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異化的人”到“完整的人”

摘要：今天的工業社會和消費社會在不斷制造自我疏離、分裂的人格，大學教育如果扮演資本和廣告的共謀者角色，按照資本和消費的意圖規訓學生，將加劇人的異化。教育應當回到人的原點——保護真誠、健全、完整的人格。這個理想包括在資本市場面前保持一定的獨立性和前瞻性，保護學生的真實情感和價值，鼓勵學生從討好資本和消費廣告轉向探尋自身的天賦和勇氣，形成一種有創造力的社會氣氛。

關鍵詞：異化教育工業社會完整的人創造力

筆者認為包括大學教育在內的一切教育，都應當以“完整的人”為目標。所謂完整的人，是一個對立于“異化的人”（或碎片化的人、工具化的人）和“完美的人”的概念。下文將首先分析在今天的工業社會和消費社會中，何為異化的人、完美的人，不合格的教育可能把年輕一代不斷逼上焦慮、空虛和自我懷疑的生存狀態；在剖析過程中同時提出完整的人及其含義，以及前瞻性和創造性的教育理想。

一、異化的人

所謂異化（alienation），原本是馬克思提出的學術概念，指勞動者與勞動本身的疏離對立關系，現在也被各領域的學者用來泛指現代社會的人與自身或自身某部分的疏離、分裂、對立。對于當事人來說，異化是一種痛苦的自我懷疑感：生活艱難，而我所做的事情卻看不到意義。如馬克思所描述的：

“如果勞動產品對我來說是異己的，是作為異己的力量面對著我，那么它到底屬于誰呢？

“如果我自己的活動不屬于我，而是一種異己的活動、一種被迫的活動，那么它到底屬于誰呢？

“屬于另一個有別于我的存在物。這個存在物屬于誰呢？”①

把這段話里的“勞動者”換成我們今天的大學生（甚至社會上大多數人）、“勞動”換成學習和工作，同樣成立。筆者不斷聽到學生抱怨：不知道為什么要讀這個專業；不知道為什么要考公務員（或考研/出國/找某份工作）；不知道為什么要勒緊褲腰帶拼死買房買車；不知道為什么要如此辛苦地做某件看不見意義的事。當然，“不知道為什么”并不是指沒有動機，而是指沒有真實的理由，這些學生都能輕而易舉地說出考公務員是為了能有一份收入好的穩定工作，但他們又同時明確表示自己從未想過，這是否就是他們心中想要的工作。他們仿佛被外在的某種異己力量所左右，不由自主。

例如筆者在公選課上遇到的一位學生A，她聰明好學，十分渴望轉到法學專業卻沒有機會，對自己當時所在的不動產專業感到很苦惱，既沒有熱情也沒有相關天賦，雖然成績不錯但度日如年，情緒非常低落。筆者問她，既然如此，當初為何選擇不動產專業？她回答：因為父母是做房地產生意的，強烈要求她選擇這個專業，她不想與家人爭吵，可是沒想到狀況竟如此失控。另有筆者班上的一位學生B，是某項活動的積極分子，然而卻透露他根本不樂意參與這項活動，認為浪費時間且與他的個性抵觸。當問及“既然如此何必參加”的時候，他答道：因為他的舅舅不斷慫恿他參加，說對日后找工作有利。

其實，這兩位學生已算清醒，他們至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至少還有對自我的認知。筆者看到的是更多的學生在抱怨完不想做什么之后，全然不知想做什么，一邊順從著外界混亂而又強勢的要求，一邊自相矛盾地為此焦慮。②

二、導致異化的社會機制

前文提到的兩位學生都能明確指出阻礙來自何方，例如“父母”或“舅舅”，然而，有不少學生做不到這一點，他們往往籠統地表述“社會現實不允許我們做自己喜歡的事”，將自我感知、個人理想與整個社會或概念化的現實對立起來，他們也常常感到更龐大的無能為力。筆者有時會當場揭穿這類學生抹黑社會的意圖，告誡他們不應該向全社會或所謂的“現實”潑臟水，并要求他們指出：究竟是誰不允許你做哪件事？他們當中的很多人馬上意識到，自己這樣說可能只是為缺乏行動力找借口。

