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解讀《日知錄·正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顧炎武批判高貴的統治者連國家也不保衛,更不要奢談保衛天下了。《漢語大詞典》的解釋有誤,梁啟超有意曲解顧炎武的原意,以至于后世以訛傳訛。“匹夫有責”的準確含義是,“(天下的興盛或衰亡,高貴的統治者是不考慮、不負責的),只是低賤的平民百姓的責任罷了。”該詞是貶義而非褒義,用于批判而不是勉勵,更不是贊揚。
關鍵詞:匹夫有責;保衛國家;分析
岳麓書社2004年版的中學歷史課本《歷史必修三·文化發展歷程·第5課明清之際的思想進步》有這樣一段話:“顧炎武針對明代讀書人沉湎于誦讀程朱注釋、嚴重脫離社會現實的空疏學風,發出‘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呼喚。”筆者認為這樣的闡述和引用是錯誤的。
查閱現有的詞典,只有《漢語大詞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86年版)把“匹夫有責”作為一個詞收錄。對于該詞的含義,做這樣解釋:“謂國家興亡每個普通的人都有責任。語本清顧炎武《日知錄·正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筆者認為這樣解釋是錯誤的,對它出處的介紹也是錯誤的。現辨析如下:
一、對“匹夫”這一詞語解釋有誤
在《漢語大詞典》“匹夫”詞條中,列舉了四個義項,分別是:“1.古代指平民中的男子。”“2.獨夫。多指有勇無謀的人,含輕蔑意味。”“3.指平常的人、亦泛指平民百姓。”“4.詈詞。猶言家伙,東西。常用來指斥無知無識的人,多見于早期白話。”
研讀《漢語大詞典》“匹夫”詞條所列舉的四個義項以及引用的例句,可以看出,“匹夫”一詞,指地位低賤的平民,是相對于有地位的官員而言的;其中包含的“低賤的地位”和“被蔑視的對象”兩項含義,是上述四個義項所共有的內容。并沒有“每個普通的人”這一含義。而對“匹夫有責”一詞卻作出了“謂國家興亡每個普通的人都有責任”的解釋。這也就是說,在同一本詞典中,對“匹夫”這一詞語的含義作出了相互矛盾的解釋。
二、對“匹夫有責”這一詞語的出處說明有誤
《漢語大詞典》在解釋“匹夫有責”時引用的例句既是孤證,也是錯誤的。查閱古代文獻資料可以確定,四個語素組合在一起成為“匹夫有責”一詞,在梁啟超之前,并沒有出現過。
事實上,“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一語句,并非出自顧炎武《日知錄·正始》,而是出自梁啟超《飲冰室合集·辨法通議》:也就是說,“匹夫有責”成為一個能夠獨立使用的詞,始于梁啟超,而并非始于顧炎武。梁啟超文中“匹夫”一詞的含義確實是指“每個普通的人”,“匹夫有責”的含義確實是“國家興亡每個普通的人都有責任”。也就是說,“匹夫”一詞的詞義,從此發生根本性的變化。但筆者以為梁先生為了宣傳其革命主張,懷著政治動機,有意曲解顧炎武的原意,以至于后世以訛傳訛。
三、對顧炎武的原話理解有誤
既然梁啟超對此解說有誤,那么只有解讀顧炎武《日知錄·正始》原文,才能明確顧炎武與梁啟超所要表達意義的差異,以達到正本清源的效果。
《正始》篇中關鍵句擇錄如下:“有亡國,有亡天下,亡國與亡天下奚辯?曰: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于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是故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其國。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
該文首先提出“亡國與亡天下有很大區別”這個論題,就是說“亡天下”要比“亡國”危害更大。再批評魏晉時代“天下無父無君而入禽獸者”“大義之不明遍于天下”,以至于亡國,進而亡天下。文中列舉了兩個例子來證明他的觀點:一是山濤勸說嵇紹去侍奉既非其君而又有殺父之仇的晉朝,而且嵇紹也就出仕了晉朝。二是晉懷帝淪為階下囚,身穿青衣賤服為人行酒,而昔日舊臣為座上客,安心飲宴、無動于衷。最后得出結論“是故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其國。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按照全文批判性的邏輯思路來理解,這句結論性的話應該這樣解釋才符合作者的本意,就是“首先要知道保衛天下(的義務),這樣才能明白保衛自己國家(的責任)。(可是,歷史上的實際情況不是這樣,而是)保衛國家,是位居國君之尊和大臣之貴的那些統治者所要考慮的事情;(但是,)保衛天下,就只是普通百姓這樣地位低賤的人所承擔的責任罷了。”特別是句末的語氣詞“耳矣”,表現出作者無可奈何之意。把顧炎武這句話說得更直白一點就是:統治者在道義上既有責任、又有義務保衛天下,但是,他們在行為上只考慮保衛國家而不考慮保衛天下;老百姓既無資格、又無能力保衛國家,但是,要在道義上必須承擔、而且在行為上已經承擔了保衛天下的責任;甚至,已經墮落的那些高貴的統治者連國家也不保衛,更不要奢談保衛天下了;這樣,尊貴者與低賤者各自所具有的能力、權力與各自應該承擔的責任、義務完全顛倒了。由此可見,顧炎武認為,亡國亡天下的歷史責任應該由統治者承擔,而非平民百姓。因此,全文主旨是批判“其君其臣、肉食者”不負責任、“無父無君而入禽獸”,并非責成或者勉勵“匹夫之賤,與有責焉”。
四、從邏輯學的角度分析
顧炎武把“匹夫”與“其君其臣、肉食者”兩個概念對舉,表明兩者意義是相反或相對,而不是相同或相近。二者是矛盾關系,而不是交叉關系,更不是包含關系。這也說明顧炎武所說的“匹夫”一詞的內涵是地位低賤的平民,外延也不包括“其君其臣、肉食者”這部分人。因此,詞義范圍只涉及一部分人,而不包括“每個普通人”。
所以,對于“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一語,梁啟超的引用、《漢語大詞典》的解釋,是與顧炎武《日知錄·正始》篇原文的思路相背離的,與顧炎武所要表達的原意相去甚遠。《漢語大詞典》斷章取義。
綜上所述,按照顧炎武思想,“匹夫有責”的準確含義應該是“天下的興盛或衰亡,高貴的統治者是不考慮、不負責的,只是低賤的平民百姓的責任罷了。”該詞是貶義而非褒義,用于批判而不是勉勵,更不是贊揚。說通俗一點就是,這是一句罵人的話。
參考文獻:
辭海.歷史分冊.中國現代史.上海辭出版社,1980.
作者簡介:王璽明,男,1965年1月出生,1989.7,畢業于寧夏大學中文系漢語言文學專業,就職于福建省泉州第十一中學,研究方向:中學語文教育。