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朱自清散文中的多重傳統文化內涵

摘 要：朱自清本人及其散文深受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無論是寫景還是記事，都透露出豐富的傳統文化內涵。本文從儒家仁愛思想、魏晉名士風流、傳統家庭倫理關愛三個方面，展示出朱自清散文深厚、多重的文化魅力。

關鍵詞：朱自清 散文 儒家仁愛 魏晉風流 家庭關愛

自然清新、縝密無華卻又真摯動情是朱自清一貫的散文風格。正如梁實秋所說，“有一個人就有一種散文”，朱自清開創了屬于自己的散文風格，“意在表現自己”，崇尚“盡力便行”，寫“獨得的秘密”體會。而這種特有的創作風格同時又離不開傳統文化對其的燭照。正是在多重傳統文化的影響下，朱自清將“風格即人格”的美學思想發揚光大，作品中呈現出了儒家仁愛思想、魏晉名士風流、家庭倫理關愛等多重傳統文化內涵。

一、仁愛儒雅之骨氣

儒家以仁義禮智信作為信條，強調忠恕愛人，追求溫柔敦厚、中庸和睦的人生境界。同時也堅持忠孝的風骨和廉恥的氣節，這就是所謂的君子風范。朱自清作為一個出身于下層官吏，自幼受士大夫家庭傳統教育的人，自然會承襲這種儒家經典思想。正是在這種精神氣質的陶冶下，我們看見了一位“外溫然無圭角而內頗有所守”的君子。

朱自清一貫是儒雅大方、溫良平和、誠懇老實的形象，但同時他也是一個有性格、有氣節、有強烈社會責任感的人。從他的作品和為人處事中可見其敏銳的洞察、公正的良知和深刻的思考。在《白種人——上帝的驕子》中“我”因多看了幾眼“和平秀美”的西洋小孩，而遭到小孩的鄙夷和羞辱。從這件小事聯想到國家的衰弱而長期受壓迫的血淚史，反思自己，寄希望于我們孩子的將來，喊出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時代之聲。儒家講究愛惜人的生命，生命是寶貴的，但在《生命的價格——七毛錢》中，小女孩的生命沒有得到尊重，被無情的賤賣，只值七毛錢。其實人的生命沒有貴賤之分，而小女孩的悲劇命運正是社會的黑暗與殘酷造成的。朱自清在最后對吃人的社會發出了有力的控訴：“錢世界里的生命市場存在一日，都是我們孩子的危險！都是我們孩子的羞辱！您有孩子的人呀，想想看，這是誰之罪？這是誰之責呢？”①朱自清親歷了“三·一八”慘案，并寫下了《執政府大屠殺記》這樣帶有強烈悲憤感和社會責任感的文章。面對各種報紙的不實報道，他挺身而出，寫“親眼所見，親耳所聽”表達了對反動政府的憤怒，對無辜死難者的悲痛和對祖國未來的思考。此時，他是一個有著仁愛思想、具有憂國憂民意識的優秀知識分子。文如其人，在《論氣節》一文里，朱自清表達了自己的立場：“氣是敢作敢為，節是有所不為——有所不為也就是不合作?！庇谑撬诳棺h美國扶植日本，拒領美援面粉宣言上簽署了自己的名字。事后他在日記中說：“此事每月須損失六百萬法幣，影響家中甚大，但余仍決定簽名。因余等既反美扶日，自應直接由己身做起，此雖只為精神上之抗議，但決不應逃避個人責任。”②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是一個懂得仁愛、堅守氣節、承載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學者。

時常含蓄委婉、內斂中庸，然而有時卻也慷慨陳詞、義憤填膺，骨子里就帶有對社會、為人生的責任感和道德感。正是這樣的人生觀和價值觀才使朱自清成為我們中華民族的脊梁。

二、緣情逍遙之風流

緣情于山野美景之間，逍遙于湖光水色之中。隨性而為，盡興而歸，怡然自得。逃離外界的喧鬧，尋求片刻的安寧。朱自清雖然不是一位真正意義上的隱者，但他追求自由、優美、閑情的格調是真切的。從他的抒情中可以體味到其修身養性的情懷，發掘出“詩的生活”。

江南自古就有“魏晉士風”，隨著時代的推移，漸漸地發生了演變。到五四時期，這種傳統的士風在知識分子身上得到了復歸和升華。朱自清自稱自己是揚州人，自然在他身上也體現出了江南文人實現自我追求、個性自由的風流。從家鄉揚州說起，在《揚州的夏日》里，“一個人坐在船中，讓一個人站在船尾上用竹篙一下一下地撐著，簡直是一首唐詩，或是一幅山水畫”。水天之間，仿佛只剩一個“我”，掙脫日常的束縛，給心靈以自由。而在《說揚州》中則將茶館的熱鬧呈現出來，嘴邊、口中、心里，滿滿的都是各種吃的花樣，雖然世俗化，卻不乏新鮮的發現，更增添情趣。如果說揚州是朱自清揮之不去的故園情，那么“月下的荷塘”則是他企圖隱逸逍遙的圣地。“一個人在茫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覺得是個自由的人。”③《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上傳來歌姬悠揚的聲音，余音裊裊地還在耳畔回蕩。朦朧中船在劃行，心緒也在流動。隨著船的靠岸，情思斷夢已醒。寄情于山野湖光，徜徉于名勝古跡，或踽踽獨行或與友暢游，樂哉快哉。朱自清自己曾說：“我第一要使生活的各個過程都有它獨立之意義和價值！每一剎那在持續的時間里，有它相當的位置；它與過去，將來固有多少牽連。但這些牽連是綿延無盡的！……我們只需‘鳥瞰’地認明每一剎那自己的地位，極力求這一剎那里充分的發展，便是有趣味的事，便是安定的生活。”這種“剎那主義”真實地反映了朱自清身上帶有的魏晉名士風流的品行?；钤诋斚?，享受每一瞬間的歡愉或苦痛，全身心地投入到生活中，自足自樂，不在乎外界的眼光和以后的結果，瀟灑走一回。

