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浙江蘭溪一座明墓發現于1954年4月,中有墓志銘,銘文刻“明故光祿大夫太子太保吏部尚書贈少保謚文襄漁石唐公墓志銘”;“賜進士及第光祿大夫柱國少保兼太子太保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華亭徐階撰”;“前翰林院待詔將仕佐郎兼修國史長洲文征明書”;“賜進士出身資善大夫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泰和歐陽德篆蓋”。墓志銘長69.4厘米、寬68.4厘米、厚15.5厘米。銘蓋長度、寬度和厚度與墓志銘同。墓志上用直線劃為48行,每行用橫線劃為54格,每格長1.1厘米、寬1.2厘米。墓志全文1900余字,楷書,每字不到一厘米見方,都寫在方格里,字跡清晰。銘文記載唐姓來歷、淵源,唐龍父、祖傳承簡介以及唐龍的生平事跡和子女情況等。
該墓志銘的發現對史學研究的價值
唐龍(1477—1546),字虞佐,浙江承宣布政使司金華府蘭溪縣人,正德三年(1508)進士,為官38年,歷任三部(兵部、刑部、吏部)尚書,官聲卓著。《明史》、光緒《蘭溪縣志》以及唐氏族譜中都有唐龍傳記文章。
筆者根據墓志銘所撰和史籍所載對照,其籍貫、稱謂、生卒年份相符;歷任職務、身前施政功績相符;身后備極哀榮相符。不過在探究過程中,也發現了對同一事件記載的不同之處,試舉例如下:唐龍在擔任兵部尚書、陜西三邊總督并兼理賑濟時,因賑濟平糴等措施得當,挽救了很多災民性命。雷禮所撰《唐龍傳》記“得不死者三十余萬人”。《墓志銘》則為“民賴全活者二十余萬”。對嘉靖十三年(1534),北虜數犯鎮遠關,唐龍率兵擊之,雷禮所撰《唐龍傳》記“斬首四百級”。《墓志銘》則載為“斬首百四十級”。
再識唐龍施政勞績和歷史定位
唐龍擅青詞,“素善屬文,莫不婉轉暢達”,且善于詩,尤長于五言,所著有《易經大旨》、《群忠錄》等,今存《漁石集》四卷,《四庫總目》行于世。唐龍的詩文雖頗具浩瀚之氣,他更杰出的表現還是在軍事才能上,是嘉靖年間功勛卓著的一品功臣。我們從墓志銘的銘文上便可窺見一斑。
從徐階的撰文可見,不管是唐龍的道德操守、資歷聲望還是豐功偉績和杰出才能,都為眾人所瞻望。然嘉靖二十五年(1546),唐龍竟因一個小案“引疾不報”,被宰相夏言罷黜為民,逐出京城,病死在離京三十里外的荒郊野舍。從《明史·唐龍傳》:“龍故與嚴嵩善,龍之罷,實夏言主之”的只言片語來看,唐龍其實并無其他史載劣跡。軍武出身且秉性憨直的唐龍卻最終成了嚴嵩和夏言爭權奪利的犧牲品。明代皇帝和歷朝歷代的君主相比是最差勁的,太祖洪武皇帝的心狠手辣,成祖永樂皇帝的殘忍暴戾,天下皆知,而唐龍生逢武宗正德帝的荒淫、世宗嘉靖帝的昏憒廢弛之世,兇險可想而知。耽文且武、為官勤政、剛直不阿的“三部尚書”唐龍既要做昏君的臂膀,又不可避免地成為嘉靖一朝朋黨之私的拉攏對象,唐龍在這樣的政治漩渦里看似能左右逢源,實則是兇多吉少。
但歷史畢竟是公正的,并不因“龍故與嚴嵩善”而損其聲譽,嘉靖三十一年(1552),皇帝下詔為含冤而死的唐龍平反復職,贈太子少保,謚文襄,賜祭葬,徹底恢復名譽。二十多年后的隆慶帝穆宗還兩次親題匾額“學術精深”、“忠勤端亮”賜予其后人,懸于蘭溪唐文襄祠中。
墓志銘遺文及書法藝術價值
