或說是特質。許多作家,身體離開了故鄉,文字沒離開故鄉,但卻無法表達描摹出故鄉的“魂魄”。他們的作品,從文字上看,不可謂不優美,篇章營造不可謂不精心,你亦知道他寫的是故鄉,但卻是他們的故鄉。總覺得與我們的“土地”隔了一層。而鷹升的文字,深具淳樸的質感,彌漫著人性的溫馨,以“童心”直舒“性靈”,文如其人,真誠自然,質樸而可親。每每展卷,即被其娓娓的筆調帶入童年,帶進我曾生活于其間的村莊,出沒于其中的山嶺,奔跑于其上的田野(彝區的生活多么相似,描述一地的景觀風物另一地出生的人內心便會引起回響!)閱讀間隙,我常常掩卷遙想自己的少小時光,這時你描述的風物與我故鄉的景觀便會恍惚重疊,勾起對曾經的美好歲月已然流逝的唏噓。而這并非沒有意義,這是一種歲月的洗禮,竟讓人生豐盈起來。
感謝你,孟獲山的山神!你對自己領地的山川風物充滿愛意的巡視,竟讓我的靈魂變得波光粼粼、氣象萬千!激起那山鄉少年記憶源頭的活水汩汩涌流,那是歷史,構筑彝人魂魄最重要的部分。
這確是一部厚重的文集,里面居住著我失落的故鄉。
一卷筆觸飽含深情的帶淚的風俗畫:親情、人與動物、豐收的喜悅與勞作的艱辛、清朗的月光與茫茫的雪意……大涼山亙古悠遠的詩意與嚴峻的現實盡在其間,如鋼琴的黑白鍵輕輕叩擊我們的心扉。
有兩點略感缺憾:一是字體較小,頗費目力;二是《看見或看不見的》那一組小文,稍欠靈動,刪去更好。若當初把字體稍稍放大,再把那組小文果斷割愛,相信整部集子會更加熠熠生輝!
當然,那只是瑩潔的玉璧上,一點似有若無的暗影。
我慶幸邂逅了鷹升!
如今,這部散文集,已成為我為數不多的枕邊書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