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老舍身上常流露出舍命從善的氣質,他做過不少助人為樂的好事。年輕的老舍,血氣方剛,熱情奔放,恨不得把整個身心獻給苦難的窮人,遇見救助弱勢群體的機會,他總是奔在前面。雖然他剛從教,收入不多,實力有限,可是他十分熱心,跟著慈善家劉大叔(劉壽綿)散發賑濟糧、寒衣、煤球,在貧兒學校任教員,擔任北京地方服務團干事??箲饡r期,他熱心募捐、勞軍,參加勞軍慰問團,行程2萬多里,走了5個多月;他熱心救濟窮困作家,為幫助窮作家,忍辱負重,在病痛、困難和打擊中苦苦掙扎、奔走、大聲疾呼,不氣餒,不抱怨。解放初,他修整北京南郊惡臭的龍須溝,救助瞎子廟里的盲人,解決他們的就業問題。老舍還為北京一批老畫家解決生計問題,為他們找到正式工作,同時保護、發展了新中國的文化事業。
解放初,北京有一批老畫家,找不到活干,沒有收入,坐困愁城,處于饑餓的邊緣。這些畫家的特點有二:第一,他們都有相當的名氣,不少還是著名的國畫大師,如齊白石、汪采白(汪禮祁)、楊仲子、孫誦昭、葉淺予、陳半?。惸辏?、于非闇、汪慎生、秦仲文、吳光宇、吳鏡汀、王雪濤等人,其中齊白石、于非闇、楊仲子、孫誦昭還是老舍夫人胡絜青的老師,教過她寫意和工筆;其次,他們不在體制內,沒有固定的工作和穩定的收入,是自由職業者,靠賣畫為生。但這意味著他們的收入不穩定。那時候,私人買畫、藏畫的十分少,國畫市場基本不存在,因此,大部分老畫家就算有渾身的本事,也無人問津,沒有收入。他們年紀大了,轉行也難,而且用傳統的畫法去畫新時代的內容也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老舍愛畫如命,他不僅是著名作家,還是書法家、美術評論家和美術收藏家。他一生留下了不少書法作品,又極愛欣賞、收藏繪畫,并樂于與人共賞??箲鸨l前,老舍就和齊白石等老畫家多有來往。齊白石老人為了感謝胡絜青為自己的孩子推薦了一位國文輔導老師,特意畫了一幅螃蟹和一幅蝦送給了她。當胡絜青攜兒女赴重慶與老舍團聚時,這兩幅畫也一路相攜。1943年11月17日,胡絜青和兒女們到了北碚,這兩幅畫被愛畫的老舍懸掛在墻上,日日欣賞。那些天,來看望胡絜青、打探淪陷區情況的人絡繹不絕,知道這兩幅國畫珍品的人也就多了。有個別不懷好意者說老舍夫人從北京“帶來了兩大箱子幾百幅齊白石的畫”,說老舍因此發了大財。老舍對這個謠言十分生氣,所以1944年2月21日,他發表了《假若我有那么一箱子畫》一文,回擊了這種無恥而惡毒的謠言和那些真正發了國難財的人!
正在無法解決溫飽的時候,老畫家們想起北京市文聯主席老舍是他們的知音。他們知道老舍愛畫、好客,便帶著自己的作品登門“討教”。秦仲文、吳光宇、王雪濤等老畫家常和老舍來往,國畫大師齊白石、于非闇兩位老先生與他的接觸亦非常頻繁。老舍很熱情地款待他們,每次都不讓他們失望而歸,總是挑上一兩張畫,當面支付現金買下來。一傳十、十傳百,一時間,老舍家的老畫家們絡繹不絕,衣衫襤褸、臉帶菜色的他們,帶著國畫,進進出出,十分熱鬧。
對一些臉皮薄、不好意思登門求助的畫家,老舍常常利用過年過節的機會,讓夫人胡絜青替他去探望,逐家送上幾十元錢,讓他們添置點衣裳,采買些年貨,過個快樂的新年。
夫人回來向丈夫敘述:哪位老畫家家里窘迫得已經四個旮旯空蕩蕩的,家徒四壁,家產完全變賣了;哪位畫家幾乎揭不開鍋……聽了這些話,老舍心情十分沉痛。他把北京市文聯的干部找來,說:“這事我們得管一管,不能讓他們挨餓!”他還強調一句:“他們可都是身懷本事的人啊!”
