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的幾方漢研說起

我收藏有十來方漢研，經常琢磨它，想弄清它的前世今生。但由于時間太久遠，有的事還說不清。這些研的面都平展光滑，無起邊無凹池，并帶有研磨器。按形狀，可分為兩類。一類是圓餅形，呈圓形或近圓形，邊緣經過簡單加工，背較平，稍粗糙。帶圓柱形或圓臺形研磨器。另一類是長方薄板形，呈長方形或近方形，較為輕薄，邊緣較規整挺直，背平。帶有上圓下方的研磨器。有一批硯研究者認為，這些漢研，還不能稱“硯”。因為它和后來的硯臺不同，沒有可供直接磨墨的硯池，而是由研石和研磨器兩部分組成，要以研磨器來研壓墨丸（此時還沒有定型的墨條）或其他顏料。所以東漢許慎稱其為“研”，在《說文解字》中說“研，石滑也”。另一批硯研究者以為，漢研就是硯了。東漢末劉熙《釋名》云：“硯，研也，研墨使和濡也。”這就是說，無論以研磨器壓研墨丸或直接以墨條研磨，都是為了使墨“和濡也”，功能一樣，本質相同，所以漢研可以稱為漢硯。后代學者段玉裁在《說文釋字注》中注釋許慎那句“研，石滑也。”云：“按字之本意，謂石滑不澀。今人研墨者曰硯，其引申之義也。”他們都認為“研”就是“硯”。筆者贊同后一種說法。下面列舉5方，展示漢硯的形制式樣。

先說兩方帶研磨器圓餅硯。第一方（圖1、2）直徑15.5厘米，厚2.8厘米。這是一方實用硯，后埋入土中。硯面平坦細膩光滑，留有墨跡和朱砂紅，表明該硯當時兩色兼用。靠邊有一圓形黑斑，大小與研磨器底相等，為長期放置研磨器所致。這也佐證該硯在地下固定時間長久。邊側經過加工修飾，頗為規整。背平。帶有圓柱形研磨器，高4厘米，上部徑3.8厘米，下部徑4.5厘米，底十分光滑。硯板和研磨器為同一種細砂巖琢制。全器土沁墨痕交織，古氣四溢。這是秦到西漢時期典型的硯式。第二方（圖3），直徑10.8厘米，厚1.8厘米。硯面近于圓形，因常研磨，中間特別膩滑。邊側稍作加工，較粗糙，有凹缺。背留鑿痕，不平。研磨器下方上圓，高1.3厘米，徑2.8厘米，底光滑。上面陰刻行書“上”字。硯為淺黃色細砂巖磨制，石質稍軟。

再說三方帶研磨器長方平板硯和一組平板硯。第一方（圖4），長16厘米，寬5.8厘米，厚0.6厘米，加研磨器高2.4厘米。硯面平展細潤，四周邊線挺拔工整。背平。研磨器上圓下方，作天圓地方式。圓頭面上浮雕夔龍紋，形象古樸生動。硯為青褐色頁巖磨制，石質堅密，加工精細，表現出頗高的工藝技術水平。第二方（圖5），長14厘米，寬5.4厘米，厚0.6厘米。研磨器高1.2厘米，下部寬度和上部直徑均為2.8厘米。硯面平滑，留有大片墨痕和朱砂紅，和土銹交錯斑駁，高古之氣明顯。四邊稍作加工。背頗粗糙，布滿銀白色小砂粒。研磨器底光滑。石質為沉積巖類板巖。第三方（圖6），長12厘米，寬6.2厘米，厚0.4厘米。硯板面上布滿墨汁，呈暗黑色，但仍顯平展光滑。背稍粗糙。研磨器上圓下方，直徑3.4厘米，高1.4厘米，周圍和上面髹醬色漆，實屬少見。硯為砂質頁巖。這方硯比同類硯稍寬且短，似西漢初年制品。第四，一組長方平板硯，共4方（圖7）。長度從12厘米到14厘米，寬度從4.8厘米到5.4厘米不等，厚度都在0.6厘米左右，都是砂質頁巖琢制。4個研磨器中，三個下方上圓。其中兩個無紋飾，一個圓頭上浮雕夔龍紋。還有一個圓柱形，頂圓頭，無紋飾。4方硯板和4個研磨器底部都平整光滑，為經常研磨所致。4方硯板上均墨痕、土銹渾厚，有的還露出少許紅色殘留。表示漢代平板硯已主要研磨墨丸，逐漸專用于磨墨了。

