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離時空| 電視史上的奇跡

流行文化是一個朝夕萬變的行業，從不保持單一的身份。今天大獲成功的巨著明天就可能被人們拋諸腦后，到后天就干脆被完全遺忘了——你還記得有部電視劇叫《英雄》嗎？在流行文化的方方面面，最能體現這一規律的莫過于電視了。它受眾面廣泛，內容需求極大，就像一座巨大的沙漠廢城，十億張饑餓的嘴在里面嗷嗷待哺。

每一檔成功的電視節目背后，都有幾百部消失得無跡可循的失敗作品。即使在那些獲得了較長期成功的節目中，也只有極小一部分能超越人氣上的風云變幻，植根在人們的流行文化意識之中。

我們很難去判斷一個東西的遺產，要預言當然就更是不可能了。看看《迷失》吧，這可是曾經扭轉過電視行業軌道的劇目，但現在即使人們還會提到它，也都是在討論“大結局算不算爛尾”這樣的話題了。這樣的劇目都有幾百個小時的內容，但現在的人們好像只關心全劇最后的30秒。我們能不能超越這樣的討論，去把劇目當成真正的劇作來討論？至于下一代人，他們真的還會在乎這些東西嗎？

我們還可以討論一下過去還沒多久的劇目。《絕命毒師》和《辦公室》都是2013年完結的，誰知道以后還有沒有人再翻出來看看它們？它們會不會成為未來人們對我們這個時代的好奇心的一部分？《權力的游戲》和《行尸走肉》的人氣能長期維持下去嗎？當最后一劍終于揮出時，當最后一個腦子被吃掉后，人們還會再去琢磨劇中描述的世界嗎？天知道。

之所以要說這些，是因為我想說明，一旦有某一檔電視節目能夠沖破這種限制，超越人氣上的短暫成功，成為一種真正具有歷史重要性的東西，那么其成功的秘訣就很值得我們去探索了。像“巨蟒組合”（Monty Python）這樣的搞笑組合大概得有幾百個，為什么就他們常青不倒？搞笑節目少說也得有幾十個，那怎么就“周末夜現場”（Saturday Night Live）火到了現在？為什么《辛普森一家》會長存不朽？為什么幾十年過去了，電視劇《迷離時空》（Twilight Zone）仍然牽動著人們的神經？

《迷離時空》（以下簡稱《迷》）究竟憑什么？如果我們用一種冷靜的心態去看這部電視劇，就會發現它有很多可以挑刺的地方。和其他電視劇集一樣，該劇各集間的質量和腔調都參差不齊。它制作廉價，布景太假，充滿舞臺氣氛，表演生硬過火。即使是豪華的編輯陣容也不是什么錯誤都沒犯過，很多集的劇本都以說教替代了展示，充斥著大量沒完沒了的獨白，結果各種細節和暗喻都被弄沒意思了。

更重要的是，《迷》是它所處時代的產物，而那個時代早就已經過去了。想當年，每集《迷》結尾的劇情反轉想必能令電視機前的觀眾驚得從沙發上跳起來，而現在反轉劇情已經被濫用得太厲害了，甚至成為了惡搞的對象，那誰還會受到驚嚇呢？此外，該劇的主題關懷是那個“二戰”后的核武器時代的美國，那個時代現在已經消逝得渣都不剩了。而且，在“9·11”事件的陰影下，我們不再需要一個過去的幽靈從電視里跳出來，提醒我們惡魔是真實存在的，新聞節目已經足以告訴我們這些了。

所以《迷》究竟靠的是什么？為什么我們至今還一次又一次地回顧這個劇集，反復地觀看那些早已爛熟于心的故事？

這事當然是有實實在在的原因的。《迷》有其圖騰式的意義：它的名字、開場時羅德·瑟林談論劇中人物的悲慘命運時嘴角的假笑，都是其他劇集無法企及的。每集開頭處那扇通往星云的大門，比耗資幾百萬美元的CGI動畫更能直接地打動我們的內心。

《迷》對流行文化的把握也與其基本的形式有關。它一共拍攝了156集，有些一小時長，有些半小時長，有大量的材料可供選擇和插入。這樣的長度和復雜性，使之能夠打動好幾代人的內心。這是無法避免的。

