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近在與高邦仁先生討論生產率問題時有一個發現:我們可以從生產率上,把信息化和服務化當作“一回事”,而與工業化區別開來。
思考這個問題的起因是,要解釋為什么服務業比重提高,往往伴隨GDP增速放緩;為什么信息技術投入在生產率統計中反映不明顯。問題最終被歸結為,存在兩種不同的效率,一種是以GDP為代表的效率,主要反映經濟增長的量;一種是針對差異化的效率,主要反映經濟增長的質。服務化和信息化所長在于提高經濟發展質量,因此它們同屬另一種經濟。
認為信息化與服務化的效率定位相同,而與工業化不同,這有可能改變人們關于經濟增長質量的原有印象和政策結論,并修正對信息化作用的定位。
概念的界定
以往,人們總把信息經濟和服務經濟當作兩回事。例如,有人認為農業經濟、工業經濟之后是服務經濟,有人則認為是信息經濟。但從生產率上看,這很可能是一個問題:服務經濟“就是”信息經濟。探討信息化與服務化的內在關聯,就是本文的主題。
先明確一下服務業、服務經濟、服務化與信息業、信息經濟、信息化的概念關聯。XX業、XX經濟和XX化既有聯系,又有區別。第一,XX業容易理解,它單指產業;第二,XX經濟不限于XX業,可以理解為是各行各業XX化。比如,服務業只是一個產業,但服務經濟是指農業、工業都被服務化后的經濟,比如制造業服務化,是指按服務化生產方式從事制造業(在我們討論的語境中,在于強調以差異化的方式,改造同質化的產業)。同理,農業產業化,是指以工業化生產方式從事農業,應歸入工業經濟和工業化范疇,而不屬于農業經濟(自然經濟)范疇。第三,XX化又比XX經濟的范圍寬。比如,服務化可以不光指經濟,也可以指政府的服務化;信息化也可以不限于信息經濟,而指政務信息化。
服務化和信息化都位于工業化之后,這點沒多少疑問;問題在于,“后”在什么地方?以往的解釋,主要是從經驗上歸納產業現象。但越這樣歸納,服務化和信息化就越象是兩回事。例如服務業與信息業的統計口徑明顯不同(在我國特殊統計口徑下,電子信息產業甚至排除了服務業,特指電子設備制造業和通訊設備制造業)。
但如果從產業角度跳出來,從生產率這一經濟和“化”(生產方式轉變)更為本質的特征看,“后”具有一個共同點:焦點都在于差異化。這一點以往從沒有被注意過。這里解釋一下。服務經濟和信息經濟是差異化經濟(越差異化越經濟);工業經濟與之相反,是同質化經濟(越差異化越不經濟)。因此,這里的效率,是指2.0版的效率,特指效能,即效率的變化率;具體來說,是指效率相對于差異化程度變化的邊際變化傾向。張瑞敏曾非常形象地把效率和效能的關系,比喻成打固定靶與打移動靶的關系。這是以往被忽略、遺漏的觀察視角。以往提經濟發展質量,沒有同這個本質性的效率特性內在關聯起來。
服務化與信息化的所長都在差異化。同是增值,加工增值與服務增值不同。工業本質上提供的是同質化的加工增值;服務提供的卻是異質性的差異化增值。所謂質量提高,是質變,即質的差異性變化,而非以往理解的GDP量變。服務經濟就是差異化經濟,即低成本的差異化;而服務化的“化”,就是使差異化從不經濟,變為經濟這樣一個經濟和社會轉型過程。同樣,信息在本質上提供的也不是加工,而是差異化(信息即熵,是差異化的單位);信息經濟就是差異化經濟,即低成本的差異化(俗稱信息對稱,而不對稱導致差異化的高成本);信息化,就是使差異化從不經濟,變為經濟這樣一個經濟和社會轉型過程。相比之下,工業化是使非差異化從不經濟,變為經濟這樣一個過程。制造只是其表象。
揭開被掩蓋的本質:針對質量的效率不同于針對數量的效率
