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20世紀美國南方天主教女作家弗蘭納里·奧康納的作品中充滿了暴力和死亡,其代表作《好人難尋》更是充滿了血腥的殺戮。本文通過心理分析論證其主人公“不合時宜的人”由于信仰危機而導致對愛的恐懼和拒絕,從而導致了他人的悲劇,更是導致了自己的精神困惑和人生悲劇。
關鍵詞:弗蘭納里·奧康納 《好人難尋》 愛 恐懼
作為“美國南方文藝復興”的重要作家之一,20世紀美國南方天主教女作家弗蘭納里·奧康納對美國社會,尤其是南方社會的現狀,進行了深刻的反思。在其著名短篇小說《好人難尋》中,通過對主人公“不合時宜的人”的信仰危機的描述,奧康納詮釋了西方現代人在上帝缺失之后產生的心理問題,尤其是對愛的拒絕,從而導致了他人的悲劇,更是導致了自己的精神困惑和人生悲劇。
《好人難尋》描述了一樁殘忍的兇殺案。星期天早晨,貝雷全家人準備駕車到佛羅里達度假。故事一開頭,作者便交代說:“老奶奶不愿意到佛羅里達州,而想到東田納西州去探望一下親友,因此想方設法叫貝雷改變主意”。而她的兒子對她的建議置若罔聞。就在對兒子無計可施時,老奶奶無意間從報紙上讀到一則令人驚恐不安的新聞,“那個自稱不合時宜的人,從聯邦監獄里逃了出來,正向佛羅里達州逃竄吶”。第二天,老奶奶始終不忘自己的想法。這次,她將勸說的目標鎖定在兩個孩子身上。她滔滔不絕的話終于奏效。貝雷終于開車上了一條崎嶇不平的土路。老奶奶藏在籃子里的貓皮蒂·辛突然從籃子里躥了出來,“那只貓—— 一支寬白臉,紅鼻頭,灰條格的貍花貓——像條蟲子似的緊盤在他(貝雷)的脖子上”。導致翻車。迎面車中走出來三個人幫忙。不料車上下來的人正是“不合時宜的人”。更不幸的是,老奶奶認出了這個逃犯,并且故作聰明地脫口說出“不合時宜的人”的名字,還補充了一句“我一眼就把你認出來了”,結果,老奶奶和兒孫們倒在了槍口下。
表面上看,“不合時宜的人”是家庭、社會的受害者。他講述了自己在充滿罪惡的世界中所遭受的苦難、受到的迫害以及信仰的彷徨和掙扎。為了生存,他嘗試過做各種各樣的工作,經歷了人世間的各種疾苦:“我在唱詩班里唱過一陣子……我什么都干過,服過兵役,陸軍啦,海軍啦,國內國外都駐扎過,結過兩次婚,在殯儀館里當過差,鐵路上干過一陣子。此外,種過莊稼,遇到過龍卷風,還見過一個男人活活給燒死。我還見過一個女人讓鞭打吶”。他對老奶奶講述自己的困惑:“我記得自己從來也不是一個壞孩子,可不知道在哪里做了點錯事,就被送進教養院,活活給埋沒了。”“不合時宜的人”還告訴老奶奶,“教養院的主任醫師說我犯的罪是殺死了親生父親,可我知道那是胡說八道。我爹是1919年鬧流行感冒時死的,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他葬在霍普韋爾山浸禮教堂的墓地,你不信可以自己去看看”。“不合時宜的人”一直在告訴老奶奶自己是被冤枉的,是遭受了社會的不公正對待,被迫走上了犯罪道路,因為他沒有出路。
然而,隨著故事的展開,“不合時宜的人”卻越來越明確地表明,是他的信仰危機導致了他罪惡的一生。“不合時宜的人”的思想就像一張由任意妄為編制的網,一切以他是否愿意為基準。他的意志就是衡量一件事情是否正確、是否該做的標準。當老奶奶問他是否因為偷竊而被關進監獄時,他解釋說:“誰也沒有我想要的東西”。他承認偷竊意味著他承認其他人的所有權,也同時明確表明,“不合時宜的人”認為整個世界都是他的囊中之物,任憑他任意取之。同時,這句話表明他想要的絕非是傳統或世俗的人們所渴望的。對“不合時宜的人”來說,強權即真理,只要是他想要的,別人的東西他都可以任意靠暴力奪取。他沒有奪取別人的東西的原因是他不想要。故事中,他不愿意呆在聯邦監獄的高墻之內,他便越獄了。他沒有衣服穿,便從遇到的人那里“借來”,當然,可想而知,他的車也是“借來的”。更可怕的是,他隨意剝奪他人的生命。他鎮定自若地指揮他的手下何時將這個可憐的家庭中的任意成員帶到樹林中殺死,由此對殺人者和被殺者都置于他的意志力之下。“不合時宜的人”的意志力是如此之大,其滿意度超過在世俗的創造中所能夠提供的樂趣。他堅持認為在耶穌被釘十字架時他應該在場,因為“那是不對的我不在那兒,如果我在那里我會知道我不會像我現在這樣”。這一觀點更為明確地表明他將自己的意志置于上帝的意志之上。對于“不合時宜的人”來說,“上帝死了”的現代社會,沒有道德價值觀。他相信,強大即權力,強者不必關注弱者。在他的自我譴責和自我厭惡的背后隱藏著的是自我偶像的崇拜。超人認為他們可以扮演上帝,甚至認為他們自己就是上帝,所以奧康納試圖對抗現代社會中的傲慢所引發的邪惡,在自我與他者之間達成一種新的平衡。奧康納曾經提到圣經中傲慢的惡魔:“他的名字是撒旦,他是一個墮落的天使,他的罪是傲慢,他的目的是毀滅神圣計劃。”奧康納在她的信件、散文和小說中都不止一次地教她的觀眾對抗邪惡的必要性。
