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似錦：乾隆時期的景德鎮瓷器

清代康熙、雍正、乾隆三朝，是有清時期政治相對清明、國力強盛的一個發展階段，有“康乾盛世”之稱。這個階段也是古代中國瓷業生產發展史上的一個繁榮時代。

尤其是乾隆時期（1736—1795），由于乾隆本人對藝術、包括對陶瓷藝術的嗜好和重視，唐英對御窯廠窯務盡職盡責的督理，在乾隆朝前半期，景德鎮的藝術瓷創制水平在康熙、雍正兩朝積累的瓷器燒造技藝基礎上又達到了一個新的歷史高峰。《景德鎮陶錄》記載了乾隆時期景德鎮“廠窯”瓷業的盛況：“仿肖古名窯諸器，無不媲美；仿各種名釉，無不巧合；萃工呈能，無不盛備；又新制洋紫、法青、抹銀、彩水墨、洋烏金、琺瑯畫法洋彩，天藍、窯變等釉色器皿。土則白壤而埴，體則厚薄唯膩。廠窯至此，集大成矣。”

乾隆時期瓷器精巧雋秀，紋飾富麗堂皇，造型新奇，品種繁多，筆者覺得“繁花似錦”一詞概括得最為貼切：

圖1的青花釉里紅燕桃紋瓶，高43.8、口徑6.2、底徑14.5厘米。造型規整，以青花繪樹干、樹葉和鳥雀背羽，釉里紅點綴其間，繪畫花朵、鳥雀腹毛，實為釉下藍、紅斗彩。整幅畫面花繁葉茂，氣勢熱烈、喜慶，氣質靈動。青花色調鮮艷而沉穩，有深淺不同的層次，釉里紅同樣有深淺不同的層次，藍、紅呈色俱佳。

壯罐是明、清時期流行的一種盛裝計算用籌碼——“算”的器物，最早出現在明宣德年間。其器一般有蓋。圖2的釉里紅幾何紋開光花卉紋壯罐，形體優美、精致。高17.8、口徑8.7、底徑7.8厘米。釉質瑩潤，胎質潔白細膩，底上白釉，以青料篆書“大清乾隆年制”款。通體繪折枝花卉紋、蓮瓣草葉紋。器腹用幾何形開光裝飾繁花。

有的陶瓷學者認為，乾隆時期的瓷器由于工藝上片面追求精細、華麗，導致了程式化、纖巧、華縟有余而深厚、高雅不足的缺陷，藝術水準不及前代康、雍兩朝。筆者認為不能以此簡單論之。乾隆瓷器器物裝飾工藝極為豐富，裝飾上追求富麗堂皇，雖然不少器物紋飾圖案密布器身，但并不一定就是華縟有余而深厚、高雅不足。圖1、2所示兩件器物，器物紋飾圖案雖然滿布、密布器身，但并無繁縟、纖巧、程式化之感。青花釉里紅燕桃紋瓶雖然“繁花似錦”，華麗靈動，釉里紅彩艷如閃亮的焰火，但其深沉的青花，又賦予它一種沉靜穩重的氣質。釉里紅幾何紋開光花卉紋壯罐的彩飾也是滿布、密布器身，網格尖銳棱棱，構圖及畫工循規蹈矩，但是它的美麗身段仍然是風姿綽約，曼妙無比，無絲毫的繁縟、呆滯之感。

因此，要說乾隆瓷器纖巧、華縟有余而深厚、高雅不足的缺陷，只能是特指乾隆后期景德鎮瓷業開始逐漸滑坡之后生產的器物。

如《景德鎮陶錄》所述，乾隆時期景德鎮“廠窯”瓷業的主要成就除了“仿肖古名窯”外，還成功地仿制“各種名釉”，“又新制洋紫、法青、抹銀、彩水墨、洋烏金、琺瑯畫法洋彩，天藍、窯變等釉色器皿。”

圖3為乾隆天藍釉堆貼螭龍瓶，高20.5、口徑6.5、底徑6.2厘米。瓶身施天藍釉，撇口長頸，斜折肩，高圈足。肩部貼塑張口向上的螭龍一條，腹部滿刻長條菊瓣紋。器足以青料篆書“大清乾隆年制”款。天藍釉瓷是創燒于康熙年間的高溫藍色釉品種，燒成難度較大。康熙朝的天藍釉瓷釉面滋潤柔和。此瓶釉層肥厚，色澤鮮明。

圖4為乾隆茶葉末釉雙體瓶，高31.5、口邊長10.1厘米。雙瓶施茶葉末釉，束頸、方斗形口，一高一矮。雙瓶腹體相聯但腹腔不通，造型奇特，充分體現了乾隆時期瓷器求新求奇的特點。茶葉末釉盛燒時代為雍正、乾隆兩朝，釉面呈失透狀，是我國傳統的結晶釉品種之一。其得名于在暗綠色的底釉中閃耀著許多美麗自然的黃色星點，猶如將茶葉研成細末調在釉里，這是釉中的鐵、鎂與硅酸化合產生的結晶。

圖5為乾隆霽紅釉玉壺春瓶。瓶體施霽紅釉，釉色濃艷，沉穩潤澤。瓶體造型優美，充分展現出大清皇室風范。瓶底上白釉，以青料篆書“大清乾隆年制”款。高30.3、口徑9.1、底徑11.1厘米。玉壺春瓶器型創燒于北宋，康熙朝紅釉器的燒造也鼎盛一時，但此器優美雋秀之姿，非尋常之物可比，實為精致佳器。

