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困難不是逃避死亡

公元前399年，雅典城邦以研究天文，信奉、傳播異端學(xué)說，腐蝕、毒害青年心靈等罪狀判處蘇格拉底死刑。本篇為蘇格拉底在法庭宣判后面向雅典市民發(fā)表的演講段落，這篇演講被他的學(xué)生柏拉圖記述下來并錄于《申辯篇》之中，使我們得以一窺蘇格拉底在對人生告別時的心境。全文篇幅較長，本文為節(jié)選。

逃避死亡并不難，

要避免墮落才是難的，因它跑得比死要快

同胞們！逃避死亡并不難，要避免墮落才是難的，因它跑得比死要快。我，因為上了年紀(jì)，動作較慢，所以就被死亡趕上了；而控告我的人，他們都年輕力壯，富有活力，卻被跑得較快的邪惡、腐敗追上了。

同胞們！我們就要互道再見了！此時沒有任何事情能阻礙我們之間的交談，我們被允許談話，我要把你們當(dāng)成朋友，讓你們曉得剛剛發(fā)生在我身上的事是怎么一回事。公正的判官們！一件奇怪的事發(fā)生在我身上，因為在平常，只要我將做錯事，即使是最微小的瑣事，我的守護(hù)神就會發(fā)出他先知的聲音來阻止我；但是此時，任何人都看到了發(fā)生在我身上的事，每個人都會認(rèn)為這是極端罪惡的事，但在我早上離家出門時，在我來此赴審判時，在我要對你們做演講時，我都沒有聽到神的警告，而在其他場合，他都常常在我說話說到一半時就阻止我再說下去，現(xiàn)在，不管我做了什么，或說了什么，他都不來反對我。那么，這是什么原因呢？我告訴你們：發(fā)生在我身上的事，對我來講反而是一種祝福；我們都把死視為是一種罪惡，那是不正確的，因為神的信號并沒有對我發(fā)出這樣的警告。

對一個好人來講，沒有什么是罪惡的，

不管他是活著還是死了，或是他的事情被神疏忽了

再者，我們更可由此歸納出，死是一種祝福，具有很大的希望。因為死可以表示兩回事：一者表示死者從此永遠(yuǎn)消滅，對任何事物不再有任何感覺；二者，正如我們所說的，人的靈魂因死而改變，由一個地方升到另一個地方。如果是前者的話，死者毫無知覺，就像睡覺的人沒有做夢，那么死就是一種奇妙的收獲。假如有人選擇一個夜晚，睡覺睡得很熟而沒做什么夢，然后拿這個夜晚與其他的晚上或白天相比較，他一定會說，他一生經(jīng)過的白日或夜晚沒有比這個夜晚過得更好、更愉快的了。我想不只是一個普通人會這樣說，即使是國王也會發(fā)現(xiàn)這點的。因此，如果死就是這么一回事的話，我說它是一種收獲；因為，一切的未來只不過像一個無夢的夜晚罷了！

反之，如果死是從這里遷移到另一個地方，這個說法如果正確，那么所有的死人都在那里，判官啊！那又有什么是比這個更偉大的幸福呢？因為假如死者到了地府，他就可以擺脫掉那些把自己偽裝成法官的人，而看到真正的法官在黃泉當(dāng)裁判，像彌諾斯、拉達(dá)曼堤斯、埃阿科斯，及其他一些半神半人，跟他們活著的時候一樣。難道說這種遷移很可悲嗎？而且，還可見到像俄耳甫斯、穆賽俄斯、赫西俄德及荷馬等人。如果真有這回事，我倒真是希望自己常常死去，對我來講，寄居在那兒更好，我可以遇見帕拉墨得斯、忒拉蒙的兒子埃阿斯，及任何一個被不公平處死的古人。拿我的遭遇與他們相比，將會使我愉快不少。

但最大的快樂還是花時間在那里研究每個人，像我在這里做的一樣，卻發(fā)現(xiàn)到底誰是真智者，誰是偽智者。判官們啊！誰會失去大好機(jī)會不去研究那個率領(lǐng)大軍對抗特洛伊城的人？或是俄底修斯？或是西緒弗斯？或是其他成千上萬的人？不管是男是女，我們經(jīng)常會提到的人。跟他們交談、聯(lián)系，問他們問題，將是最大的快慰。當(dāng)然了，那里的法官是不判人死刑的，因為住在那里的人在其他方面是比住在這里的人快樂多了，所以他們是永生不朽的。

因此，你們這些判官，要尊敬死，才能滿懷希望。要仔細(xì)想想這個真理，對一個好人來講，沒有什么是罪惡的，不管他是活著還是死了，或是他的事情被神疏忽了。發(fā)生在我身上的事并非偶然，對我來講，現(xiàn)在死了，即是擺脫一切煩惱，對我更有好處。由于神并沒有阻止我，我對置我于死地的人不再懷恨了，也不反對控告我的人，雖然他們并不是因這個用意而判我罪，控告我，只是想傷害我，這點他們該受責(zé)備。

