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認識的李永清是個不善言辭,埋頭于工作室中靜思和忘我工作的人。對于他人一些藝術的說法,他較少介入爭論或刻意發表見解,往往是給予傾聽或不經意間的微笑,更多的時候卻是沉浸于他的內心和默默的漆藝創作時光。
如果我們僅僅是看到近十多年來李永清的漆畫和漆器藝術成就的話,或許會以為他的從藝之道源于某種專業作坊式的經歷,而如此熟諳大漆材質、工藝和漆藝術的語言。但實際上,李永清早先卻是在學院式教育下接受過嚴格的素描、色彩、圖案、裝飾、影像和設計藝術等方面的系統訓練,并在中國傳統的文人藝術、寺觀藝術、民間藝術、設計藝術和西方現代藝術之河中得以長年的浸潤與洗禮。因而,他自30年前轉而鐘情于漆藝術之后的路徑與觀念形態,才有別于許多曾經的同道者,并在日后逐漸顯現出屬于他自身的價值思考和藝術面貌。
漆藝術界知道,李永清在漆畫、漆藝及漆器裝飾藝術等領域均顯現出超凡的藝術能力和成就、獨到的藝術涵養和氣質。他的才華呈現在多向度的漆藝術創作之中。然而在我與他的接觸中感知到他現階段更多關注的重點在于運用漆材料、漆胎體的空間形態與其肌理韻味相統一的漆“器”(此處不同于傳統意義上的實用之器或用于裝飾之器)的創作去表達自己的心性與發現。即潛心創作某種在純粹的造型、色調、質感和工藝手法作用下的——漆的器物中——體悟其自然的氣息和人文意蘊,探索由“器”而“道”的自由之路。盡管他曾以其精湛的創作和漆藝制作水平而獲得全國美術展覽的漆畫藝術金獎和其他重要獎項。
應該說,當代漆藝術創作領域的觀念及價值取向是多維度和多層次的。如有的是指向對于古代漆器技藝的恢復與傳承;有的是指向依托漆材和漆藝經驗進行當代漆畫的創作及創新;也有的是指向漆藝術觀念和審美樣式的現代性及國際化。而我在李永清現階段的漆藝術探索中看到的是,他似乎更多注重的是通過對于漆的器物形態、材質、色澤及肌理的創作和過程——去體驗和顯現他的內心活動和精神意味。即注重從“器”的塑形與磨練中承載和呈現其自在之“道”的形而上內含,在器物的誕生與琢磨過程中,顯現創作者的精神緯度。也即注重“物與神游”和“游心于藝”的禪悟,而這恰是東方藝術精神中的重要內涵和至高境界。
當我徜徉在李永清的漆藝術工作室中,深深吸引我的是那些形態各異、造型簡約而趨于自然的漆藝術立體作品,它們有的看似抽象雕塑,有的宛如自然天成的結構物,有的猶如積淀于時間長河之中的天人共創之物象。它們往往透出我們曾在中國水墨藝術中見諸的那般禪意與悟性,智慧與豁達,寧靜與超然。尤為使我有所感觸的是,李永清的許多漆藝術品的制作過程并非如許多漆器藝術創作者那樣,在大量可集中的時間段中連續制作而成,而往往是在他的日常的教學、會議以及各種雜務纏身的間隙中,對其作品進行斷斷續續的構思、完形、髹漆、打磨及調整中趨于完成的。這種特殊而有些不得已的創作情形,恰恰是他的漆藝術創作與其日常生活相互廝守、廝磨的真實狀態。在其作品中反復地浸潤著、見證著藝術家的生活、意志和情感因素。漆藝現今成了他整體生活方式和內涵的一個組成部分。而作為觀眾的我們也在其作品中見諸其日常生活的節奏與情致——實可謂藝術與日常生活的融會。這種狀態是純粹職業化和商業化的漆器制作者難以具有的,也是一味地為了趕時間,趕任務等過于目的性的創作狀態所難以體味到的心路歷程。而李永清的生活與創作狀態所結成的藝術之果,最終在不經意中透露出其間含有的生活與藝術的真意。他的漆“器”的意蘊和價值指向了自我內心的修煉、對于自然之道的體悟以及對于物質的超越。
我也注意到李永清在漆藝術的現代性實驗方面的探索精神,他曾嘗試著把傳統的漆藝術手法及審美經驗,運用在某些優雅或實用器物的肌理表情和文化內涵的同構之中,如在鋼琴或木船等器物上進行的漆藝術表現的實驗活動,把漆藝術的符號意味與生活世界中的器具符號內涵予以融通或予以跨文化的象征性表現。這打破了傳統概念中的實用與審美、生活與藝術、高雅與時尚的界線,使得古老的中國漆器藝術在他的手中闡發出新的、富有特殊意味的哲理與光華。我正看著李永清在這個多元化取向的時代走著一條既屬于他自己也屬于當代生活世界和生活美學的漆藝術大“道”。
(作者系北京大學藝術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