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劉峰,已經相隔十幾年。
但是這次重逢卻使我感到分外親切。
這種親切并非老友重逢后的那種親切,而是來自對于他的油畫風景畫《一個人的風景系列》的感受。
2002年,我辭去公職,繼續校園里的讀書生涯。這種生存樣式,說的好聽點是“求學”,說的不好聽則是“逃避”。值此時代大潮將一切形上之思打得支離破碎之際,我的選擇多少令人不解。有時,我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是在逃避著什么,但是在心里卻又不服輸式地認為自己是在追求著什么,最不濟也是在朦朦朧朧地等待著什么。十年的書海徜徉,并沒有滋生苦作舟、勤為徑的感嘆,不經意間竟不知從哪里得來了一種悠閑與自得。那種活潑潑、富有蘊藉的生命感使我對這個置身其中的世界充滿了興趣。
正是在這種狀態下,我讀到了劉峰的畫。
我在《泳者》面前駐足,我手里拿著它的印刷品把玩,我一覺醒來打開放在枕畔的畫冊看了又看。
《泳者》的構圖以我不專業的眼光來看大概可分三層。最上一層淺淺的綠色是叢林的頂端簇擁著一片天空,陽光從這里向下俯射;中間一層深綠色襯托出許多株蜷曲向上努力伸展的樹干;底下一層墨綠色映襯著雜草叢生、間有野花點綴的溪岸,自上而下不停傾瀉、落差漸小的溪流以及身體除頭部之外全都沒入水面正在暢游的泳者。這三層形成了一種正面向上略有仰視的透視關系,與泳者的視角基本平行。叢林所蘊含的旺盛的生命力與溪流的動感表現得恰到好處,含蓄而不外露。近處溪面、溪岸和泳者濺起的漣漪的反光,對畫面上部光源產生應和。構圖、色彩以及對細節的刻畫使畫面非常飽滿,富有張力。
如果這幅畫作給予我的僅止于此,那么它將與其他我所見過的風景畫一樣,只是作為一幅風景畫而存在。而這幅作品則向我顯示了它不只是一幅風景畫,存在的真理在其中向我顯現!
泳者置身其中且迎面而對的逐級而下的溪流作為一種自然力在他面前形成了一種沖擊和壓迫,暢游帶來的當下的歡愉即將為他顯然無法克服的重力規律所中斷,他無法進一步游向畫面深處的可能作為Dasein存在的一種籌劃已初見端倪。泳者的當下的單向維度已經被打開,他所面對的“即將”借助這種當下正噴薄而出。
傳統畫作往往遵循“再當下”(represent,通常譯為“表現”)化的規則,表現的是時間之流的一個截面。而現象學的時間觀念與物理時間不同,它始終意味著一種“意識”。這種“意識”不是只有當下一個維度,而是同時具有過去、當下與即將等三個維度。也正是在這種“時間”構成的視域下,Dasein作為一種能夠對自身“存在”有所思的存在者,思出自身的“存在”。《泳者》這幅畫作不是一個瞬間的“再當下化”,它已經將泳者本身的“即將”與其當下一同呈現給我們。
綜觀劉峰“一個人的風景”系列畫作,基本上與《泳者》相同,跳出了傳統美術“再當下化”的窠臼,為平面美術實現對自身的超越做出了嘗試。我迷戀于此,迷戀于在“再當下化”中所展示的那種存在的可能性。雖然這種可能性無法通過我們的語言而成為我們把握的對象,但其迷人之處也正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