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十九首》的悲情意識

摘 要：悲情是《古詩十九首》的主要情懷。詩人們借春風蕩漾、明媚宜人的春光來抒發時光荏苒、壽命短促的感傷，借秋風蕭瑟、秋草枯萎來表達詩人對個體生命的追問和思考，也表現了對生命短暫的慨嘆。

關鍵詞：《古詩十九首》 情懷 悲情

劉勰《文心雕龍》稱贊《古詩十九首》：“觀其結體散文，直而不野，婉轉附物，怊悵切情，實五言之冠冕也。”鐘嶸《詩品》稱其：“文溫以麗，意悲而遠，驚心動魄，可謂一字千金。”《古詩十九首》內容多寫離愁別恨和彷徨失意，深刻地再現了動亂時期文人的覺醒與痛苦。詩文從不同的角度體現出一種悲情意識，有惜春悲秋、同情悲憫，也有傷恨離別。

一、惜春悲秋

辛棄疾“惜春長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摸魚兒》），感嘆時光流逝，功業未成；劉希夷“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代悲白頭翁》），詩人用花落可以再開與人老卻不復少年作對比，在惜春的蒼涼中有一種落寞的滋味。《古詩十九首》的詩人們同樣也借春風蕩漾、明媚宜人的春光來抒發時光荏苒、壽命短促的感傷。《庭中有奇樹》篇以年年綠意盎然的“奇樹”來反襯女子苦等的青春的不再，可以說這是典型的惜春，但惜的是人的美好青春，所謂“惜春只惜年華晚”，這是無數惜春作品的情感實質。

如《回車駕言邁》：“回車駕言邁，悠悠涉長道。四顧何茫茫，東風搖百草。所遇無故物，焉得不速老？盛衰各有時，立身苦不早。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奄忽隨物化，榮名以為寶。”詩里所示應是春天，照理說春天應是生機盎然、生氣勃勃的季節。可是，我們卻感受不到希望的光芒，只覺得無比蕭瑟。在“東風”和“百草”之間著一個“搖”字，這樣一來，春天的繁榮就變成秋天的蕭索了。在這種變化之中，包含著感傷纏綿的失意。

《古詩十九首》的詩人們有一種集體的悲秋情結。在這十九首詩中，其中有六首直接表明了季節，而且大多數都是以“秋”為背景的。“悲秋”是古代詩人無法化解的一個情結。自宋玉以來，以及漢魏、唐宋無數詩人用詩歌描繪了一個個飽含憂愁情緒的“秋”的意象。在《古詩十九首》中，“秋”在作為激發詩人情感對象的同時，也是詩人表達對象的載體。

再如《明月皎夜光》：“明月皎月光，促織鳴東壁。玉衡指孟冬，眾星何歷歷。白露沾野草，時節忽復易。秋蟬鳴樹間，玄鳥逝安適。昔我同門友，高舉振六翮。不念攜手好，棄我如遺跡。南萁北有斗，牽牛不負軛。良無盤石固，虛名復何益？”這是一首悲秋的詩。所有的促織、玄鳥、秋蟬，所有的鳴叫、飛翔、田野上的白露，都籠罩著詩人的哀怨，季節歲月不停流逝，又到了這令人悲秋的季節，然而昔日友朋遺棄貧賤，忘卻舊友，仰觀眾星儼然天上人間，均有令人無可奈何之事。

《迢迢牽牛星》《凜凜歲云暮》等首，在秋夜中表達了詩人那種孤獨惆悵、無限絕望的感傷情懷。“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凜凜歲云暮，螻蛄夕鳴悲。涼風率已厲，游子寒無衣……獨宿累常夜，夢想見榮輝”……在凄涼的夜里，加上涼風衰草蟲鳴等，凄涼的感受就更深切，他們的傷感也就更深沉而不可遏制，不可擺脫了。《孟冬寒氣至》《明月何皎皎》等雖未直接說是秋夜，但表現出來的氛圍依然是凄清孤獨的傷感。

在詩人眼中，秋是凄涼枯萎的。這種“悲秋”情結與《古詩十九首》作者所處的生存狀態相暗合。對秋季的種種描寫，凸現了詩人對個體生命的追問和思考。秋風蕭瑟、秋草枯萎，衰敗的秋天也暗示了生命即將走向盡頭，詩人推物及人，在描寫秋天短暫、易逝的過程中，也表現了對生命短暫的慨嘆。

二、傷恨離別

在古代，由于交通通訊不發達，空間遙遠也就意味著時間久遠，因而游子思婦間的傷恨別離就值得吟詠。如《君子于役》：“日之夕矣，羊牛下來。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思婦因傍晚羊牛回家而盼望征人回家；《東山》篇：“鸛鳴于垤，婦嘆于室。灑掃穹窒，我征聿至。”征夫在歸途中想象妻子灑掃庭院，等待他的歸來。《古詩十九首》中，有一半以上都是在表達游子思婦“傷離別恨”之情，是最為美麗動人的吟詠。

如《庭中有奇樹》：“庭中有奇樹，綠葉發華滋。攀條折其榮，將以遺所思。馨香盈懷袖，路遠莫致之。此物何足貴？但感別經時。”這是一首感物懷人、思婦想念遠行丈夫的詩。思婦看到庭中樹已開花，就想要采摘贈送給她親愛的人，可是她“所思”的人卻在遠方，可見她的行為是下意識的，可以想象她應該是很愛她丈夫的，“此物何足貴？但感別經時。”這枝花本身并沒有多少珍貴，只是離別久了，才借它來表達“我”對你的思念罷了。