“不合時宜的人”的自我意志賦予了他用自我取代上帝來作為生命的來源和賦予生命意義的觀念。他說,“我不需要幫助,我自己做得不錯”。結果,“不合時宜的人”最終“將自己封閉在心底的地獄之中,用意志的銅墻鐵壁密封上,堅決拒絕他人的愛”。在交談中,老奶奶看到這個男人扭曲的臉靠近自己,好像要哭了,她低聲說,“你也是我的一個孩子。我的一個親生兒呦”。她伸手摸他的肩膀。“不合時宜的人”好像讓毒蛇咬了一樣猛地閃開,朝著她的胸部連開三槍,打死了她。“然后,他把槍放在地上,摘下眼鏡擦擦灰。”
這種拒絕愛,甚至是簡單的觸摸,使人們想起在
讓-保羅·薩特的第一部小說《惡心》里面的異化的主人公,表現為對在世界上的萬事萬物的惡心:“物體不能觸摸,因為他們不是活著的……但他們碰我,這是無法忍受的……這是多么的令人不愉快!它是從卵石而來,我確信,它通過卵石落入我的手中。是的,是的,就是這樣:在手中的一種惡心”。最終,薩特不快樂的主人公自己的身體也被這種惡心的物化所感染,他自己,他的肉體和思想,都成為了物體,惡心的來源。與這種令人作嘔地對世界的物質性的關注相反,西蘇提出了“天賦”概念,一種由愛而不是薩特式的厭惡所驅動地對他者的開放和接近。如果薩特的主角的異化正是因為他把他自己的被動作為一種對他者的開放態度,西蘇對被動性進行了非常不同的解讀:“至于被動,如果過度,它部分是和死亡聯系在一起的。但有一個非封閉的被動,不是屈服而是信任和理解;這不是破壞而是精彩擴展的機會”。為了使人類體驗“天賦”的感覺,西蘇提出了“天賦”的概念,認為“我們不再知道如何接受。接受是一門科學。知道如何接受是天賦中最好的天賦”。然而,作為父權制單一性別的受害者,人類不能給予和接受愛的觸摸。這種困境體現在“不合時宜的人”的身上。當老奶奶意識到某種神秘的紐帶將她與“不合時宜的人”綁在一起的時候,盡管這種神秘的東西她平時只是放在嘴上說說而已,她伸出了手。然而,事實是這并沒有救了她,反倒被“不合時宜的人”立即開槍打死。這反映了拒絕表示愛的觸摸。他害怕與別人的密切關系。他不敢認識到作為人類的局限性,“從根本上說是人想成為上帝的欲望”。
“不合時宜的人”渴望控制自己的救贖,但他知道他不能救自己。這正是他對老奶奶的觸摸感到恐懼之所在。這也是他作為超人的沮喪和困惑。正如“不合時宜的人”對自己的監獄的描述:“轉向右面,那是堵墻,向上看,是天花板,向下看,是地板,我已經忘記了我在做什么”。這段話表明他生活在無比的絕望中,他看不到人生的希望。他其實是“生活在他自己的一個監獄中,并且在不斷加固他試圖逃離的這個監獄”。在描述監獄時,他有效地描繪了他的內心狀態:“向右轉,是一道墻……向左拐,是一道墻。向上看是天花板,往下看是地板”。他的個人意志所選擇的是自己的監禁。“內疚和囚禁是他為之服務的神。雖然‘不合時宜的人’抱怨他被生活所困,他熱愛奴役。”正是對愛的拒絕導致“不合時宜的人”毫不猶豫地殺死了老奶奶,也導致了他最后的絕望,他說:“人生根本就沒有真正的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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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本論文為教育部留學回國人員科研基金項目《弗蘭納里·奧康納小說中的“和諧思想觀”研究》成果
作 者:楊紀平,文學博士,北京郵電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和西方文化。
編 輯: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