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納森·羅斯本可以子承父業從軍入伍。他喜歡考據,當個歷史學家也挺合適。要是他能稍稍理一下獅子鬃毛般亂糟糟的頭發,再戴頂黑色圓頂禮帽遮擋一下濃得嚇人的眉毛,興許還能成為倫敦萬人迷——操一口紳士腔,衣冠楚楚,長柄雨傘不離手。然而喬納森·羅斯偏偏喜歡打扮成一棵樹,等在公交車站,看哪路巴士愿意載他去舍伍德森林。
對羅斯來說,裝樹只是小兒科。有一次,他試圖把一架三角鋼琴搬上倫敦地鐵。還有一次,他說服一群游客納爾遜紀念碑需要修繕。他曾經把盤子堆成金字塔狀,然后在有人經過時推倒它。他還對衣帽店的鏡子做手腳,使之在女顧客顧影自憐時突然破碎。在羅斯的概念里,日常工作就是以買茶為由向路人討點小錢,得逞之后突然拿出熱水瓶、奶和糖,詢問一驚一乍的好心人要一塊糖還是兩塊糖。羅斯一生都在搞怪。在阿賓漢姆學院,他往學校教堂上掛了一面大旗,上書“為共產主義者羅斯投票”。在劍橋大學,他征集了幾百個簽名,為的是叫停穿越布萊奇利莊園的汽車道計劃。結果兩所大學均將他驅逐出校。1957年他在《泰晤士報》上登了一則廣告:“作為整蠱專家,本人深諳英國公眾之愚鈍,提供組織、領導大規模惡搞行動服務,保證成功。”除了搞怪,他從未想過干點別的事情。

成就羅斯事業的是由他主打7年的《偷窺》。這檔節目于1960年首播,其偷偷記錄整人過程的創意原本來自美國人艾倫·方特,但羅斯給它打上了鮮明的英國烙印,他陰沉猥瑣的面貌宣告偷拍君臨英國。1960年以降,每當英國人遇到奇怪尷尬之事,就會懷疑羅斯正拿著攝像機躲在身旁的某個角落。在羅斯憂郁的微笑中,閉路電視裝置逐漸泛濫。他的所作所為很大程度上激起了英國人的偷窺欲。
《偷窺》節目播出的時候,英國觀眾并不是拉上窗簾偷偷觀看,而是肆無忌憚地看著不明就里的車主駕著羅斯給動過手腳的車,怎么也停不了邊;看著有人走進公共電話亭打電話,結果被連亭帶人抬到半空中;看著郵筒突然朝著路人喊話,把他嚇一大跳,一邊欣賞一邊極盡嘲弄之能事。在一期節目中,羅斯駕車去加油站,結果技師發現那輛車沒有引擎——引擎蓋下沒有,底盤下沒有,行李箱里也沒有。“先生,您到底是如何把車開到這兒的?”“我剛從貝辛斯托克來。”技師驚愕不已的表情全被藏在后面的攝像機拍個正著。在另一期節目中,蛋糕包裝傳送帶被故意調快兩倍,攝像機則放在安全又適中的距離上,以便觀眾看到女工抓狂的模樣。
英國的戰后禮儀都是羅斯搞怪的好材料。把茶杯和茶碟粘連起來就是經典惡搞——茶客怎么也無法將它們分開,用茶匙撬、用手掰都不行——饒是如此,他仍得裝出優雅的樣子小口品茶。或者設計一出順手牽羊的好戲——不僅順走錢包,還順帶解開吊褲帶——周圍人群事不關己的樣子讓這一幕笑料十足。羅斯還曾給自己貼上“牲口”后從Sheepwash鎮郵遞到德文郡,并要求有郵政官員押運。整個旅程十分搞笑,而這位官員在整個旅程中所保持的彬彬有禮的沉默更是令人忍俊不禁。后來英國人不再那么隱忍奉承,因此羅斯搞起惡作劇也不再那么得心應手了。于是他轉向了出書:《高級廁所地圖》(附“值得改變旅行計劃去體會”的三星級設施)、《好茶指南》和《萊昂納多廚房筆記》(其實書中的所有發明都是意大利面條機)。
毋庸置疑,羅斯就像哥特傳說中的惡魔那樣躲在毫無防備的受害者身后,揭露他們在驚魂一刻時的本色表現。但被他惡搞的都是無辜群眾,他們并不想走向前臺,像《老大哥》和《幸存者》中的嘉賓那樣借助上節目自我炒作,更不想因為在熒屏上出丑而出名。他們只是在按自己的習慣過生活,卻被無端卷進了電視節目。
在《偷窺》節目停播之后,羅斯仍然引領著惡作劇和其他另類生活方式,跟隨太陽的步伐在英國、意大利和牙買加之間游走,縱情聲色,韻事無數,用自己的原生態簡筆畫沖抵餐廳賬單。作為一個畫家,他喜歡以一本正經的人物入畫,表現他們猛然擺脫繁文縟節后的形象。在他的畫里,修女駕著賽車和熱氣球,主教在玩帆板沖浪,蒙娜麗莎要么赤身裸體,要么吞云吐霧。他最喜歡的主題是晚年的維多利亞女王。在虛構的1871年牙買加之旅中,女王轉呼啦圈、跳林波舞、騎斑馬、玩碰碰車。羅斯其實大可以白描手法展現女王這段三個月的落跑期,但他就是喜歡以冷峻偷窺癖的姿態蹂躪個人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