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曲家周昂軼事

周昂（1732—1801），字千若，號少霞，別號鷗夢。生于清雍正十年（1732），常熟支塘鎮蔡涇人，出身富裕的家庭。

奇特的人生經歷

明成化年間，周昂第十一世祖敬賢公因服兵役自句容遷居支塘鎮。到明末清初，五世祖逸樵公在鎮中心開典當行，遭到搶劫，于是就搬遷到蔡涇居住。祖父周源溢，生三子。長子周廷標（1704—1771），為周昂父親，原名廷桂，字丹粟，別字西園，國學生。周廷標12歲時，父親亡故，從祖母居。長大后，承擔起家庭的責任，自己讀書不多，但聘請老師對兩個弟弟廷機、廷楫進行教育，為人仗義。20歲娶朱氏。在兄弟三人的努力下，家道日隆。雍正四年（1726）隆冬，一股匪徒到莊上行劫，家中財物被搶劫一空，周廷標光身躲在河中，乘機逃脫，得以幸免，靠丈人接濟才得以渡過難關。后又因族中仆人違法，受到牽連，被官府誣告，差點丟了性命。乾隆元年（1736），兄弟三人建周氏世祠。乾隆二十八年（1763），支塘鎮建正修書院，周廷標捐良田十畝。周廷標生有五子，其中與妻朱孺人生三子：長子周昱，早卒；二子周晟；三子周昂。側室楊孺人生二子：周元徽，字少猷，一字漫塘，號筼舲，諸生。性沉靜，詩筆清雅，著有《怡云軒詩》；周元亮。朱孺人去世于乾隆三十三年（1768），活了38歲。周昂從小父親就對他嚴格管教，希望他能夠讀書成名，讓他師從同里著名學者顧鎮，周昂是顧鎮的姨孫。周昂聰明好學，深得顧鎮喜愛。后與僑居支塘的柏謙、何忠相、呂琳等文人交游，見識日廣，學業大進。通曉音律、陰陽術數、天文歷法、地理數學，同時還習騎射、練武術。后協助顧鎮編輯?？敝鳌?9歲時補博士弟子員。乾隆三十年（1765）拔貢，朝考二等，授江西寧國府訓導，得到當時的太守狄公賞識，委以掌管錢簿糧倉的重任。周昂發揮了他的聰明才干，事無巨細，管理井然有條。乾隆三十四年（1769），宣州水災，周昂積極參與賑災，安撫民心，使得社會安定，沒有激起民變。乾隆三十五年（1770）考中舉人。乾隆三十七年（1772）即稱病辭職歸里，年未滿四十。后六次參加會試沒有考中。與同鄉的文人姚齊宋、趙允懷、瞿頡、吳蔚光、孫原湘等人經常切磋學問，唱和往來。在家鄉積極參與公益事業，為人排解糾紛，議捐賑災，筑塘浚河。為虞山書院輸田一百多畝作為辦學之用，后又捐田幫助經濟困難的讀書人，置義冢。乾隆五十年（1785）常昭兩縣旱災，百姓有斷糧之虞，但知縣勘察認為不成災。周昂勸說知縣設廠救濟，同時雇船到各鄉村，不辭辛勞親自把賑災款送到災民手里，耐心做好勸解工作，平息災民的不滿情緒。乾隆五十一年（1786），仲子周偉突發暴病而亡，周昂傷心過度得病，從此郁郁寡歡，身體每況愈下，杜門不出，專心于著述。乾隆五十二年（1787），周昂病重，預感將不久于人世，編寫好了自己的年譜和自述，即請好友吳蔚光撰寫傳略，請另一位朋友撰墓志銘。那位朋友深感周昂才氣過人，不足以擔當，請他叫袁枚撰寫。

周昂作《呈袁簡齋先生兼索志墓》詩四首：

其一

管領詞壇五十年，文章海內置郵傳。

玉皇只為憐才甚，聽與人間作散仙。

其二

煌煌巨制仰宗工，云漢分章氣吐虹。

若數筆花生夢里，江東何止一文通。

其三

金粉江山舊得名，隨園花事遍鶯聲。

風流別有閑中味，不羨攤書宋子京。

其四

兩載沉疴藥不靈，已營生壙豫求銘。

一縑敬為先生壽，擬叩洪鐘愧寸莛。

袁枚接到信后即刻撰文寄出，想在周昂未死前能夠一讀，所以這篇文章就成了傳主未亡前就撰寫好的墓志銘。其中銘辭是這樣寫的：“劍無芒，難割玉；士不奇，難拔俗。天生老周非碌碌，意欲先人孝侯逐。有才無命徒蟄伏，中夜悲呼自指腹。抱此雄心老空谷，天畢其官薄其祿。更夭其子罰何酷，末路英雄惟一哭。殗殢于床疾已篤，曰墓銘須袁丈作。我感其意不諾宿，急撰文成走急足。或未死前君一讀，長夜悠悠可瞑目。”