但是，另一方面，他們的說法也揭示了某種真相：我們身處的工業和消費社會對個人存在確實很不友好。

首先，工業社會的高效率來源于不斷細致化的流水線分工，制造業的車間是一條條流水線，全社會也可以看成無數條流水線的集合。除了少數創造性、獨立性較強的崗位，大多數人負責的工作只是巨大的生產鏈條上的一個微小環節，其特點是機械性、重復性、碎片化，難以看到整體的意義和創造力，其后果是導致人感受不到自己所從事的工作的意義，繼而產生瑣碎感和虛幻感。例如筆者聽到曾經的一位同學C說，他現在的工作就是在政府部門填寫各種表格并歸檔，日復一日地填表、歸檔，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有何作用；另一位在銀行工作的同學D則抱怨，她上班要蓋很多很多的章，手也僵硬了，而一想到這輩子可能都將這樣過，蓋章蓋到老，便覺得多活一天或少活一天沒什么區別；在社保局駐醫院辦公室的同學E告訴筆者，他整天計算著各種醫療費用和藥價，十分枯燥無聊，每當同樓層婦產科傳出嬰兒誕生的消息、親屬們歡天喜地派紅包的時候，他就伸頭看并跟著笑，但很快又要回到無邊無際的數字中去，以免領導說他只顧著看熱鬧、不工作。

碎片化導致的無意義感，對人類精神的傷害，是現代社會特有的，與東方傳統社會和西方中世紀的貧困、饑饉、等級分化所導致的傷害有很大的差異，人們對它的反應也有強烈的現代特色。香港學者潘毅曾假扮女工在深圳的電子設備加工廠調查，她發現流水線上的女工們（幾乎全都來自內陸省份的農村、只受過初中或小學教育）經常出現身體疼痛、夢魘驚叫等現象，并且會以集體偷懶的方式消極對抗將她們機械化、非人化的工業制度。③筆者在學校也時常遇到“不合作”的學生，他們并不具有強烈的反抗意識，而是用抑郁、注意力無法集中、不能自律（比如無法按時上課或躲在宿舍里逃避課堂）的形式，表示對教育的拒絕，甚至極端的學生可能突然情緒失控。當問到他們既然選擇上大學為何又不能適應教育環境時，他們幾乎都沉默以對。

焦慮、疲憊、失去希望和由此引發的種種精神問題，是典型的現代社會“應激反應”。

其次，工業化的社會模式消解了人的完整性之后，消費社會又灌輸了加劇焦慮的意識形態。人類克服生存的艱難困苦的方式是賦予這些苦難某種意義，因而每一歷史時期均有各色人等出來兜售各種“生命的意義”，筆者對前現代的意識形態沒有切身體會，但明顯感受到當前的所謂價值觀造成的巨大焦慮和自我懷疑。

一方面，權力主體試圖控制統一的意識形態。例如官方宣傳的優秀教師，大多重病纏身仍堅守講臺，積勞成疾死而后已，這種意識形態在告訴教師，它不鼓勵健康和快樂，而是鼓勵自殘和求死，一個自殘和求死的形象是你換取榮譽和掌聲的標準形象，也是你的價值所在。假如有人害怕病死，他/她就要在官方價值和自身取向的矛盾之間取舍；假如教育制度真的用這種工作強度來要求他/她，而他/她做不到，可能就要背上懶惰、缺乏奉獻精神的壞名聲；假如教師是學生的榜樣，學生接受的價值觀是在生產鏈條上迅速耗盡健康和生命——那么，這一切背后的獲利者是誰？

另一方面，非官方的價值觀灌輸也充斥各個角落。例如辛苦拼搏考大學是為了找一份高收入的工作，然后買房買車，然后生孩子，讓孩子再去辛苦拼搏考大學、找工作、買房買車。筆者所在城市的公交車站有不少房地產廣告，有些廣告詞赤裸裸地寫著“但我還是覺得只有在XX樓盤買了房子才是成功的象征”，只坐得起公交車的市民面對這樣的廣告，除了收獲“我是失敗者”的焦慮和自卑，沒有得到多少積極的支持。而他/她若聽從廣告的藥方來減低這種焦慮和自卑，便只能不顧一切追逐遙不可及的商品，為此犧牲其他樂趣或發展空間（比如欣賞藝術、出國游歷）——那么，這樣的人真的健康快樂么？

現代社會許多所謂的“人生目標”和消費欲望是廣告所灌輸的，廣告作為資本鏈的其中一個環節，它關心的是如何以最快速度出售產品實現利益，并不承擔思考人類存在之意義的責任。有多少人會停下來想一想，大學、工作、買房買車是否是我自由意志的選擇，如果在自由和精神完整的狀態下，我還會渴望這些東西么？除了廣告中呈現的人生以及它給人們設定的奮斗目標，我們的存在是否還有其他可能性？