再如《孟冬寒氣至》：“孟冬寒氣至，北風何慘栗。愁多知夜長，仰觀眾星列。三五明月滿，四五蟾兔缺。客從遠方來，遺我一書札。上言長相思，下言久離別。置書懷袖中，三歲字不滅。一心抱區區，懼君不識察。”思婦愁極無聊，在寂寥孤獨的寒夜里，她悵望遙遠的星空，以寄托離愁別恨。短短的書札，她三年“置書懷袖中”，在亂世人生中，唯有這片言只語帶給她希望與光明，但是這希望又是多么渺茫呀！

“思君令人老，軒車來何遲。”（《冉冉孤生竹》）希望是渺茫的，等待又是那么漫長，但她們心中的幻想還沒有冥滅，期待著有那么一天他能得志歸來，封妻蔭子，一躍而成人上人。但幻想總歸是幻想，她們的期待也許一輩子都不能實現，所以她們只能接受“傷離別恨”。她們的青春年華也將如過世的“惠蘭花”，隨著秋草而枯萎，在一個個孤凄的夜晚“徒倚懷感傷，垂涕沾雙扉”；而《行行重行行》這首傷離別恨之詩，其感情實質是對美好青春生命不能共度共享的“傷”和“恨”；《迢迢牽牛星》寫天上一對夫婦牽牛和織女，視點卻在地上，是以第三者的眼睛觀察他們夫婦的離別之苦，言牽牛曰“迢迢”，狀織女曰“皎皎”，然而牽牛何嘗不“皎皎”，織女又何嘗不“迢迢”呢？

三、同情悲憫

《古詩十九首》里表達離別相思的作品，無不溢滿著對對方的關心、安慰、牽掛、擔憂之情。

如《西北有高樓》：“西北有高樓，上與浮云齊。交疏結綺窗，阿閣三重階。上有弦歌聲，音響一何悲！誰能為此曲？無乃杞梁妻。清商隨風發，中曲正徘徊。一彈再三嘆，慷慨有余哀。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愿為雙鴻鵠，奮翅起高飛。”“西北”二字給人以悲涼，遙遠不可及的感覺。“樓”與“浮云”齊，說明樓高不勝寒，而從那上面傳來的琴聲不是悠閑愉悅的，而是“一彈再三嘆，慷慨有余哀”的清高。《管子·地員篇》說：“凡聽商，如離群羊。”可見曲子是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的。其實彈奏者并不是有意向別人傾訴，她只是在排遣內心深處無限的悲哀，可是這幽怨縈繞的琴聲卻使詩人駐足傾聽，也許詩人也處于這種境地，所以他聽出曲中表現的痛苦。這些詩歌都展現了對婦女遭受不幸的真摯同情和細致體貼，流露出對婦女生存狀況的同情悲憫。

再如《東城高且長》：“東城高且長，逶迤自相屬。回風動地起，秋草萋已綠。四時更變化，歲暮一何速？晨風懷苦心，蟋蟀傷局促。蕩滌放情志，何為自結束？燕趙多佳人，美者顏如玉。被服羅裳衣，當戶理清曲。音響一何悲，弦急知柱促。馳情整中帶，沈吟聊躑躅。思為雙飛燕，銜泥巢君屋。”這里寫的是詩人面對自己失意的人生，想到要“蕩滌放情志，何為自結束？”于是，他來到倡家聽佳人彈曲，可是，聽曲沒有使他忘記憂愁，而是被勾出了滿腹愁腸，這悲愴凄涼的曲調使他“馳情整中帶，沉吟聊躑躅”。且想為“理曲”之人“銜泥巢君屋”，這情感上的共鳴，正如白居易引琵琶女為同調知己，唱出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感人歌聲。

再如《青青河畔草》：“青青河畔草，郁郁園中柳。盈盈樓上女，皎皎當窗牖。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昔為倡家女，今為蕩子婦，蕩子行不歸，空床難獨守。”一個倡家女，好不容易擺脫了歡場淚歌的羈絆，以為找到了托付終身的夫君，希望過上正常人的生活，然而造化弄人，所以她不禁發出“空床難獨守”這一無聲卻又是赤裸裸的情感的吶喊。詩人深入她的靈魂，讓她喊出相思之苦、獨處之悲。這不是一篇“淫詞鄙詞”，而是詩人為女主人公發出的不平之音。

動蕩不安的時代使無數寂寞孤獨的思婦在寒夜里哀怨彷徨。思婦這個群體，她們的孤單更深遠，她們的處境更令人憐憫。因為游子在羈旅中還可以參加“良

宴”，可以“駕車”出游，但思婦因封建傳統禮教的束縛，除了固守家，獨守空房之外，她們沒有更多的機遇與外界溝通，所以她們的孤獨更值得同情。

綜上所述，《古詩十九首》的情懷是悲情的，通過友情的虛妄、愛情的離亂、生命的虛度和光陰的飛逝等從不同角度抒發了詩人的感傷。凝聚在《古詩十九首》中的悲情非常復雜，惜春悲秋、傷恨離別、同情悲憫這幾種情感中都飽含著濃郁而又無法排遣的悲傷。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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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楊景龍.試論中國詩歌的時間生命主題[J].殷都學刊，2003（4）.

作 者：馬晨雪，河南大學文學院2012級在讀碩士研究

生，主要研究中國古代文學先秦方向。

編 輯：水 涓 E-mail：shuijuanb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