時任昭文縣知縣的鰲圖即將離任，誤以為周昂病逝，于是撰文悼念。乾隆五十六年（1791），知交姚齊宋等人發起為周昂六十歲做壽，被周昂拒絕。乾隆五十八年（1793），周昂為姚齊宋《狎鷗軒集》撰序。嘉慶三年（1798），為瞿頡創作的傳奇《元圭記》題詩。嘉慶四年（1799）為瞿頡評點《鶴歸來傳奇》。嘉慶八年（1801），周昂逝世于家中，享年70歲。

周昂娶同邑趙用賢后人趙仲侶女為妻，在周昂任訓導期間去世。生二子二女。后妻曹氏，生二子，第一子周鳳池（1774—1810），字春波，孫原湘撰有《周春波家傳》。

非凡的學識成就

周昂以文學才藝著于時，工古文詞，在詩歌、史學、戲曲創作與評論、音韻學研究等領域均有建樹，著述豐富。亦好藏書、刻書，藏書多達萬卷，書齋有此宜閣、鷗夢館、據梧軒等。

他的著作有：《此宜閣說經剩稿》、《古韻通葉》、《人韻備葉》、《韻學集成輯要》、《通韻葉音》、《小字卮言》、《通葉略例》、《新訂中州全韻》、《十國春秋拾遺》、《備考》、《元季伏莽志》、《增訂支溪小志》、《芝溪藝文志》、《視蔭札記》、《類族余編》、《詩友小志》、《此宜閣詩鈔》、《少霞詩鈔》、《鷗夢館消夏小抄》、《彤管遺徽》等。他的著作僅有小部分刊刻出版，有部分抄本傳世，其中不少著作已佚。

一、輯補《支溪小志》。

周昂非常重視歷史研究和鄉邦文獻的搜集，乾隆五十三年（1788）輯刊吳印臣的《十國春秋》，并對其書進行增補成《十國春秋拾遺》、《備考》。周昂有感于常熟縣志《琴川志》中對于元代的記載比較少，輯錄《元季伏莽志》以補闕如。《支溪小志》五卷，是由顧鎮編纂，周昂在原稿基礎上增補了十分之四，訂正了十分之七，使該志更加完備。志完成于乾隆五十三年（1788）。原本為地理、人物、往跡、藝文、雜志五類，每大類前各有總序，說明編纂緣由。但有的類別下僅有序，而沒有內容，如卷一地理志，僅有水利、村坊橋梁，且也比較簡略。周昂第一對《支溪小志》的部類重新厘訂。分為地理、鄉校、人物、往跡、雜志，在大類下再細分小類，如在地理志下分：沿革、閭里、都鄙、水利、村坊橋梁。人物志分科第、明經、恩榮、仕籍、武略、孝義、士林、文苑、耆舊、藝學、節烈、游寓、方外、雜傳。往跡志分：城垣、官司軺署、第宅園林、寺觀、神廟、家祠、墓域、義冢。雜志分土產、風俗、軼事。藝文志原不分卷，現分上下二卷，上卷專收本鄉鎮人著作，下卷收里人詩文。通過細分類使條理更加清晰明了。第二增加小序。在每個小類前都撰寫小序，文字言簡意賅，行文縝密，起提綱挈領作用。第三編寫按語。周昂在增訂過程中完全接受了顧鎮的“以述為作”的寫作思路，引用大量文獻，采錄各種見解，對志中內容大都進行了考證，以按語形式加以詳細說明，提高了該志的學術性和可靠性。第四增加附錄。有參考價值的文章全文照錄作為附錄，作為參考文獻。在人物志科第中，編寫了自己的小傳，在雜傳中收錄了同里趙同翮寫的《周少霞傳》。《支溪小志》完成后，周昂又對藝文志作了大量補充，整理成《芝溪藝文志》三卷、《補遺》一卷。經其修訂增補的《支溪小志》成為常熟現存舊鄉鎮志中質量上乘、內容最豐富的一部志書。