如果不認真思考上述問題，人的思維、行動乃至欲望都是被外界控制的，人與其自身的思維、行動乃至自身的欲望，都是分裂離異的。

三、與資本和廣告共謀的教育

較為膚淺的助長人之異化的教育，以直接獲取最淺薄的利益為目的，不關心學生的精神、品德、身體等成長發展。比如以升學率或就業率為目標的教育，一切教學內容都跟隨高考或招聘會的指揮棒轉，只教授考試技巧或應聘技巧，學生拿到錄取通知書便大功告成。這種教育早已為人們所詬病。

然而，有時出現在家庭和學校教育中的更為狡猾的與資本和廣告共謀的部分，則不容易識破。

1、“你要成為一個社會需要的人”

這句話是最具有誘惑性的說教，因為它幾乎迎合了所有人類的不安全感，人人都渴望被需要，人人都害怕被拋棄。但它往往沒有下文——誰是社會？誰需要什么人？一旦試圖回答這兩個問題，教育者和學生都容易陷入個別經驗和滯后經驗，甚至陷入對資本的諂媚奉承。

前文提到的學生B，他的舅舅異常強烈地堅信，如果B在本科階段不加入那個社團，就不是“社會需要的人”，就會被社會拋棄；學生F喜愛閱讀和思考法哲學理論，大二時他的閱讀量已經超過很多同班學生，但他并未因此感到自豪，而是慌張地問筆者有什么辦法快速提高交際能力，因為“大家都說”“社會需要交際能力強、會來事的人，像他這種笨嘴笨舌的孩子吃不開”。學生B和學生F的不安來自于向他們灌輸“社會需要什么樣的人”的教育者，這類說教的特點是個別性和滯后性。

所謂個別性：有些教育者將個別經驗夸張成一種單一價值觀的圖景——除了這條路你別無活路。而這些個人經驗往往又來自于扭曲的資本文化和消費廣告，討好資本以便獲取報酬，以便購買消費品。不斷有學生向筆者傾訴，父母、高中老師告訴他們要報個有用的專業，學點有用的東西，所謂有用就是有利于謀得一份高薪職位，然后買房買車。若學生花費時間進行科學探索，或報考社會工作之類的冷門專業，使父母一時看不見效益產出，便要惹來一場矛盾沖突。

所謂滯后性：有時大學的專業設置和教學內容也呈現出討好資本、討好消費的趨勢，試圖培養“符合市場需求的人”。迎合市場需求，必然使教育處在滯后的、被動的境地。原因之一，培養人才需要時間，等到學成出師，市場趨勢可能已發生改變，十多年前我國法律人才還處在稀缺狀態，2010年法學專業已成為就業率最低的專業。④原因之二，關于市場需求的信息是碎片化的、眼前利益的，通常是用人單位某些人的即時反應，比如抱怨“計算機專業的學生居然不會修電腦”等，若為此把計算機理論課改為電腦修理課，未來遇到產業的結構性改革升級時，這些學生便會因為缺乏有深度和廣度的知識儲備而無法成功轉型，只能面臨大規模的歷史性淘汰。

2、“你要成為廣告里那種完美的人”

“完美的人”是一個比“社會需要的人”更危險的命題，它本不應有統一的標準，因為不同的人對他人的期望是不同的，但各個歷史時期的社會制度一直在試圖給完美的人一個標準。現代社會的標準則完全是資本和消費的意圖：他/她受過高等教育，聰明勤奮，道德高尚又八面玲瓏，意志力無比堅韌又感情細膩善解人意，能為老板鞠躬盡瘁又有自己創業當老板的野心，他/她像廣告里的人物那樣穩重大氣、貌美如花，具有廣告里的人物那樣的購買力，二十四歲之前已經結婚生子，幸福地生活在高檔小區精裝修的住宅里。

這恐怕也是不少父母和教育工作者下意識的想象。它本身沒有錯，錯在將它當成唯一的人生路徑，如果教育對象任何一個環節沒有做好，他/她就要承受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甚至責怪（有人可能僅僅因為二十七歲結婚，就聽了三年的嘮叨）。