不過，在《迷》的核心之處，還是有一些更重要的東西在吸引我們。即使沒有上面提到的那些元素，《迷》仍然能夠扣動我們的心弦，令幾代男人、女人和孩子至今記憶猶新。這就是我們要討論的問題了，因為要真正地解釋《迷》成功的原因，就好像是要解釋為什么一個人最喜歡某種顏色一樣困難。畢竟《迷》在各個時期都可能有不同的意義，它對某個人的吸引力可能完全不同于對另一個人的。

有人熱愛60年代電視節目的畫面和韻味，還有人是喜歡腦洞開得最大的那些故事，也有人是喜歡劇中虛無主義的氛圍。你也可以想想自己喜歡《迷》是為了什么。是為了那種逃避現實的幻象的樂趣，還是那些顯而易見的社會隱喻，還是從哈哈鏡中看真實世界的奇妙感覺？

現在我就來談談，在我眼中《迷》最大最重要的魅力：可能性。

我說“可能性”時說的其實不只是一件事。對剛接觸該劇的人們來說，每個人對它的感知可能都是不同的。有這么多人能在劇中找到這么多不同的東西去喜歡，足以說明該劇形式上的彈性。通常，一部劇總要歸屬于一個特定的“類別”，比如“恐怖”、“科幻”或者“奇幻”等等。

《迷》可不是這樣。它每集之間的差別極大，上一集還兼具魔幻現實主義和積極的人生觀，下一集就變得冷酷無情面目可憎。它歡慶一切生命的輝煌，然后又急轉直下談論我們自找的種種痛苦。

這部劇的制作者心里清楚，他們必須面面俱到。但該劇也沒有顯得精神分裂或者缺乏中心思想，反而像是在探尋人類歷史的全景。他們不為任何人辯護，也不下任何結論。他們討論一切問題，同時又能講述精巧而引人入勝的故事。

人類應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嗎？還是他們僅僅是某種更強大、更高級的存在物的玩物？死亡究竟是什么樣的？人有機會得到救贖嗎？擁有權力意味著什么？什么是靈魂？是獨行者更強大，還是集體生活者更強大？我們是孤獨的嗎？

《迷》劇討論了所有這些問題，有些討論了不只一次，而且不同的作者會得出不同的結論。在有些集中，我們會看到極端的道德主義視角，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但在有些集里，觀眾就得不到這樣的滿足。還有一些故事里，無辜的人會遭到徹底的毀滅。正因為《迷》從不局限在單一的主題上，才使它火爆至今。

不過話說回來，我們也會對真實感到好奇。像“如果其實是這樣的……”這樣的問題總會有人問起。我們都有一些奇妙的經歷，幾乎沒法向家人和朋友提及。我們確實都看見過一些外貌奇特的人，并好奇于他們到底從何處而來。有些罪案從來沒能被揭開真相，有些事件無法得到合理的解釋。我們在自己的生活中橫沖直撞，總會感覺到，有些更重要或奇怪的事物是存在的，卻無法真正說清這種感受。

像路易斯·卡羅爾和拉夫克羅夫特這樣的作家都曾嘗試把這種感覺帶入到他們的作品中。很多文明都有關于不可見的世界的故事，而且劇情都是某些倒霉的傻瓜無意識地進入了這些世界。《迷》從第一集瑟林的第一段獨白開始，就直接把我們扔進了這樣的觀念：

“你正在進入另一個次元，一個只有意識沒有畫面和聲音的次元。”對我而言，這就是《迷》總令我揮之不去的原因所在。每一條小路和后門都能把我們帶進不可想象且難以置信的世界，每一個路人都有故事可講。世界細薄而充滿了窗戶，一點小小的壓力就能讓某種東西破窗而出。

就像我前面說過的，我沒法告訴你，為什么你會喜歡這部劇。對許多人來說，在那些對白之外也是存在著某種東西的。正是奇幻世界與平淡現實的共存與交叉的概念，造就了它的吸引力。

我靠，其實這不正是所有高人氣故事的來源嗎？哈利·波特和天行者的故事不也都是這么來的嗎？隨便挑一個著名的故事，我都能告訴你，其中的人物是怎樣跳出平凡的生活，進入那個充滿不可能性和奇跡的世界的。

不過，當然了，瑟林是第一個說出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