二、戲曲創作與評論。

明至清，常熟涌現出一大批戲曲家，如孫柚、徐復祚、黃廷俸、嵇永仁、魏浣初、周祥鈺、陸鉞、陸曜、瞿頡、邱園、許廷誥、許廷錄、程端、言尚熾、楊靜、俞升恒、黃彥等，周昂作為清中期重要的戲曲家和戲曲評論家，后人將他和蔣士銓并列，推崇備至。他的戲曲作品有《玉環緣傳奇》、《西江瑞傳奇》、《兕觥記傳奇》、《兩孝記傳奇》。戲曲評論作品有評點邑人瞿頡的《鶴歸來傳奇》，《鷗夢館消夏小抄》收錄了評點改寫蔣士銓的《臨川夢》、《空谷香》二劇，另有《此宜閣增訂金批〈西廂〉》。

《玉環緣傳奇》作于乾隆四十五年（1780），周昂49歲，為悼念亡妻曹氏之作。全劇二卷三十八出，取材于唐范攄《云溪友議·玉簫化》和唐人小說《玉簫傳》。寫唐京兆書生韋皋贅婿于鳳翔節度使張延賞，與其女張鳳簫成婚，并得張氏家傳碧玉連環。后遭舅子構讒，韋憤而出走，投荊門姜智門下，與侍婢玉簫成婚，并以隨身所帶玉環贈玉簫。時值朝廷征賢，韋赴試，玉簫思念成疾，不起，臨終以玉環隨葬。韋平藩有功，榮歸張府，知玉簫已亡，悲痛欲絕，南岳夫人聞訊，使玉簫轉世降生藻縣畢家，14年后，仍與韋皋結親，全劇以雙簫團圓結局。此劇完稿后，周昂請居住在沈市的作曲高手朱麟譜曲，在朱麟的指點下，幾經修改，并經填譜，付梨園演唱。

乾隆五十二年（1787），仲子周偉病逝，周昂悲傷過度而得病，他抱病創作了頌揚文天祥的《西江瑞傳奇》。全劇共二十四出，即：神鑒，夢元，言志，閨商，義謁，毒奸，幸脫，凍潮，兵警，神護，出獄，怒艷，勤王，拿屬，獄敘，邀神，颶作，吁天，蹈海，生祭，鷚忠，掘陵，哭樹，天眷。其中，第十三、十四、十五、二十一等出，描寫了文天祥誓死抗元，不幸被擒，拒不降元，慷慨就義，一門俱亡，寫出了文天祥的“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漢青”的高尚情操。這部傳奇也傾注了周昂對亡兒的感情。

乾隆五十三年（1788），周昂根據明代邑人趙用賢的事跡創作了《兕觥記傳奇》。趙用賢，隆慶五年（1571）進士，官至禮部右侍郎。萬歷五年（1577），首相張居正不依制歸里丁憂，趙用賢抗疏與爭，遭到廷杖，獲得不少士人的尊仰，許國以犀角兕觥相贈。后趙用賢送給門人黃端伯，黃授門人陳潛夫?？滴醭酰娜酥煲妥鹪诤卧⒓乙娰铞。瑸橘x《兕觥歌》。乾隆十八年（1748），歸曲阜顏氏，翁方綱見了之后作《兕觥考辨》。乾隆五十一年（1786）趙用賢五世孫趙王槐與翁方綱在南昌相遇，翁方綱出示《兕觥考辨》，趙力請為介求復。乾隆五十三年（1788），趙王槐跋涉舟車，抵曲阜顏氏家，打動了顏氏，拓留兕銘后，將兕奉還，二百余年故物又歸趙家。

《兩孝記傳奇》是根據邑中華德如及其姊華大家孝跡故事演繹而成?？上У氖撬汀顿铞∮泜髌妗芬沿?，我們已無法知道作品的真面目。

周昂為了戲曲創作專門養一批歌伎，演出自己的劇本，有樂工到常熟來必投謁相見。有一次演《玉環緣·魂悟》時因為唱得不好，周昂擲拍板于地，遣散了他們。

周昂評點瞿頡所作《鶴歸來》，是二人三十多年的深厚友誼的結晶，透過對作品構思技巧、情節安排、人物刻劃深入細致的分析，體現了周昂在戲曲創作上的獨到見解，現有刻本和抄本傳世。