崇尚清新自然，還原本真的自己，表現生活的詩情畫意。朱自清的隱逸情懷雖沒有陶淵明南山采菊般悠然，他的狷狂也沒有“竹林七賢”般的放任不羈，但他所持有的江南文人的溫婉自適的情調，以及略帶感傷的心境，則為“風流”增添了一絲淡淡的哀愁，咀嚼起來更有味道。

三、平淡淳樸之誠摯

朱自清在散文中為我們展現了身邊瑣屑的生活。雖然平凡、紛亂、煩惱，但卻真實可感，情真意切。此時，“家”這個概念被放大，即使是“五四”時期受新思想影響，崇尚西方個性主義、追求自由平等觀念的朱自清也要扛起“家”的重擔。由此可以看出，家仍然是一個人生存的基礎、精神寄托的園地。但與先輩依靠父權、夫權維系家庭的方法不同，朱自清采用了愛的關懷，來消解生活的不易，使家庭和諧美滿。

誠摯的情感，源于真實的生活體驗。朱自清在作品中執著地表現“自己的生活”，挖掘生活中的美與愛。他曾在《背影·序》里說：“我是大時代的一名小卒，是個平凡不過的人?！钡谶@世俗生活中，朱自清卻體驗到了不平凡的情感。濃得化不開的親情，牽掛著家中的每一個份子。《背影》里的父親，在車站為兒子送行。臨行前，蹣跚地走到鐵道旁邊，跳下去又支撐著自己肥胖的身體爬上來，如此艱難，只為給孩子買橘子。父親“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馬褂的”背影里，藏著沉默深厚的父愛。在《給亡婦》中，妻子對孩子無盡的操勞和對“我”無私的愛，讓人感受到愛情升華為親情的溫暖。在朱自清看來，這里沒有傳統封建家庭男尊女卑的思想，打破了養兒防老的觀念。有的只是純潔、真摯的愛和無私地奉獻。他更是寫下了“相從十余載，耿耿一心存”的詩句來傾訴自己的衷腸?！秲号分幸晃挥兄軓碗s心態的父親、一群天真爛漫的孩子，將家的溫馨與熱鬧、煩惱與紛亂展現出來，引發了如何撫養孩子的思考。魯迅先生在《我們現在怎樣做父親》中有過這樣一段話：“沒有法，便只能先從覺醒的人開手，各自解放了自己的孩子。自己背著因襲的重擔，肩住了黑暗的閘門，放他們到寬闊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雹苤熳郧逋瑯右庾R到了自己在年輕時對子女的“忽視”，經過反思以后提出了“培養他們的基本力量——胸襟和眼光”。重視家庭、關懷親人、眷戀故土，是傳統文化的象征。朱自清從中汲取養分，并將家庭倫理關系進一步發展為愛的關懷，融入自己濃濃的情意。

從朱自清的作品中，可以感知到純潔、深厚、真摯的情感投入是維系家庭的重要因素。這種情感的投入應該如同細雨滋潤萬物一樣，慢慢地滴入人的內心，觸碰心靈最柔軟的部分。讓這份誠摯的情感溫暖家中一代又一代的人。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寫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辭脫口而出，無矯揉裝束之態，以其所見者真，所知者深也?！雹葜熳郧逶诙嘀貍鹘y文化的熏陶下，為我們開創了散文寫作的一片新天地，將傳統文化意蘊根植于作品中、表現在生活里，取其精華，發揚光大，傳承民族文化精髓。

① 朱自清：《朱自清經典散文集》，《生命的價格》，京華出版社2005年版，第34頁。

② 林非主編：《朱自清名作欣賞》，《朱自清傳略》，中國和平出版社1993年版，第457頁。

③ 朱自清：《朱自清經典散文集》，《荷塘月色》，京華出版社2005年版，第45頁。

④ 魯迅：《魯迅經典全集》，《我們現在怎樣做父親》，華文出版社2009年版，第293頁。

⑤ 王國維：《人間詞話（卷上五十六）》，吉林出版社2010年版，第94頁。

參考文獻：

[1] 曹書文.家族文化與中國現代文學[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

[2] 方大衛.朱自清創作思想研究[M].合肥：安徽大學出版社，2009.

[3] 陳緒毅.儒家文化與朱自清散文[J].黃石廣播電視大學學報，2001（9）.

作 者：張 濤，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在讀碩士研究生。

編 輯：魏思思 E-mail：mzxswss@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