2010年1月23日起，臺資企業富士康在深圳的工廠發生連環跳樓事件，一年之間17名年輕的工人相繼自殺，13人死亡4人重傷。⑤深圳市政府發言人李平就這個事件在新聞發布會上說：“從個體來看，富士康員工大多數是80后和90后，時代觀念不夠明確，涉世不深，經歷磨煉不夠，心理比較脆弱，對一些情感糾紛、環境變化、工作生活壓力調節能力不夠……從社會層面看，這些員工遠離家鄉，缺少親人、朋友的關心，社會服務、關愛、支持、援助也不夠，容易產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⑥這種言論便是在把責任歸結于當事人的不夠完美，他們心理脆弱、缺少八面玲瓏的社會關系。那么，教育者只需要跳出來告誡年輕人增強自己的意志力，再多設幾個社會服務點即可，直接將工人推向死亡又從他們身上榨取了最大收益的資本和制度便可以心安理得高枕無憂。⑦

自殺者自己也可能接受了廣告的暗示，當他/她發現自己無論多么努力工作，也不可能買得起富士康代加工的手機，更別說住進深圳的高檔住宅區了，當他/她發現自己永遠無法成為廣告中的完美的人，那種失敗者的絕望感和無意義感，足以摧毀他/她繼續忍受艱苦人生的勇氣。教育者若繼續扮演資本和廣告的共謀，不反思制度對人的異化，而是一方面一味怪罪年輕人的“脆弱”，一味空喊“你們要堅強”的口號，另一方面又按照資本的需要去規訓學生的人格，只會制造出扭曲的社會和不健全的人類。

四、“完整的人”之理想與大學教育

社會制度來自人的設計，社會制度的變革也有賴于年輕一代的創新。與其被消費廣告牽著鼻子走、筋疲力盡諂媚資本，不如重新回到教育的原點：保護人格的健全和完整。

所謂“完整的人”的理想，在教育領域第一次引起人們的關注，是1968年法國的“五月風暴”。當時西歐國家的大學教育基本上是資本主義制度的規訓陣地：

“大學想模仿社會，模仿工廠……要求他們和以欺瞞為務的大企業好好合作，配合永續生產但不要提問，配合永續消費但不要找答案。”⑧

“我牢牢抓緊我的白領工作——深怕別人來搶，我默默忍受我的藍領勞動——毫無尊嚴可言。下班鐘一敲，我就遁回我的蠶繭，我的歡快，我的家庭告訴我，我是對的。”⑨

發起五月風暴運動的學生們要求打破這些陳腐虛偽的教育，正視人的欲望、愿望、真實感受、生存處境以及工人午餐吃什么，要求“真正學到東西的權利和越出常規的權利（the right to learn right and the right to be wrong）”。⑩

存在主義心理學家羅洛·梅對完整的人的闡釋是：一個在世的、獨一無二的、自由的整體，具有原始的生命力、愛、正常限度的焦慮以及勇氣，能夠“通過自己的自由選擇，并勇于承擔由此帶來的責任，發展自己，實現自己的可能性。”筆者認為應該再加上一條——創造力，即想象或嘗試走與身邊人不同的路的可能性。

大學也不妨大膽嘗試一下有創造力的教育。

1、在市場面前保持一定的獨立性、前瞻性

以往講到大學的獨立性，通常是指不被公權力和政治宣傳所控制，實際上，大學在脫離公權力控制之后也要小心變成資本操縱的工具。必要的生存技能是最低限度的教育，超前的眼光和創造力，則是使生存可以持續發展的教育，二者的區別類似于流水線普工與企業家。當我們向外界詢問“社會需要什么樣的人才”時，收集到的通常是公權力對民眾的要求，以及用人單位的上司對員工的要求，如果按照這個要求設計教育內容，等于將所有的學生都定位成一個識時務的基層小職員，忽視了他們有朝一日或許會成為領袖的可能性。一旦他們真的成為企業家或政治領袖，他們能從當初的教育中獲得怎樣的正面支持？

因此，大學教育的前瞻性是指，除了給學生提供謀生技能之外，也應當考慮到學生在社會上的晉升，乃至考慮到社會的變革。

諷刺的是，即使從最功利的角度來說，那些最符合低俗成功學口味的案例，恰恰是能夠超越“社會/市場需求”束縛的人物。富士康工人們曾經代加工的蘋果產品，其設計者史蒂夫·喬布斯三十年多前在自家車庫里擺弄電腦的時候，市面上最時髦的家用電器其實是電視機，假如喬布斯順應這種片面的需求經驗去學習電視機組裝修理，將有何結果？同樣，1933年弗拉基米爾·茲沃雷金成功設計現代電視系統的時候，百貨商店招聘最多的可能是電熨斗推銷員。這些在商業領域攫取大量財富的人，都是有創造力的人，他們領導了市場和社會變革，而不是跟在市場后面跑。