增訂金批《西廂》是周昂戲曲評論的重要著作，具有較高的歷史文獻價值和學術研究價值。

《此宜閣增訂金批〈西廂〉》卷首一卷，正文五卷，乾隆六十年（1795）雙色套印刊刻。卷首有作者自序，例言、目次、元稹之會真記、慟哭古人、留贈后人、贈古人上下篇、哭古人上下篇、刪存讀西廂法、西廂辯、金序西廂一篇、續序西廂一篇。周昂的評論集諸家所長，批評對象包括王實甫《西廂記》本文、金圣嘆刪改后的本文，以及金圣嘆《西廂記》批評理論，既對《西廂記》整個故事情節發展以及某些細節的作用作了別具匠心的分析，而這些分析又緊密聯系劇本的組織結構進行的。同時對《西廂記》作者王實甫的創作思想、創作方法進行了探索。基于自己戲曲創作的經驗和對生活的觀察與對人物的理解，對金圣嘆的評論觀點進行了批駁。尤其是對于情節的展開，周昂提出了鋪敘委婉、關目細密的敘事要求，從傳奇美學結構出發對《西廂記》加以批評的。在文辭上周昂主張表情達意蘊藉適度，整體風格以圓融和諧為標準。周昂的戲曲評論也反映了當時劇壇的風格和審美取向。

三、音韻研究。

周昂有多部音韻研究著作問世，尤其是對曲韻的研究，其中影響最大的就是《新訂中州全韻》，有清乾隆五十七年（1792）此宜閣刊本。周昂在對歷代曲韻書借鑒與繼承基礎上有所突破，探討戲曲用韻的規律，以曲韻為參照體系，形成了一個相對完備的曲韻系統，從而規范曲韻。該書依照《中原音韻》，將平聲分成陰平、陽平，依照《韻學驪珠》將入聲分出陰陽，依照《中州全韻》，將去聲分為陰去和陽去。同時，還辨析了上聲字的陰聲和陽聲。上聲分陰陽，在曲韻中還是第一次。這樣，平上去入四聲都分陰陽，曲韻南化的進程至此完成。全書分韻二十二部，除新增入“知如”韻外，其余二十一部與《音韻輯要》同。另外加入聲八韻，共三十個韻部。在新增的“知如”韻中，收入四十四個字，從聲韻學的觀點來看，對蘇州音的分析也不失為一個重大成就。唯“知”音須展輔，“如”音須撮口，收音與歸韻口法不同，頗遭譏議。如近代學者吳梅說：“分‘知如’別作一韻，為最謬?！蹦锨恼Z言基礎是吳方言，曲韻從范善溱的《中州全韻》開始，逐步南音（吳音）化，到《新訂中州全韻》發展到頂點，吳音的主要特點都表現出來了。

國內對周昂的研究始于1963年，周妙中的《江南訪曲錄要》發表于當年的《文史》第二輯，首次對周昂的生平和劇作作了介紹，始為學術界所知。1986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明清江蘇文人年表》著錄周昂在1770年到1796年之間的活動。1987年中華書局出版的《方志著錄元明清曲家傳略》和1981年上海辭書出版社出版的《中國戲曲曲藝辭典》中均著錄了周昂的條目。1993年，鄭長風利用美國國會圖書館藏書撰寫《周昂的生平及其〈兕觥記〉傳奇本事》，收錄在他的《明清戲曲家考略全編》專著中。近幾年，先后有不少學者對周昂音韻學、戲曲創作與戲曲評論進行研究，取得了不少學術成果。

關于周昂的生平事跡及其家族的情況，除了《重修常昭合志》、《支溪小志》以外，作為第一手資料的是周昂本人的《少霞傳略》、《少霞傳略后》、《自述》，吳蔚光《周少霞傳》、袁枚《宣州司訓周君少霞墓志銘》、鰲圖《吊同年周君少霞并書其逸事》。有意思的是這些傳、銘均作于周昂去世前，并被周昂編入《芝溪藝文志》中。在一般情況下，墓志銘是在傳主過世后請人撰寫，所以在墓志銘中除了介紹傳主的生平事跡以外，還有家族成員的情況，傳主的生卒年月和何時下葬、所葬何處等內容。所以鄭長風在文中認為袁枚為周昂作墓志銘是無稽之談，因為袁枚在嘉慶二年（1797）先于周昂去世。但周昂的墓志銘及傳是個特例，而且鄭先生沒有閱讀袁枚所撰的墓志銘全文，辨析其中的信息，更沒有看到周昂家鄉圖書館收藏的周昂的著作，而得出錯誤的結論。真是由于這些銘傳是在周昂生前所作，所以在這些文章中都沒有提及周昂的生卒年月?，F在所定之生卒年是據相關文獻推斷出來的。周昂生前曾自編年譜，但筆者沒有發現。周昂的詩作有《此宜閣詩鈔》和《少霞詩鈔》，其中《少霞詩鈔》尚有傳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