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蔣勛在他的《孤獨六講》把孤獨分為六種,不厭其煩、不厭其詳地提醒我們理解孤獨、坦然地面對孤獨,尊重他人的孤獨并擔當起自己的那份孤獨,為孤獨正名。因為孤獨原本就是人的本質,即使在批評群體文化時,也讓我們體會到群體給予個體的些許溫暖和關懷。在當下中國的文化語境中,在大眾文化風起云涌之際,蔣勛就孤獨而論孤獨,避免了矯枉過正,顯得是那么的彌足珍貴而又振聾發聵。
【關鍵詞】孤獨 個體 群體 文化 心理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4810(2014)26-0194-02
打開蔣勛的《孤獨六講》,詫異于竟然有如此絢麗多姿的孤獨,按照蔣勛的說法,“我擁抱著一個摯愛的身體時,我知道,自己是徹底的孤獨的,我所有的情欲只是無可奈何的占有。我試圖用各種語言與人溝通,但我也同時知道,語言的終極只是更大的孤獨。我試圖在家族與社會里扮演一個圓融和睦的角色,在倫理領域與每一個人和睦相處,但為什么,我仍然感覺到不可改變的孤獨?我看到暴力者試圖以槍聲打破死寂,但所有的槍聲只是擊向巨大空洞的孤獨回聲。我聽到革命者的呼叫:推翻社會秩序,顛覆階級結構!但是,革命者站在文明的廢墟上喘息流淚,他徹底知道革命者最后宿命的孤獨。”按照這一段文字的順序,蔣勛把孤獨分門別類,依次為情欲孤獨、語言孤獨、革命孤獨、暴力孤獨、思維孤獨和倫理孤獨。當然,孤獨實際上絕不僅止于這六種,但蔣勛把它分為六種加以論述,已經讓讀者嘆為觀止、目不暇接了。
如果按照筆者粗糙而又形而下的生活感受,孤獨就一種,那就是屈原所謂的“興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的狀態。實際上,作為凡夫俗子,一般人也達不到屈原如此高端的狀態,很可能是“舉世皆清我獨濁,眾人皆醒我獨醉”。不管是否能達到屈原的層次,我相信對絕大多數中國人而言,孤獨是一種讓人心生不安、焦慮,從而促使人想方設法處理掉、打發完的狀態,因為我們常講“萬眾一心”“齊心協力”“步調一致”,如果你不能和眾人一致,勢必顯得有些礙眼、有些另類,所以,當看到蔣勛竟然如此心平氣和地反問自己:“我可以孤獨嗎?我常常靜下來問自己:我可以更孤獨一點嗎?”的時候,那種震撼力是不言而喻的。
的確,正如蔣勛所言,作為中國傳統主流文化的儒家歌頌的是一種群體文化。在《論語》中有這樣一段文字:子路、曾點、冉有、公孫赤陪孔子坐著。孔子說,我不過大你們幾歲,不要顧慮我是老師。你們平常說:沒有人了解我,如果有人了解你們,你們想干什么呢?子路立即回答說:他要統治千輛軍車的國家,冉有說他要治理六七十里或五六十里的小國,公孫赤說他愿意做一個小小的司儀。孔子最后問曾點,“點,爾何如?”鼓瑟希,鏗爾,舍瑟而作,對曰:“異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傷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夫子喟然嘆曰:“吾與點也!”(《論語·先進第十一》)。這是《論語》中非常著名也非常重要的一章,從字句到內容,歷來有多種解說。從內容上說,宋明理學大講曾點的“天地氣象”,所謂“胸次悠然直與天地萬物上下同流,各得其所之妙,隱然自見于言外”(朱熹注),實際上,孔子僅僅是一時贊嘆,沒有這層意思在內,另外,孔子也沒有輕視或貶低前三個學生的志向和事業。
筆者在這里關注的是曾點表面上的審美的人生是一種個體行為還是群體行為,他心中最美好、最向往的事是需要眾人參與的——這眾人包括五六個青年,六七個少年。同樣,在孟子的《孟子·梁惠王下》也有類似耐人回味的段落,即孟子與齊宣王關于欣賞音樂的對話。原文是:孟子問:“獨樂樂,與人樂樂,孰樂?”曰:“不若與人”。曰:“與少樂樂,與眾樂樂,孰樂?”曰:“不若與眾”。也就是孟子問齊宣王,獨自一人欣賞音樂好呢,還是與別人一同欣賞音樂好?與少數人欣賞音樂好呢,還是與盡量多的人一同欣賞音
樂好?齊宣王的回答都是肯定后者,如果放到今天來看,就是齊宣王最喜歡欣賞現場音樂會、演唱會什么的。筆者也曾在高校課堂上問過大學生,為什么獨樂樂不如與人樂樂?與少樂樂不如與眾樂樂?學生被我問得一臉茫然,似乎我問的是一個根本不需要問的問題,就像二大于一、三又大于二一樣,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不證自明的公理一樣。少數不如多數、少數服從多數以及四舍五入,少數的意義被貶低甚至被看做成是毫無意義的零,多數的意義被強化,被看作唯一甚至被視為真理,按照這種思維模式,與眾樂當然大于、優于獨樂,但事實果真如此嗎?或者說群體有沒有陰暗面呢?按照古斯塔夫·勒龐的說法:“聚集成群的人,他們的感情和思想全都轉到同一個方向,他們自覺的個性消失了,形成了一種集體心理。它無疑是暫時的,然而它確實表現出了一些非常明確的特點。這些聚集成群的人進入一種狀態,因為沒有更好的說法,我姑且把它稱為一個組織化的群體或換個也許更為可取的說法,一個心理群體。它形成了一種獨特的存在,受群體精神統一律的支配。”他還認為,在集體或群體心理中,“個人的才智被削弱了,從而他們的個性也被削弱了。異質性被同質性所吞沒,無意識的品質占了上風。”總之,勒龐認為,個人一旦進入群體,他的個性便湮沒了,而群體就像個睡眠中的人,它的理性被暫時懸置,群體沒有推理能力,因此它無法表現出任何批判精神,而群體的行為則表現出無異議、情緒化和低智商等特點。勒龐的言論似乎有危言聳聽的嫌疑,過分強調了群體的負面形象,也充斥著些許偏頗,但對于20世紀出現的許多成功或失敗的群眾運動以及由此造成的巨大災難,我們如果想對其尋找一點心理學上的理解,勒龐對群體的研究給予我們深刻的警醒。