近數十年漢墓考古挖掘證實了以上說法。新中國成立以來，大量考古挖掘漢墓中，發現了不少隨葬的硯，有的實用，有的是冥器。據統計，刊登于各類報刊的就有200多方。因修路、基建以及盜墓等挖出的漢硯大大超過這個數字。這些漢硯，從制式看，大部分是圓餅形和長方平板形，如湖北江陵鳳凰山168號漢墓出土的圓形硯，直徑9.6厘米，厚1.5厘米，圓錐形研磨器高3.5厘米。山東臨沂金雀山第十一號西漢墓中出土的長方形薄板石硯，長16厘米，寬6厘米，厚0.2厘米，漆盒的木胎已朽。裝有研磨石。正因為圓餅形硯和長方平板形硯在漢墓出土硯中居多，所以七、八年前，在西安、北京等地古玩店中常可見到，且價格不高。當然漢硯不止這兩種制式，特別是進入東漢，硯形發生變化，樣式漸趨復雜。出現了文飾雕刻，彩繪漆盒，圓形硯添加了三個足，更加穩定。除了石硯外，還有陶硯、漆硯和銅硯等等。如現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的：1.雙鳩蓋三足石硯。該硯有蓋，上高浮雕立體雙鳩，兩嘴相吻。硯底安三獸足;2.辟邪蓋三熊足石硯。該硯蓋頂圓雕辟邪，昂首高視，底有三熊足;3.十二峰陶硯，高足，硯面呈箕形，三面環抱十二座山峰。硯底有層巖疊砌狀三足（此硯有人認為是晉代以后制品）。這些硯臺為東漢時期硯中杰作。東漢末到魏晉，長條墨碇出現，可以手持墨條直接研磨。硯的附屬物研磨器逐漸失去作用而被淘汰，硯的形狀隨之產生變化，從平展的餅形和板形，改進為有研磨槽的池狀，所謂的“池形硯”。如我收藏的晉代三足青釉圓盤硯。此硯直徑9.4厘米，高3厘米，硯面周邊起沿，內為硯池，可直接磨墨積汁，下有三圓足。這種“池形硯”隨著時間推移，不斷改善，從圓到方，從只有池分出堂、池，逐漸定型，形成沿用到今二千年的基本制式。

成硯是不是在漢代呢？對此眾說紛紜。有的說產生于新石器時代。今日見到最古老的研磨器，是1980年于陜西臨潼姜寨遺址墓葬中出土的。這是一方石盤，上有石蓋，石盤中間凹處有一石質磨棒。出土還有黑色顏料。姜寨遺址屬仰韶文化初期村落，距今有五千多年歷史。明代王之聘《古今事物考》云：“自有書契，即有研硯。蓋始于黃帝時也。”宋人蘇易簡《文房四譜·硯譜》也載：“昔黃帝得玉一紐，治為墨海焉，其上篆文曰：‘帝鴻氏之研’。”可惜這些只是傳說，未見實物，不可信。有的說產生于夏、商、周。河南安陽殷虛（商朝晚期遺址）婦好墓出土的玉器中，有一件調色盤。河南洛陽一座西周墓中，曾出土一塊長方形石板，表面打磨光滑，并留有朱砂，應是調色器。湖北云夢睡虎地四號戰國秦墓中出土有不規則的菱形鵝卵石研與研石。以上這些研磨器，一般由磨盤和磨棒組成，先民們用以壓磨顏料（包括黑色）、藥材、糧食等，與后來專以磨墨，一次性完成墨塊或墨丸的研磨略有不同，只能說是硯的前身或硯的雛形。至今出土的研和研石實物戰國時期的極少，而漢代的頗多，有的還有墨塊一起出現。如1983年在西漢時期的廣州南越王墓中，出土一方石板研磨器，還有4380多粒墨丸。表明當時已使用研石在硯面上壓磨墨丸成墨汁。漢代后期“池形硯”的出現，進一步證明兩漢已出現專門磨墨書寫的硯臺。綜上所述，筆者以為，硯的歷史很悠久，它的前身——調色板、研磨器產于新石器時代，沿續到夏、商、周;真正意義上的硯形成于兩漢，發展于唐宋，繁榮于明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