唐龍墓志銘由明嘉靖太子太保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徐階撰文,前翰林院待詔、將仕佐郎兼修國史文征明在八十四歲高齡時書寫,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歐陽德篆蓋,三位身份顯赫之人同為唐龍墓志銘撰文、書丹、篆額,足見唐龍身份之重。
徐階(1503—1583)字子升,號少湖,明松江府華亭縣人,十七歲鄉試落榜后回鄉向當時知縣聶豹學習心學,成為心學(王守仁創)傳人,入仕后因密疏揭發咸寧侯仇鸞罪行,且擅寫青詞和書法,為嘉靖帝所賞識,尤以起用“嚴誣告、權輕重、詳訟詞、懲奸慝、省佐證”而著稱于世的良臣黃光而升任刑部尚書。和嚴嵩一起在朝十多年,謹慎以待、忍辱負重是其政治權謀斗爭的殺手锏,他一生最大亮點是斗倒了權勢熏天的嚴嵩。著有《經世堂集》26卷、《少湖文集》10卷,另編有《岳廟集》并行于世。
文征明(1470—1559),明代著名畫家、書法家、文學家,不但詩文書畫皆絕,于書法一門亦篆隸正行草皆擅,其中以小楷造詣最高。
該墓志銘小楷書跡,筆畫圓勁豐潤、遒麗,結體穩健,充分體現文征明小楷書法的主要特點,與其盛年時所書小楷碑帖相比,筆畫少了些許波折,增添剛健老辣。繁筆之字,書寫寬綽透氣;簡筆之字,書寫緊湊而富變化。結字嚴謹,倚讓有姿,通篇毫無衰滯之態。唐龍墓志銘文征明書跡的僥幸流傳,對研究中國歷代書法藝術發展嬗變,不失為一份珍貴的實物資料,為其傳世書法碑帖寶庫增加了一份不可多得的文征明老年時代的書法精品。
歐陽德(1496—1554),字崇一,號南野,泰和縣蜀口洲人,明朝著名耿直官員,師承著名思想家王陽明,以“信守師說”著稱。唐龍兒子唐汝楫邀歐陽德為其父墓志銘篆蓋,可見歐陽德當時的篆書水平已處于相當高的境界,雖然他的篆書名望不及明代大篆刻家文彭(文征明之子),然因其理學造詣及講學授徒正處于巔峰,致其篆書書法名聲不能得以彰顯而已。從出土墓志蓋篆刻書體可見筆意濃重,動感強,線條平直拙樸,蒼勁樸厚,工穩勻稱,剛爽而有金石味,點畫圓潤俊美,具有極高的篆書書法藝術水準。
該墓志銘的發現對野外文物保護的啟發
該墓志銘發現地點在蘭溪邑城東門外“后田畈”,光緒《蘭溪縣志》上有明確記載:“贈少保唐文襄龍墓,在城東古浩然觀遺址,長洲文征明書石,泰和歐陽德篆額”、“浩然觀在今后田阪,縣東一里二百二十步”。縣志所記與墓葬地點及出土墓志銘相符,目前當地群眾仍稱該地為后田阪,且唐氏族譜所記載唐龍墓葬地點也與墓志銘發現地完全一致。由此筆者聯想到1966年9月,蘭溪市香溪鎮密山村的幾家農戶,為建造自家新房,在村后小山掘墳挖磚時,挖到南宋特進大夫、秘書丞潘慈明及夫人合葬墓,出土迄今發現最早和最完整的拉絨棉毯(現存浙江省博物館)。此墓葬主人身份的最終確認,就是在蘭溪下潘《古溪清潘宗譜》中找到直接依據。由此筆者認為各地方志及各姓氏族譜上所記載的野外古墓葬地址具有相當的準確度,我們文物工作者在不可移動文物普查中,應重視著手收集整理研究地方、姓氏族譜等相關史料的查閱、取證,為不可移動文物遺址、古墓葬調查、發現、保護,提供第一手資料。
唐龍墓志銘的出土,向我們展示明中期政治的腐敗和混亂,為研究明嘉靖時期的歷史提供輔證和補遺,也對研究明嘉靖朝臣之間的關系提供可靠史實資料。同時,墓志銘的遺文大作和書法墨寶,蘊藏巨大的文化藝術和觀賞、研究、參考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