如大多學者公認的那樣，乾隆年間的琺瑯彩和粉彩瓷紋飾絢麗多彩，盛極一時，彩瓷的制作技藝發展到歷史的最高峰。在清康熙五彩、雍正粉彩的基礎上，乾隆年間粉彩有了很大的發展，圖案趨于繁縟。彩繪之先一般用含砷的“玻璃白”打底，彩料常用蕓香油調合，成品色彩淡雅柔和，呈色較五彩豐富、柔軟，因此又稱“軟彩”。

乾隆年間雖然粉彩盛極一時，但五彩和斗彩瓷繼續生產，仍然有精品佳作出現。

圖6為乾隆斗彩云龍紋蓋罐。高20.8、口徑6.6、底徑8.3厘米。罐帶蓋，罐體以青花勾勒火珠云龍、八寶、仰蓮紋飾，再以綠彩填涂。瓷罐的主題紋飾“火珠龍”龍眼圓睜，龍須飛揚，栩栩如生。瓶底上白釉，以青料篆書“大清乾隆年制”款。器物釉質光潔，器型圓潤。康熙時已有同類紋飾的蓋罐，但康熙罐器型不如此器圓潤，康熙罐的云紋為“壬”字形云，此器為長腳如意云，更為飄逸。整器紋飾繪畫工細，層次清晰，畫風嚴謹細膩。

除彩瓷之外，乾隆年間的制瓷成就還有許多可以稱贊之處，如創制出青花玲瓏瓷、轉心瓶、鏤空套瓶、鹿頭尊等新穎別致的新型器物。乾隆時期的朱琰所著《陶說》說明了乾隆年間景德鎮瓷業創新發展的另一個原因：“戧金、鏤銀、琢石、髹漆、螺鈿、竹木、匏蠡諸作，無不以陶為之，仿效而肖。近代一技之工，如陸子剛治玉、呂愛山治金、朱碧山治銀、鮑天成治犀、趙良璧治錫、王小溪治瑪瑙、葛抱云治銅、濮仲謙雕竹、姜千里螺鈿、楊塤倭漆，今皆聚于陶之一工。”

其實還不止于此。

乾隆年間景德鎮瓷業創新發展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景德鎮的陶藝家們除了繼承康熙以來的傳統工藝外，還大膽吸收了西洋畫的技法和題材。

圖7為乾隆青花花鳥圖八角條盤，高2.6、口徑18.2—28、底徑11—19厘米。條盤為寬折邊，淺腹，淺平底。盤面裝飾花鳥牡丹，盤體輕薄，施釉肥厚，青花艷麗，繪畫精致。條盤為乾隆時外銷瓷。

圖8為乾隆青花亭橋景物圖鏤空盤。高36、口徑25.2、底徑15.5厘米。盤呈橢圓，寬折邊，淺腹，矮圈足。折邊呈條狀鏤空，形似柵欄、窗漏，施黃釉。此盤也是乾隆時外銷瓷。

圖9為乾隆青花西洋美婦肖像盤，高4、口徑34、底徑11厘米。圓盤為寬折邊，淺腹，圈足。青花色澤艷麗，紋飾線條流暢。畫面雖然畫的是一個西洋美婦，但顯而易見，畫者并無西洋畫家的美術功底，不具備解剖學知識。因此，畫面呈現出的人體比例失調，手、臉呈現出中國仕女的特征。器物顯然為乾隆時外銷瓷。

隨著新航路開辟，歐洲殖民主義者相繼東來從事武裝販運的商貿活動。最先是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在中國閩、粵沿海從事販運瓷器、茶葉等物的活動。明萬歷后期，荷蘭、英國人取代了他們，將這種貿易推向了高潮。

荷蘭人取代葡萄牙人后，用一種稱為“加櫓”的大型貨船替代葡萄牙人的大帆船裝載中國的外銷貨物。而明、清之際，中國外銷瓷的主要品種是景德鎮的青花瓷（歷史上稱為“克拉克”瓷），因此，歷史上的“克拉克”瓷又被稱為“加櫓瓷”。

明、清之際也是中國瓷器外銷數量最多的時期，景德鎮產青花瓷、五彩瓷大量行銷歐美市場。乾隆年間，雍正時期創燒的“廣彩”（粵商購買景德鎮白器后加彩瓷）成為當時瓷器生產的一個時興品種。景德鎮白器絕大多數都是南度梅嶺至廣州珠江南岸，在此加彩后出洋。其時正是“大帆船貿易”時期的鼎盛階段，《廣東新語》記載當時閩粵商人度嶺用呂宋銀販瓷的情形：“閩、粵人多賈呂宋（菲律賓）銀至廣州……承平時，商賈所得銀皆以易貨，度梅嶺者無不以銀捆載而北。故東粵之銀，出梅嶺十而三、四。”乾隆時期的“廣彩”瓷器取代了青花瓷，成為外銷瓷的主導品種。

盡管乾隆后期景德鎮瓷業日趨衰落，但乾隆時期是中國傳統瓷業歷史上的一個瓷藝集大成的時代，它也必然是中國傳統瓷業歷史上的一個永恒的經典時代。這個時代的作品，也將是永恒的經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