實際上,中國傳統文化中也不是沒有強調孤獨、自我的思想,莊子就強調“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傲倪于萬物”的個體意識,但他的哲學從未成為中國傳統文化的主流,只是在魏晉時期影響較深。到了“五四”運動,不論是魯迅、沈從文還是張愛玲,他們都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展開對群體主義的批判和反思,但對當今中國文化而言,群體意識、群體思維還是一股巨大的潛流,左右著我們的日常生活、思想感受。在這種情形下,孤獨似乎成了一件很失敗、很丟人的狀態,應該是窮途潦倒、窮途末路的狀態吧!成功人士、圓滿人生應該是呼朋喚友、高朋滿座、夜夜笙歌的情形,既然如此,人一旦遭遇孤獨,那就更加難以忍受,無論如何也要想方設法把它打發掉。這一點從漢語成語中就有所體現,如“孤雛腐鼠”“孤陋寡聞”“孤掌難鳴”“孤注一擲”“孤芳自賞”等略帶貶義,即使不含褒貶的“孤鸞寡鶴”“孤苦伶仃”“孤魂野鬼”“孤云野鶴”也都給人一種悲哀、蒼涼甚至不詳、不吉之感。還有經典詩歌中描寫的孤獨的形態,也好不到哪里去:如陳子昂的“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還有柳宗元的“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等等,無不籠罩在一片蒼涼、悲哀的氛圍之中。應該說李白的詩歌是個例外,他對個體充滿著強烈的自信——“天生我材必有用”,成功地塑造個體,頑強地表現個體。當然他受莊子思想影響很深,畢竟他是“詩仙”,令蕓蕓眾生可望難即,不可模仿,難以復制。但蔣勛用他那平易親切的文字在《孤獨六講》中提醒我們這些成不了仙的蕓蕓眾生:“孤獨沒有什么不好,使孤獨變得不好,是因為你害怕孤獨”。的確,孤獨永遠伴隨著人類的精神生活,它是我們永遠斬不盡、殺不絕的,為什么呢?正像世界上不存在兩片相同的樹葉,世界上也不存在完全相同的兩個人,而“由于意識到自己的獨一無二、與眾不同,孤獨感便也接踵而來。”這樣看來,孤獨是人的本質,世界上如果還有一個人和你完全一樣,與你完全心心相印,那么你還有什么存在的價值和意義呢?或者和你完全一樣的那個人不就是多余的、毫無存在的必要了嗎?所以,“獨一無二是我們每個人存在的價值,”我們從出生到去世,孤獨始終與我們如影隨形。
孤獨不僅是人類的精神狀態,也是一個哲學命題。蔣勛從中西文化差異的角度向讀者娓娓道來: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在《理想國》中的《會飲篇》里,通過喜劇家阿里斯多芬講的一個寓言故事,以此來說明“人的真正本性以及人的變化”。按照阿里斯多芬講的寓言,世界上最初的人是球形的,有四支胳膊、四條腿,兩張一模一樣的臉,他們的能力非凡,想要飛上天庭,造諸神的反,于是宙斯想了一個一箭雙雕的辦法,就是把每個人一分為二,一方面使每個人只有原來的一半那么強大,另一方面他們的整體數目也會加倍,從而侍奉諸神的人也多了,但從此以后,每個人都只是原來的半個人,由于被分開的兩部分原來是一個整體,因此我們在一生中總是不停地去尋找身體的另一半,這種成為整體的希冀和追求就叫作愛。按照這種邏輯,愛能愈合孤獨和分離,但實際上世界上并不存在兩個完全相合的人,愛也不能完全治愈孤獨,那么相愛的雙方也只能保存著自己那份特有的孤獨。
既然如此,我們還是與孤獨和平相處吧!實際上在孤獨中我們會感覺到有一種很飽滿的東西存在,思維需要孤獨:只有當我們是孤獨者時,我們才會有真正的思想,無論是在怎樣的國度、文化中,個體的孤獨必不可少。對此,美國哲學家桑塔耶那曾睿智地寫道:“正是個人生活,在某個特定國家進行著的個人生活,決定了詩人、道德家和具有遠見卓識的歷史學家對于那個國家的整體價值的看法。若不是擁有卓爾不群的典型的個體生活,國家就如同大海中的沙子一般不值得記取;若美國人個個都是敗筆,那么美國也成不了杰作”。蔣勛通過他的《孤獨六講》,不厭其煩、不厭其詳地提醒我們理解孤獨、坦然地面對孤獨,尊重他人的孤獨并擔當起自己的那份孤獨,為孤獨正名,即使在批評群體文化時也讓我們體會到群體給予個體的些許溫暖和關懷,在當下中國的文化語境中,在大眾文化風起云涌之際,蔣勛就孤獨而論孤獨,避免了矯枉過正,顯得是那么的彌足珍貴而又振聾發聵!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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