誠然,從經驗看,制造業和工業化中,存在許多差異化的情況;相反,在服務業和信息化中,也存在大量情況不具有差異化特征。但若論及它們的主要傾向,我們很難倒過來說:制造業比服務業更具差異性,而服務業比制造業更加同質化。這不是偶然的。
異質性是服務的基本特征,根據Zeithaml和 Bitner的說法,服務的異質性有兩個來源,一是“相同的服務,不同的人將以不同的方式體驗它們”;二是“服務的提供者是人,同樣可能不會一直傳送同樣的表現行為”。而對信息技術來說,它主要的生產力特征就是提供低成本的差異化能力。信息技術固然可以有強化同質化的捎帶和附帶的作用,但信息化作為信息技術滲透應用和推動轉型的過程,與服務化一樣,使經濟整體發生的最大的不同于工業化的效率改變,就是推動經濟從規模經濟(差異化成本不經濟)向范圍經濟(差異化成本經濟)方向轉變。
這有基本的實證根據。Brooke發現,美國經濟在1973年前后,經歷了一場生產方式從規模經濟向范圍經濟的轉型。1973年前,發展的特點是,高生產率行業(比如制造業),通過擴大規模提高生產率。1973年后,隨著制造業的收縮,服務通過差異化提供附加值,成為了經濟支柱,生產率整體的下降正好出現在此時。
服務業的興起為什么會伴隨經濟統計中生產率指標下降?Brooke認為,“過去二十年的生產率下降是因為產品差異化和多樣化程度異常加速”。“緩慢的生產率增長率實際上是因為沒有測量多樣化和選擇自由增加的無形效益”。
差異化是質的不同,可惜,GDP的效率只計量同質化的福利,而不計算差異化的福利。我們贊同黃少軍在上世紀做出的如下論斷:“宏觀統計上經濟‘服務化’所掩蓋的實質是經濟的‘信息化’”。宏觀統計只有樹立效能觀點,才能揭開掩蓋實質的未觀測經濟的面紗,看清在GDP背后,“現代社會服務化的本質實際上是‘信息化’”。
政策判斷:制造業服務化實質是制造業的低成本差異化
中國當前著力推進的制造業服務化,往往被外在地理解為制造業的服務業化。把質量提高當作產值增加。重新思考就會發現,制造業服務化本質上就是制造業信息化,它們都意味著通過“越差異化相對成本越低”這條路,從降價競爭(傳統中國制造)轉向提價競爭(中國創造),提高經濟發展質量,獲得高附加值。因此,它不是在一般意義上的提高效率,而是在提高效能的前提下提高效率。相反來說,如果只是在制造業中加入傳統服務業,增加的可能只是產值,于提高質量并無大補。
固然,信息化和服務化的發展,會有一個伴生的結果,即信息業與服務業產值比重與就業比重的提升。這個方向并無問題。但這只是基于GDP的外源發展,不能因為它而遺留巨量的未觀測經濟在政策視野之外。比較全面的做法,是融合推進GDP增長的外源式發展和各行各業基于質量(差異化)提高的內源式發展,統籌協調差異化賦能產業(信息制造業與信息技術服務業),差異化服務提供產業(服務業)和差異化能力應用和轉型產業(如農業和制造業的服務化部門)的發展。原有三次產業劃分最主要是漏掉了服務化(信息化)這一塊,或者說對這一塊只測了GDP(效率提高),而未觀測其效能提高。
從以上分析中導出的結論,有可能改變我們對經濟增長質量問題的基本看法。一般說經濟增長質量,還是在說“數的量”的質量(即GDP這個數增長得是否有“質量”,如這個數增長得穩不穩,均不均等),而非“質的量”(在同等GDP情況下差異化、多樣化程度提高的量值,或者說有助于價格提升和附加值提高的質變量)。如果轉向我們說的服務化和信息化同一的觀點,提高經濟增長質量的政策重心,就應轉向具有差異化、多樣性內在特征的中國創造,而非刺激同質化的中國制造更加穩穩當當、增量不增質。信息化的政策著力點,也可以第一次從宏觀上明確為,以范圍經濟為好和優的標準,要求宏觀經濟從做大做強,轉向做強做優,這將是不亞于工業革命的深刻變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