老舍親自擬寫了一個大名單,列了幾十位北京老畫家的名字,根據窮困程度,請北京市文聯的干部把錢數不等的“過年費”迅速送到畫家手里。這錢是以市文聯的名義送去的,是政府的慰問金,不同于夫人送去的私人小禮金。老舍想借此向畫家們暗示:新政權并沒有忘記他們。
救急不救窮。老舍認為要從根本上改善畫家的處境,必須設法擴大國畫的銷路。他建議開辟一個國畫商店,畫家們可以把自己的畫作拿去寄賣,還可以張貼廣告,接受社會各界人士訂畫。
1949年8月,在老舍倡議下,掛靠在北京市文聯的“北京新國畫研究會”成立了,齊白石、葉淺予、陳半丁等為主要負責人,并舉辦了較大規模的會員作品展覽及山水畫、花鳥畫、扇面畫等單項展覽。該會于1953年改稱“北京中國畫研究會”,齊白石、何香凝、葉恭綽任名譽會長,陳半丁、于非闇任正、副會長。在這里,老畫家們一方面學習政治,一方面切磋畫技,還接受市文聯介紹來的專項任務,為各類出國代表團繪制禮品畫。
老畫家們的畫作慢慢能賣出去了,漸漸地有了一定的經濟收入,生活也逐漸得到了改善。但老舍并不安心,他想搞一件更大的事業——成立“北京中國畫院”。他認為:最重要的是,要把國畫的優良傳統保存下來,不能看著它絕種斷代,要讓國畫的創作和時代的發展緊緊結合,要給畫家們創造優厚的條件,解除后顧之憂,讓他們創造出無愧于偉大新時代的新國畫。
這個設想讓老舍癡迷。他召集座談會,起草報告,親自去找周恩來總理協商。他和總理說:中國畫院將是個國家事業單位,把北京的老國畫家們聘進來,拿固定工資,或者車馬費,為他們設立畫室,組織寫生和體驗生活,請齊白石大師當名譽院長……周總理痛快地答應了老舍的請求,指示馬上開始籌建。1956年6月1日,周恩來總理主持國務院會議,通過了文化部“北京與上海各成立一所中國畫院”的報告和實施方案。
文化部“中國畫院籌備委員會”籌備了一年時間。1957年5月14日,“北京中國畫院”(北京畫院)成立的那天,周總理及郭沫若、陸定一、沈雁冰(茅盾)等300余位文化界、美術界知名人士出席了成立大會。周恩來作了長篇講話,規定了畫院是創作、研究、培養人才、發展我國美術事業、加強對外文化交流的學術機構。周恩來指出,國畫家要搞好團結,批判繼承中國畫的傳統,不斷提高,超過前人。各種畫派都應吸收,百花齊放,眾美爭艷;各種畫派都應讓它放一放,只有在長期考驗中,才能決定美不美。他希望畫家們要為社會主義的中國創造新美術而奮斗。
北京中國畫院成立時,入院的畫家由文化部直接聘任。著名畫家有齊白石、葉恭綽、陳半丁、于非闇、徐燕孫、王雪濤、胡佩衡、吳鏡汀、秦仲文、汪慎生、關松房、惠孝同、吳光宇等。藝術大師齊白石任名譽院長,葉恭綽任院長,陳半丁、于非闇、徐燕孫任副院長。老舍也代表文聯講話。至此,一樁大事大功告成,它不但為一大批窮畫家找到了固定工作,還保護、發展了新中國的文化事業。
“北京中國畫院”于1957年創辦了大型畫刊《中國畫》,這是新中國唯一的一種大型中國畫刊,行銷全國和世界各地。當時的中國畫創作,如齊白石的《和平頌》、《中國萬歲》,蔣兆和的《給志愿軍叔叔寫信》、《熱愛和平》,姜燕的《考考媽媽》,潘絜茲的《敦煌石窟的創造者》等,都是畫家們努力用畫筆反映新社會欣欣向榮氣象的成功之作。
許多老畫家不但吃上了“皇糧”,端上了“鐵飯碗”,而且發揮了其特長,擁有了比較高的政治、社會地位。例如,秦仲文先后任北京中國畫院畫師、天津美術學院教授等職;吳光宇先后任北京中國畫院畫師,河北美術學院、魯迅美術學院和民族學院教授;吳鏡汀先后任北京中國畫院副院長、《美術》編委、北京市人大代表、全國人大代表、中國文聯理事、北京中國畫學研究會常務委員、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和書記處書記等;王雪濤先后任北京中國畫院院長、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美協北京分會副主席、北京市第七屆人大代表、北京市第五屆政協常委、中國農工民主黨中聯委委員及北京市委委員。
老舍在1940年悼念其恩人宗月大師(劉壽綿)時寫過一段意味深長的話:“沒有他,我也許一輩子也不會入學讀書。沒有他,我也許永遠想不起幫助別人有什么樂趣和意義……我的確相信他的居心與苦行是與佛相近似的。我在精神上物質上都受過他的好處,現在我的確愿意他真的成了佛,并且盼望他以佛心引導我向善,正如35年前,他拉著我的手進入私塾那樣!”這其實也是老舍的內心自白和寫照。
老舍心腸好,有一顆善良、美好的心,其性格天真、率直,講人性,有著濃厚的人情味。他是個真正的、可奉為楷模的人道主義者。他那慈愛智慧的光芒照亮、溫暖了許多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