已到了我們要分開的時刻了。我將死，而你們還要活下去，但也唯有神明知道我們中誰會走向更好的國度。

（摘編自石油工業(yè)出版社《影響歷史進(jìn)程的著名演講》）

蘇格拉底最后的自我實現(xiàn)

王晶

在蘇格拉底70歲的時候，他被雅典城邦的公民大會以侮辱雅典神和蠱惑青年的罪名，判處死刑。這位哲學(xué)家走到了他的生命終點。

這不是一個理性的判決，

也不是一個法治的判決，而是一個帶有濃重個人情緒色彩的判決

古希臘城邦是建立在宗教儀式和神話之上的，且信奉多種神。在古希臘“不敬神”是一項比較大的罪名。狀告他的人認(rèn)為，蘇格拉底從不敬神，還向年輕人宣揚(yáng)他的離經(jīng)叛道的主張。蘇格拉底認(rèn)為他是尊敬神靈的，因為有些神是外邦的神而不是本邦的神，所以那三個人對他的控告是污蔑；而蠱惑青年是因為蘇格拉底在外面與各種人進(jìn)行辯論的時候，一些年輕人就在那里聽，有時為了聽蘇格拉底的演說都不去上課了，而家長知道這件事情之后，就去找蘇格拉底理論，由于蘇格拉底能言善辯，把家長說得啞口無言，回家教育孩子，孩子也和家長以蘇格拉底的口吻來進(jìn)行辯論，使得家長很生氣，所以就狀告蘇格拉底。

審判蘇格拉底的陪審團(tuán)由501人組成，就像現(xiàn)在法院的審判一樣，先是由原告和被告分別為自己進(jìn)行辯護(hù)，然后再進(jìn)行宣判。隨后陪審團(tuán)進(jìn)行第一次投票，決定被告是否有罪。在第一輪審判中，蘇格拉底進(jìn)行了慷慨激昂的演說，使得所有的人都大跌眼鏡，審判團(tuán)以281票對220票表決他有罪。很顯然，如果有30個陪審員把有罪票改投無罪票，陪審團(tuán)的兩派意見就能成為平局，蘇格拉底就能釋放了。而原告建議判處死刑，法庭允許他自擇刑罰，蘇格拉底再次發(fā)言。在第二輪審判中，蘇格拉底公然指責(zé)由抽簽方式選擇陪審團(tuán)的無知，引起了審判大會上全體人員的一片嘩然。他的這種態(tài)度，使審判團(tuán)發(fā)怒，審判團(tuán)以360票對140票判他死刑。顯然，即使蘇格拉底再狂妄自大，他也罪不至死，這不是一個理性的判決，也不是一個法治的判決，而是一個帶有濃重個人情緒色彩的判決。

蘇格拉底十分自覺地接受了死刑，

接受了來自他最愛的雅典人民對他的宣判

在監(jiān)獄關(guān)押期間，蘇格拉底的朋友們都勸他逃走，他們買通了獄卒，為他制定了詳細(xì)的逃走方案。但是令所有人都吃驚的是，蘇格拉底拒絕了。他認(rèn)為自己必須遵守雅典的法律，因為他和國家之間有神圣的契約，是不能違背的，這是作為雅典公民的他應(yīng)該履行的義務(wù)，所以他十分自覺地接受了死刑，接受了來自他最愛的雅典人民對他的宣判。

蘇格拉底被判處死刑之后，在獄中度過三十天。延緩執(zhí)行處決是由于宗教禮儀方面的原因。傳說中雅典娜每年都要派一條“船”到提洛斯島去。在它返回以前的這段特定時期內(nèi)，不得處死任何犯人。在這段時間，法庭準(zhǔn)許蘇格拉底的親友入獄探望。

離別的時候到了，蘇格拉底喝下了那杯毒酒。當(dāng)他躺在床上想起了一件事，急忙對友人說：“克利托，我還欠阿斯科萊普斯一只雞，你一定替我還給他。”克利托說：“我一定照辦，但請你想想還有其他話要對我們說嗎？”對這個問題蘇格拉底沒有給予任何回答。可見，蘇格拉底是多么的守信用啊！他欠這個世界的一只雞，已經(jīng)委托他的朋友歸還了，而這個世界欠他的東西太多，他得到償還了嗎？

蘇格拉底以死向我們闡釋了：

法律必須被信仰，即使它不是正義的

蘇格拉底之死在西方歷史上是一件非常重要的歷史事件。因為當(dāng)時雅典實行的是一種直接的民主政治，最高權(quán)力由公民大會和公民法庭掌管，一個人是否判處死刑，需要有公民投票來決定，這應(yīng)該是一種最不壞的制度了，但它還是處死了有德行的哲學(xué)家。蘇格拉底以死向我們闡釋了：法律必須被信仰，即使它不是正義的。

正如蘇格拉底所說的那樣，死是一個哲學(xué)家最后的自我實現(xiàn)。他用淵博的學(xué)識以及他的死亡，喚起了那個時代的社會對知識的尊重，從而開啟了從柏拉圖、亞里士多德一直到現(xiàn)在的西方知識文化傳統(tǒng)。

（摘編自《商》2013年第1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