事實上，單一需求從來不是社會的真相，不同行業對人才的要求也完全不同，學生更應該問自己“我是哪一種人才”——這個追問也是對真實自我的探尋。

2、保護并發展每個人的真實人格

創造力并不神秘，它來自于每個人的個性和天賦的發揮。這個機制可以概括為：當每個人都專注于自己的優勢，總會出成績，當每個人都在探索可能性，總會有創造。但是，反過來，每個人都隨波逐流、一窩蜂去做那件被灌輸為“有效益”的事情時，創造力便死亡了。（想象一下，全國的畢業生都去考公務員，這個國家只有公務員，沒有醫生、律師、商人、藝術家或科學家。）

教育應當預期學生在畢業后的不斷進步和發展，但無法準確預知某個知識在哪個時間點產生社會效益，所以不應以“現在看見不效益”而否定學生的好奇心。居里夫人研究放射性元素的時候，沒有人能預料到核武器在今天的國際舞臺上決定著一個又一個家國民族的命運，她本人的名垂青史也并非因為手握核能稱霸天下，而是因為她忠于自我，能誠實地對待自己的興趣和能力，使它們發揮最大能量。

完整和健全的人格，首要品質就是誠實，對自己和他人的誠實——如果你確實不喜歡當律師，或者不能勝任這項工作，就不要因為律師職業收入好而欺騙自己，削足適履。前文提到的那些表現得爛泥糊不上墻的學生，往往是因為他們沒有找到自己的天賦，在遭受一系列否定之后，選擇了自暴自棄。此時，教育者扮演的角色，是幫助學生找到他/她的個性和天賦，使其能在優勢領域發揮最好的成績，忌用大眾消費口味去否定學生的感受，扭曲學生的天性。

健全和完整的人格的重要特征，是能夠從自己的學習、工作、生活中獲得意義和價值感，在通過艱苦努力完成任務之后，收獲喜悅和充實，而不是筋疲力竭追逐自己不想要的東西，在得到之后陷入空虛。這除了需要誠實面對自我之外，也需要一種追求專屬于“我”的目標的勇氣。回到學生F的例子，他有顯著的閃光點值得自豪，但他沒有勇氣面對自己的獨特優勢，他追求的是他人的目標：一個交際場上的明星。如果他把大學四年的精力都投入到這個目標里，筆者不相信他真的能趕上那些天生就擅長交際的孩子，若還為此荒疏了閱讀和寫作，得不償失。更糟糕的是，當一個人消耗大量的精力去變成一個違背他/她真實個性的人時，他正在制造一個虛假的人格來奉承外界，

真實的自我得不到釋放和認同，長久以往將導致精神崩潰。

找到面對真實自我的勇氣，面對真實愿望的勇氣，拒絕他人誘惑和洗腦的勇氣，教育者應該做的，僅僅是給學生鼓勵，只需獲得一點鼓勵和支持，他們就能迸發出巨大的創造性的力量。

注釋：

① [德]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59頁。

②當然也有許多非常有膽量和創造力的學生，不僅明確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且努力為目標奮斗，但他們經常面對懷疑的壓力，尤其是當他們的目標不夠隨大流或不符合家長預期的時候，這些學生極其需要支持和鼓勵。

③參見，[香港]潘毅：《中國女工——新興打工者主體的形成》，任焰譯，九州出版社2011年版，第76頁、第166頁。

④數據來自鳳凰網教育頻道：http：//edu.ifeng.com/news/detail_2010_10/29/2940502_0.shtml，2010年10月29日。

⑤潘毅、盧暉臨、郭于華、沈原主編：《富士康輝煌背后的連環跳》，商務印書館（香港）2011年版，前言第1頁。

⑥ http：//www.bamaol.com/Html/2012101214445126291.shtml，2012年8月8日。

⑦富士康方面在出事之后表態將給工人加薪，這也是典型的資本邏輯，認為工人要的無非是錢，多給點錢即使無法解決問題，也能使他們沒有鬧事的借口。

⑧ [法]安琪樓·夸特羅其、湯姆·奈仁：《法國1968：終結的開始》，趙剛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1年版，第12頁。

⑨同上，第22頁。

⑩同上，第30頁。

參見，[美]羅洛·梅：《存在之發現》，方紅、郭本禹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總序第14頁，第20至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